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森林 61.柳葉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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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的活兒像是永遠干不完。看書否 www.kanshufou.com

    其實, 何田有點希望它永遠做不完, 這就意味着夏天還沒有結束。一旦夏天結束,很多活兒想要做也做不成了。

    去年秋天到現在,積攢了一整年的皮貨也得趁着陽光充沛的時候硝制。

    何田去年秋冬收穫了三頭獐子, 一頭狗獾和一隻浣熊, 若干只兔子和松鼠,她還留下了幾張的貂皮, 都是皮毛受損的。這些貂皮商人會把價錢壓得很低,還不如自己留着。

    再加上往年積累的貂皮,她想給易弦做個貂絨小坎肩。去年冬天他穿的衣服全是用舊衣服改的。今年總得做點新衣服吧?

    貂絨坎肩貼着單衣穿上, 再穿一層羽絨棉衣, 就很保暖了。外出時再套上一件鹿毛大衣, 雖然胖的像熊, 但是絕對暖和。坎肩沒有袖子,能保護住軀幹的熱量,又不會讓手臂更難打彎。在野外活動時,這一點尤為重要。

    硝制皮貨也有個專用的工坊。

    這個工坊可比陶器工坊簡陋多了,建在離家中的菜地還要走十幾分鐘, 在家的下游緊鄰着河邊的樹林裏。

    很快易弦就會明白為什麼皮貨工坊建在這裏了。

    在野外,打到獵物之後, 要儘快剝皮,放血, 取出內臟, 不然肉就有可能變壞, 變味。如果附近有大型獵食動物,獵殺動物散發出的血味很可能引來它們,到時有可能獵人就會變成獵物,反被獵殺。

    所以,要儘快處理獵物,把肉藏好,剝下的皮毛面朝外,捲成一卷,帶回家後再說。

    剝下的獸皮上往往還帶着很多脂肪和殘肉,掛在室外晾乾之後,可以看到這些變成了淺黃色的膜。

    曬乾的獸皮在沒硝制之前硬得像樹皮一樣。要先把它們泡軟了才能進行下一步工序。

    工坊一打開,他們先把幾個大木桶滾出來,從河裏取了水倒進去,再把硬邦邦的皮子放進去,用大石頭壓住,讓它們完全浸沒在水裏,再在桶上扣一個竹匾。

    泡上兩三天之後,何田帶着易弦回來,離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蒼蠅圍着幾個木桶嗡嗡亂飛,在竹匾上爬來爬去不肯離開。

