「——什麼?」
艾麗莎震驚地看向亞倫學士,他蒼老的面龐中的悲痛與惋惜絕非偽裝,可是艾麗莎實在是不敢相信他所說的話。
那些惡毒的話語是凱恩的前妻說出來的?這不可能!要為凱恩生育後代的可是她,並且凱恩在提及前妻的時候,也不像是與她關係交惡的樣子。
簡·菲爾德是位了不起的妻子,她很優秀。這是凱恩的原話,要知道能得到凱恩·提爾這麼高的評價可不容易,在他眼裏前妻是位朋友,也是個非常好的同盟……
艾麗莎實在是想不出她為何會如此詛咒凱恩。
「為什麼?」半晌之後,艾麗莎才回過神來,有些艱難地開口問道,「她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老學士發出了一聲嘆息,那之中包含了太多艾麗莎並不能理解的無奈與痛心。他靠在椅子上,如同一座歷盡滄桑的雕像:「我並不是一開始就在長住學士塔的,就算我想這麼選擇,情況也不允許。因為當時菲爾德夫人的身體太差,她剛剛嫁到金翎的那段日子裏病痛不斷,我承接了菲爾德家族學士的任務,為她調養身體。」
「嚴重的時候,一連幾個月她都得呆在床上。時至今日王國內還流傳公爵對她態度粗暴的傳聞也是因此而起。」
病的這麼厲害?艾麗莎握着茶杯的手緊了緊,她有些不贊同地擰起眉頭:「如果身體差成這樣,她不應該懷孕的。」
「是的,」亞倫學士聽到艾麗莎的話後,慈祥的表情終究被悔恨所替代,艾麗莎看到椅子上的老者扶住了額頭,「公爵因此堅持要我為菲爾德夫人開出避孕的藥物,他一直瞞着她,直到後來菲爾德夫人得知此事後找到我。」
後面的話,即使亞倫學士沒說完艾麗莎也猜測到了結果:「她……希望自己懷孕。」
「我不應該答應她停用藥物的。」亞倫學士沉痛地繼續說道,「菲爾德夫人當時的身體狀況正在好轉,她又如此誠懇地請求我,誰能拒絕一名女性渴望成為母親的願望呢?」
既然都正在好轉,何必這麼着急?艾麗莎依然不明白簡·菲爾德的抉擇,那個時候凱恩很年輕,她也是,當時的王國剛剛獨立,與懷特之間的關係反而更為平和。他們有的是機會,等到她的身體徹底康復後再做打算不是更好。
「等到她真的有孕之後,這個消息讓公爵大為震怒。他待菲爾德夫人總是很有禮貌,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尊敬。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公爵與菲爾德夫人爭吵。」陷入回憶的亞倫學士,目光一直停留在壁爐之中的火焰之上,「也是在那天,菲爾德夫人說出了那句話。」
學士頓了頓,轉過頭看向艾麗莎:「如果我真的因此而死,凱恩,如果女神沒有響應你我的祈禱,那麼或許正是因為你手中的性命與背後的血債使得她剝奪了你擁有後代的權力——菲爾德夫人是這麼說的。」
艾麗莎一時半會找不出應對的話來。
縱然隔了十幾年,縱然說出此話的女性已化為枯骨,而轉述的學士語氣又是那麼的冷靜,可是艾麗莎仍然能感覺到一名女性的絕望與決絕隨着學士的話語撲面而來。
「而這話傳到至今,卻變成了一句狠毒又絕情的詛咒。」艾麗莎沉默了半天,最終低低地開口,「她的本意並不是如此。」
十幾年前的簡·菲爾德,是抱着死的覺悟來孕育這個孩子的,這句話僅僅是在表露她的決心。然而在旁人聽來或許便不是這樣,經過了這麼多年的曲解與誤讀,她的決心卻變成了枷鎖一般套在了凱恩身上。
也怪不得凱恩在聽到自己懷孕時,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興。
「因為我擅自停用了藥物,公爵在之後立刻寫信請菲爾德家族的學士抵達高堡,由他來全權負責菲爾德夫人的生產。從那之後我才搬至學士塔。」學士緩緩說道,「是我害死了她,夫人。」
說這話時老者睿智的眼睛裏遍佈無奈與痛恨:「我想您的生產,或許公爵也不會讓我來負責。」
這就是凱恩說要請高堡的肖恩學士來金翎的理由,艾麗莎抿了抿嘴唇:「我還是不理解……她為何如此急切。」
凱恩不是那種私生活放浪的人,而學士也說了,他一直很尊重她,想來菲爾德夫人也不需要立刻生下繼承人來確保自己的地位。
