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風緊。
天色微明時,竹樓屋頂覆了厚厚白雪。
二樓修煉室內,淡青霧氣凝而不散,緩緩盤旋不休。
屋內溫暖如春,外面天寒地凍。
端坐不動的張聞風,皮膚上微微閃爍的光華突然消失,霧氣以肉眼可見速度,往四處散去,有不多的青氣,投到張聞風身上。
片刻後,房間內清爽乾淨,溫度漸漸回落。
張聞風睜開眼眸,絲絲青芒在眼底一閃收斂,他略顯思索,遽然從晉級化炁境圓滿的突破中醒來,感知在前一刻敏銳放大無數倍。
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絲天地之力的靈感。
或許與他在陣眼附近修煉有關,當日大陣開啟之初,他曾經沉浸其中揣摩細微,感悟到隱約的天地陰陽之力運轉,這次的感覺較上次,更為清晰。
機會稍縱即逝,他沒有即刻起身,福至心靈想到一個法子,口中用奇特音韻,緩緩念誦道經:「道可道也, 非恆道也。名可名也,非恆名也。無名, 萬物之始也;有名, 萬物之母……」
他試着將道經上顯示的所有經文, 從頭至尾吟誦一遍,而不去觀想經文上的神通, 身上似有無形音波如水來回洗滌,最後一個「也」字沒有念完,他心神進入好久沒曾出現的渺渺道境。
轉瞬間, 整個人似處於極靜空明狀態。
無思無存,渾然不着一物。
他微微垂目,「看着」一線微弱金色亮光,自黑暗中出現。
金光拖拽尾芒,在識海中遊動盤旋, 以一生二, 循環往復, 首尾相銜, 玄奧不可言語。
三遍之後,光亮合二為一,轉動着漸輕。
如同來時消隱黑暗之中。
盤坐良久,張聞風突然起身,「鏗」一聲拔劍揮舞。
滿室劍光,身隨劍轉, 三丈見方的逼窄竹樓房間, 輕若飛羽,來去無跡可尋。
有道道微弱螺旋狀勁風,不時生出,隨時消弭在劍光盤旋碰撞下。
人影劍光混做一處,形成滾滾之勢。
偶爾一道銳氣飈射, 破竹壁而去, 屋外寒風透進, 又被逼出。
約刻余鍾後,呼嘯勁風聲漸弱。
張聞風站定房子中間,劍光作磨盤狀平緩散開,手腕一抖,「鏗」, 青鋒入鞘。
嘴角擒笑, 他從天地陰陽之力的感悟中, 初步掌握了無咎八卦劍的「磨劍式」玄妙奧義,「磨盤轉動,旌旗招搖」,正合陰陽循環往復之道。
此次靈感閃現的感悟,讓他對力量和法術的運用,也有了全新的認識,就連神識亦開拓倍余,達三十丈左右。
遠遠的,「鐺」,有法鈴敲響聲音隱隱傳來。
早課結束了。
現在的仙靈觀,早晚功課規模不小,近四十人濟濟一堂。
張聞風掃一眼四處破縫露風的竹樓房間,輕笑搖頭,又得辛苦二師兄修補竹樓,他邁步前走,打開竹門出去。
寒風灌入,地面那張打坐用的麥草蒲團,四分五裂,有碎屑在房間內漫捲。
負手樓道,欣賞着銀裝素裹大雪景象。
鵝毛雪花隨風飄忽,落在才從感悟中有所收穫的張聞風眼中,似乎是天地之力的另外一種演化,他不覺看得站定腳步,目光迷離。
待恍然醒神時,天光已經大亮。
張聞風臉上出現肅色,默念經文,穩固心神, 怯除雜念干擾。
初晉級階段,心境會有起伏不穩。
不是所有的天地感悟, 對修士都是好事, 或可能是執念心障放大作祟。
片刻後,神清心明, 不再為外物所惑。
他看到東邊雪霧中, 有三道身影穿林過溪走來,便下樓去,走進風雪中。
「觀主出關了,恭喜晉級圓滿!福生無量天尊!」