    何田帶着兩塊很稀薄的紗布,戴上斗笠,再把布從頭蒙上,在脖子上繫緊,塞進領口裏。

    「這樣蒼蠅就不會飛到你臉上了。」她笑嘻嘻的,捏着紗布,在易弦頸子下面打個結。

    隔着兩層網紗,她也能看出他的不高興。

    她還故意逗他,「你穿的所有皮草都是這麼做出來的!」

    「我知道!」

    「那就趕快幹活兒吧!」

    果然像何田說的,竹匾一掀開,成群的蒼蠅瘋狂飛來,不停地撞在臉前的網紗上。

    兩人先把一個木桶移到工坊門前,傾倒,倒掉裏面的臭水,再把皮子裝在籃子裏,提到河邊沖洗。

    這一路上,籃子裏瀝瀝拉拉流出臭水,蒼蠅緊緊跟着他們,把籃子浸入水中後還不願離開,在水面上嗡嗡飛着。

    淘洗一遍之後,皮子的臭味輕了許多,好多脂肪爛肉也在淘洗的時候順着河水流走了。他們又把皮子裝在籃子裏提回工坊。

    接下來就要刮皮了。

    雖然皮子現在看起來乾淨了很多,可上面還殘留着不少脂肪、組織、殘肉,全都泡得腐爛了,軟噠噠的。

    刮皮用的是一根大木樁,釘在一個敦實的木架子上,呈四十五度傾斜,把濕漉漉的皮子放在上面,皮面朝上,毛面朝下,邊角固定在架子上。

    何田拿給易弦一把骨質的刮片,「這是用馴鹿腿骨做的,刮皮很好用。」

    她自己用的是一把彎月似的竹刀。

    她先給易弦示範,兩手握住刮片兩邊,緊貼皮子,用力從上到下刮,竹刀刀刃上立刻推出一層肥厚的油膩,竹刀經過的地方,和還沒刮到的地方頓時看起來不一樣了。

    移動皮子,把整張皮子都刮完,再提去河邊清洗,然後再刮一次。

    這是個很費體力的活兒,何田刮完一張獐子皮,再提着皮子去河邊時都開始喘氣了。

    反倒是易弦,幾下就上手了,他力氣又大,手勁又均勻,皮子颳得十分乾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用刀用得熟練何田在心裏嘀咕。

    自從易弦來到何田家,只要是干手藝活兒,不管是編草鞋,剝貂皮,做陶器,甚至升火做飯,就沒一樣是能順利出師的,搞得他整天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手笨,是不是點錯了技能樹,今天是頭一次!頭一次手藝活一學就會,甚至比何田還做得好!簡直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正為一雪前恥小得意呢,就聽見何田問他,「你那兩把刀平時也帶在身上嗎?」

    他輕聲笑了,「沒有呀!」又把手臂伸到何田面前,「你自己看!」

    單衣的袖子下面確實一看就不像藏着刀子。

    「那你把刀藏在哪兒了?」何田對這一點很是好奇。

    家中說大不大,就十平方大小的木屋,所有家具器物都是幾乎每天都會用到的,沒有多餘的儲物空間;說小,也不小,木屋外面好幾個窩棚,放木柴的,放乾草的,放工具的,放陶器水缸的還有一大片林子,要藏兩把小小的刀子,好像哪裏都可以。

    易弦果然得意一笑,「你猜。」

    何田猜了幾個地方,他一概搖頭,笑得越來越開心。

    何田偷偷想,這樣也好,逗得他開心了,他就不會再皺着眉嫌臭了。

    「告訴你啊,我還不止那兩把刀呢!」

    「啊?不會吧?我把你背回來的時候」何田回憶,「我還在你身上翻了翻不像有啊。」

    易弦轉過頭看她一眼,突然語氣有點怪,「你肯定沒翻對地方。」

    何田愣了一下,猛地怪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弦莫名其妙,「笑什麼?」為、為什麼是這種反應啊?不對啊。

    何田忍住笑,賊兮兮地靠近易弦一點,小聲說,「英雄,你聽說過『魚腸劍』的故事嗎?」

    易弦怔了怔才明白何田暗示的是什麼,他竟然被反調戲了!

    他氣得丟下手裏的刮片就去抓何田,她也早就料到不妙,扔下竹刀就跑。

    兩人笑鬧着跑進樹叢里,坐在一塊石頭上,嘻嘻笑着對視。

    易弦突然大笑,指指自己的腦袋,「你知道嗎,我們倆現在這樣子,看起來很像正在發酵的醬缸。」

    「呀,我家沒曬過醬啊。哎?等等,你還知道醬缸呢?那你還跟我說辣豆瓣醬是黃豆做的?人家是蠶豆做的啦!」

    說到這個,易弦也是有點不好意思,但他不提豆瓣醬的事,「我住的城市河灘上有一片沙地,每年都會種很多西瓜,到了夏天,大家就用蒸熟的黃豆拌上麵粉,放在盆子裏發酵,然後加上西瓜瓤,做出的醬是紅色的,用來炒肉末很好吃。不過,那些醬發酵時發出的味比剛才泡皮子的木桶好不到哪兒去,就會引來很多蒼蠅,就得用紗布裹住盆子。」他再指指他們蒙着紗布的斗笠。