「我想即使菲爾德夫人無法生育,公爵也不會多說什麼。」學士接下了艾麗莎的話,「她死後直至現在,公爵才再次迎娶了您。」
是的,這也說中了艾麗莎的想法。
自簡·菲爾德死後,凱恩並沒有表現出續弦的意向,如果不是瑪麗安女王替凱恩做主,向艾麗莎的父親提及親事……他很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娶。
「公爵對老國王沒有多少感情,我想或許您能察覺出來。」
凱恩甚至不願意承認老國王是他的父親,關於他的母親,他也並沒多說什麼——他不在乎提爾這個姓氏,如果不是因為凱恩尊重瑪麗安女王,甚至感激她的照顧,依照他的脾氣很有可能拒絕王室的承認。
「王國里的人都說,」想到此處,艾麗莎低聲開口,「瑪麗安女王是國家最聰慧最伶俐的頭腦,而凱恩是女王手中最鋒利的劍。」
學士靜靜地看着她,用緩慢的語氣接着說道:「綺麗公主已經這麼大了,提爾家族有了正統的繼承人。所以即使一把劍沒有後代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但他不是一把真正的劍,凱恩·提爾和她,和他們一樣,都是血肉組成的人。
艾麗莎沉重地舒了口氣:「菲爾德夫人的話,多多少少還是影響到了凱恩。」
「那麼您呢,夫人?」學士像是好奇般突然問道,「您覺得公爵手中的殺孽罄竹難書嗎?」
戰爭中總得有人去承擔性命,如果說創|世女神真的在雲彩之上注視着大地,那她見識過太多戰爭了,歷史上比凱恩更殘暴更無情的人應有盡有,無論如何也數不到他這裏。
艾麗莎並不認同凱恩的一些做法,就像他非得要求當着綺麗的面處決那名修士,就像是他對待懷特人恨不得屠其九族的憎惡,但她知道,這些事總得有人去做。
「凱恩對我說,如果能讓戰爭消失,他寧可去當那個不知道父親是誰的農民。」
然而他並不期待戰爭,也不喜歡殺人。在西鎮時說出自己過去的男人坦率又冷靜,這就是他的真實想法。艾麗莎覺得戰鬥與殺戮對凱恩來說只是他責任的一部分,就像是他得守衛邊境、保護這個國家一樣,就像是他會娶自己為妻一樣。
「菲爾德夫人的死,他也不像是表現出的那樣毫不在乎。」
儘管他並不期待自己會有繼承人,可是他還是很高興,在分別之前的那個吻依然停留在艾麗莎的腦海里。但在這之前,聽到自己道出可能有孕的信息後,他流露出的震驚與擔憂幾乎覆蓋了一切情緒——菲爾德夫人的死到底還是在凱恩的心底留下了痕跡。
「我想試着去了解他,接受他。」艾麗莎的目光瞥到一邊,他望向壁爐中的火焰,在有些清冷的塔樓里唯獨熊熊燃燒的爐火能夠帶來炙烤的溫暖,「去挖掘真正的他,而不是別人需要的他。」
假設真正的凱恩的確存在的話。
「但我認為凱恩最開始並沒有與我接近的打算,」艾麗莎有點苦惱地開口,「即使他現在已經不那麼戒備我了,可我覺得我離他還是很遠。」
「公爵這是在保護您,夫人。」
艾麗莎不能否認這點,如果她不知道什麼陰謀,也不知道敵人是誰。那麼她依然能像是在高堡一樣活的無憂無慮,依然是那個放肆又大膽的姑娘。
可她現在不是姑娘了,她不再姓英格瑞姆。艾麗莎不認同地蹙緊眉頭:「我不需要保護。」
年邁的老者低聲笑出了聲音。
「男人總是一廂情願的,夫人,即便是公爵也不能例外。他們總以為自己提供給妻子的才是她真正需要的,而忽略了像您,像菲爾德夫人這樣的女性擁有多麼強的力量。」
說着,亞倫學士輕輕地拍了拍艾麗莎的手背,那就像是一名爺爺在鼓勵自己的孩子。
「對於公爵來說,您太年輕了。哪怕您比同齡人要冷靜許多在他眼裏也幾乎還是個孩子,您理應受到保護。」學士操着帶着笑意的聲線開口說道,「但您可以讓他意識到他是錯的,即將成為一名母親就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學士站了起來。
「公爵為我們付出太多,他不應該在有着悲涼的過去的同時還要擁抱孤獨的未來。或許是女神終於發現了自己的疏忽,才將你送到了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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