走來的二師兄和岳安言,打量着看似不同的觀主,抱拳道賀。
張聞風微笑着抱拳回禮:「道祖慈悲!」
拍了拍蹭他肩膀親熱的驢子,替驢子拂去落在頂門的雪花,道:「走吧,雪越下越大了,瑞雪兆豐年,只是凍煞了窮苦人。」
腳下踩着積雪,「咯吱」「咯吱」作響,身後留下兩串腳印。
原本施展輕身術踏雪無痕的二師兄,見狀也腳踏實地,看了一眼披着青色斗篷遮雪的岳安言,見師妹微微點頭,便笑着接話商量:「這場雪看樣子將下兩三天,我琢磨着帶幾個學徒,去邊上幾個村子走走,接濟孤苦窮困者一些糙米雜糧,幫他們熬過寒冬,太遠的就管不到了。」
張聞風沒有回頭,道:「身上銀錢夠用嗎?」
二師兄聽得觀主同意,忙上前幾步,笑道:「足夠使用,上次給我的銀票,還沒動呢,窮苦人其實要不了多少,有碗稀飯喝,便能熬過難關。」
「往後遇到這種事情,師兄你和師姐商量着拿主意就是,不壞規矩怎樣做都是修行、修心,不必理會以前的老一套各掃門前雪。」
張聞風微笑着說道,兩人的小動作,他不說破。
善欲人見,不是真善;惡恐人知,便是大惡。
道觀現在要地盤有地盤,要人有人,一切按部就班走在正軌上,又不差錢用。
二師兄和岳安言遵從內心,想要救濟窮苦,他自不會拒絕,由他們去做就是,這是積德的善舉。
岳安言嘴角抿笑,上前幾步,道:「我就不外出了,道觀得有人留守,偏勞二師兄。」對看過來的觀主道:「昨日下午,觀主你閉關後,雲秋禾接到飛鴿傳信,她說清水觀出了點事,她當時便飛了過去,看樣子很急。」
張聞風繼續踩雪,咯吱咯吱往前走,聽出事情非小:「我等會去一趟。」
倒霉的陳青橋,怎麼老是遇到麻煩事。
他暗自猜測,難道是清水觀前面數百年,與西河山上的鬼物勾結,損了氣運陰德,以陳青橋師父韋光宗一條老命不夠抵,報應到陳青橋這個現任觀主頭上來了?
他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
單獨用完老瘸子現做的湯餅。
略交代幾句,便騎着吵鬧要外出辦案的驢大俠,飛一樣奔行在大雪官道上。
幼獾個頭長得快,已經比普通貓狸略大,絨毛變作了根根毫針一樣的硬毛,迎着光亮閃爍金屬色澤,條紋清晰,身上的妖氣濃厚,平素都是收斂着的。
此時,小傢伙盤在右邊竹簍草窩子裏,呼呼大睡。
牙口和爪子異常鋒利,撕咬玉石鐵器,像嚼乾果,天生的喜歡掘洞爬樹。
除了這些,幼獾沒表露過其它獨特本事妖法,一到晚上便精力充沛,在仙靈觀地盤巡視,驅逐野物,不帶眨眼的。
不知多少小鳥小獸,成了它的腹中物。
「觀主,你變輕了,馱着都沒啥份量,是不是吃得少了?像我一頓,至少要吃兩三鬥草料豆子,胃口好時能吃五斗。」
聽得驢子的關心,張聞風拍了拍驢子右側腹部,道:「不是我變輕了,是你的力氣大了。你儘管可着肚子吃,咱們道觀現在吃不窮,瘸叔也就嘴上絮叨幾句。」
驢子和幼獾,每個月各有五兩俸祿銀子領。
「那老頭,我早就習慣了。他上次不知聽哪個傢伙亂嚼舌頭,說我一天能磨十擔面,非得要試試,嚇得我三天沒找他討酒喝,躲着他走,觀主,你給我一些銅錢,放簍子裏,我想喝酒了自個買去,不求人看臉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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