    何田想像了一下那情景,哈哈笑着把頭上的斗笠摘掉,抓在手裏輕輕扇着風,「等我們的西瓜熟了,我們也做醬。喂,這個醬你確定是黃豆做的吧?」

    「確定!你別覺得我只會吃好不好?蛋白霜的做法我知道三種呢!」

    「理論,你只知道理論。」

    「等收集龜蛋了,我實踐給你看!」


    「那我就等着了!」

    樹林裏清風習習,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休息了一陣子,又戴上斗笠回去刮皮子了。

    何田看到易弦手法熟練地刮着皮子,又想起剛才跑偏的話題,就忍不住上下打量易弦。

    他穿着她做的夏衣,是用三三家的亞麻布做的一件長袖和一條長褲,為了省布,上衣胸口前面,胸線到領口的部分用兩塊梯形的布做成交領,胸線以下是整片的布縫成一個圓筒,這樣的剪裁是山民們常用的,男女通用,但大概也只有他這種寬肩細腰的人穿上才好看。

    衣服很薄,易弦刮皮子的時候布料拉起淺淺的褶皺,隱隱看得見他手臂和胸背肌肉移動的樣子,這樣的衣服里要是藏了刀子,不可能看不見。

    她再看看他腰上的腰帶。

    為了便於攜帶各種工具,何田給自己還有易弦做的腰帶都是十五厘米寬的,秋冬是皮的,夏天用兩層布,打着孔,縫上細布帶,繫緊之後就可以在腰帶插上小刀、竹剪子、放着火柴草絨的小竹筒,甚至一把小斧頭(這個只有何田有),要是去野外,還可以掛上裝着肥皂的小草籠子,驅蟲的艾蒿香包等等,前一陣端午時,即使在家呆着也掛上了一串香蒲葉編的小粽子。

    易弦的腰很細,尤其是被寬肩一襯托,顯得更細。

    腰上,顯然也沒有。

    那麼

    她忽然就想到了他沒穿上衣的樣子。

    嗯

    沒準他把刀藏在龍尾巴所在之處了。

    她想着,不自覺地輕笑了一聲。

    易弦莫名其妙,轉過頭看看她。

    何田本來有些心虛,再一看他蒙着紗布的「醬缸」樣子,立刻放心了,大膽地看着他。

    反正隔着兩層紗布,你也看不到我在看什麼。

    「你看什麼?」易弦問。

    何田笑,「嘿嘿,沒看什麼。」

    她轉過臉,低頭又悶笑兩聲,繼續刮皮子。

    「要是想要皮革,現在就可以把毛那面的毛也全刮下來,要是想要皮草就省了點事。」

    「那就要皮草吧!」易弦也開始覺得累了。

    「行。不過,這幾張兔子皮和松鼠皮,得全颳了,我想用來做手套,還有鞋子。」

    皮子刮完,才完成了第一步。接下來才是最噁心的部分呢。

    硝制。

    把硝制用的藥水塗在皮子上,抹勻,用竹釘在皮子邊緣敲出小洞,固定在薄薄的樺木板上,或是用繩子穿在洞裏,把皮子繃在一個圓竹圈上。

    固定好的皮子掛起來晾曬,晾乾之後再塗一層藥水,再晾乾,反覆幾次。

    藥水散發出刺鼻的氣味,要是同時硝制的皮貨多,一走近,眼睛就會被熏得流出淚。

    硝,鹽,明礬,都可以做成溶液進行硝制,實在沒有這些,把皮子泡在腐爛的草木水裏也行。全都沒有的話,還有一種最噁心的方法,就是用動物的腦子,加上水,捏碎,攪合成稀糊,塗在皮子上。

    這種硝制方法臭不可聞。但是硝出的皮子卻是最柔軟的。

    硝制完成後,還要揉皮。讓皮子恢復彈性。

    對於大張的皮子,比如鹿皮,獐子皮,狼皮,兩個人一人抓着一邊,把皮子放在刮皮的木樁子上,皮面向下,毛面向上,先用力拉伸,再來回拉動,拉的時候再用力拉伸,皮子就越來越軟,越來越光滑。

    小點的皮子,比如兔子皮,就只能自己來了。可以找一顆粗細合適的樹,把皮子圍在樹幹上,來回拉,像貂皮這種精細的皮子,那就得頂在膝蓋上拉了。

    這一步,才是最費力費時的工序。

    對於貂絨這種高級皮貨,每一步都要更小心,所費的時間更多。

    那幾張貂皮硝好之後,何田每天晚上臨睡前還把它們帶回屋子,一是怕被什麼動物給咬了,另外,她還會一有時間就抓着貂皮放在自己膝蓋上拉伸。

    皮子揉好了之後,還有一道工序,是冷煙熏。

    工坊旁邊有個小屋子,和熏肉小屋相似,但是小得多,房樑上垂下一根繩子,吊上編得極為稀疏的竹網,把已經很柔軟的皮子皮面朝下放在網上,小屋中間放了一堆石頭壘成的火塘,從林子裏撿些新鮮的樺樹枝或是紅楊樹枝,火塘里放上乾草點燃,含有大量水分的樹枝不會燃燒,只會慢慢釋放青煙。

    煙的溫度不高,不會破壞皮子。視皮子的大小,熏上一兩天後,取出來,皮毛有一點淡淡的煙熏味,皮面微微變黃了些。

    到這時,整個硝制的過程就完成了。

    冷煙熏烤這個步驟並不是必需的,有很多人會省略這一步。但是熏過的皮革皮草不會發霉也不會蟲蛀。

    最後處理好的皮毛柔軟,厚實,富有彈性,皮面光滑得像綢子,就可以拿來做各種衣物了。

    受了何田說他「只懂理論和吃」的刺激,易弦在皮貨硝制好的那天主動要求今天他做晚飯。

    於是,何田在家忙着剪裁皮子的時候,他蒸上米飯,提着籃子出去了。

    上次抓到的那十幾隻蝦已經吐淨了泥沙,可以吃了。

    易弦把它們提到山澗邊,去掉頭,後背切上一刀,殼也剝掉,再剃掉背後那條沙線,洗淨瀝乾。

    冷煙熏皮貨給了他啟發,讓他想起從前吃過的一道菜。

    他用幾塊石頭在山澗邊搭了個火塘,升起火,到河邊樹林裏折了許多柳枝,一半編成一根圓網,一邊放在火上,很快,柳枝上的嫩葉捲曲變黃,火塘里明火熄滅,升起了煙。

    易弦砍了兩根樹枝,劈成y形插在火塘兩邊,用柳枝把圓網掛在上面,再把籃子裏的蝦仁小心擺在上面。

    然後,他提着籃子去菜地采了黃瓜和水蘿蔔,提到山澗邊洗淨,這時,柳枝圓網上的蝦仁也熏好了。

    去頭剝殼後的蝦仁原本是雪白的,現在縮小了一點,彎曲起來,變成了乳白色,還泛着一點黃綠色。他捏了一個蝦仁放進嘴裏,嚼了幾口,露出滿意的微笑。

    易弦提着圓網和籃子回到家,米飯也蒸好了。

    他的刀工一向沒得說,幾下把小水蘿蔔和黃瓜切成厚薄一致的圓片,在陶盤裏一片摞一片擺成螺旋形,再放上蝦仁。

    盛上兩碗米飯,他驕傲宣佈,「何田,開飯了。」

    何田看了盤子一眼就發出驚嘆,碧綠的黃瓜片和邊緣是鮮艷粉紫色的小水蘿蔔錯綜擺開,光是視覺效果就很驚艷,蝦仁像是白灼的,可是聞起來帶點淡淡的草木清香。

    易弦夾起一個蝦仁,放進她嘴巴里。

    何田仔細品了品,蝦仁保留着彈性,多汁肉厚,只有一點點鹽的調味,但是又有種清香,讓蝦肉的甜味更突出了,「這是怎麼做的?」

    易弦得意地笑,「哼,這就是柳葉冷熏蝦仁。怎麼樣,我實踐起來也不差啊!」

    何田笑了,「確實比你做的麵條好吃!」

    飯後易弦才告訴何田這道菜的原型是什麼。

    「用上好的茶葉,放在乾鍋里小火熏烤,上面放上鐵網,用煙熏到蝦仁彎曲起來就能裝盤了。我們這兒沒茶葉,我就想到用柳枝。」

    何田咽口水,「還真沒想過這種吃法,那柳葉能不能炒來吃或者曬乾泡茶呢?」

    「可以試試!」易弦積極響應,他心裏暗暗說,嘿嘿,何田,換我支配廚房的時代就要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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