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的趙竹兒前世的方白蘭顯然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主,小丫頭眼珠子轉動,又換了個說法道:「張觀主,要不我加入你所在道觀,咱們平輩相交如何?喊你做師兄,我也不吃虧。」
聽得醜丫頭再而三要與他攀扯干係,張聞風放下手中書卷,認真對待此事。
兩人目光對視,他從烏黑清澈的眼眸中看到自個倒影。
乾淨得像一窪清泉,深處的靈魂掠影收斂無蹤。
「給我一個理由!」
這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當年在密室內與方白蘭的鬼魂打交道,雖然只短短時間,其間心思智謀之機巧,可見一斑。
小丫頭才醒神不久,修為孱弱不堪,就有膽量與他這個高手相處,也不怕他起歹意?
能夠活幾百年的曾經五階高手,對人心沒有防備,說出去誰信?
他的魅力還沒大到虎軀一震,別人俯首便拜的不講理地步。
小丫頭手中拿起角落的抹布,手腳勤快擦拭藥櫃,低聲道:「我前世是水行資質,天賦出眾,這一世是火行,前天好不容易跨進修行門檻,才發現體內『文脈』阻塞,今後修儒艱難,若是用養『浩然氣』法子來後天修補,不知要花多長時間。
人生彈指一揮間,幾度春秋五百年。
我等不起,不敢將今世希望寄托在渺茫的不確定未來,不如轉而修道,以我火行資質修道無礙,加上我前世的心境經驗,修行速度肯定不慢。
前世的我隕落在道家地盤,轉世又在道家國度,這或許是上天給我的冥冥暗示,再則換一種活法也未嘗不可,方白蘭成了一具軀殼,我為趙竹兒!」
張聞風思索着站起身,嘴角露出笑容:「歡迎加入仙靈觀,趙師妹!」
小丫頭趙竹兒笑嘻嘻道:「師兄,漲點工錢,我要吃肉!」
轉世重新來過,性子也變化很大。
還有一點她沒有說,當初在鬧鬼林子密室陣法內,張師兄對那位她故意說成伴侶的岳師姐能夠不欺暗室,處處護持,絕境之中見真性情和人品。
既然再次遇上,還是由張師兄叫醒她,去其它道觀當學徒,或會因為修行速度過快引起同門嫉妒、長輩猜忌等等,這些情況她這兩天都有考慮,還不如直接加入仙靈觀,省卻不必要的麻煩。
她目前十二歲,加上轉世懷胎時日,不可能超出十三年多久。
而當初才化炁境的張師兄,短短十多年便神魂內斂如凡人、疑似在走脫凡路,天賦資質運氣一樣不缺才能做到,大樹底下好乘涼,她為甚要捨近求遠?
「每個月一百文銅子,一分不少你的。」
張聞風只要明白對方不能修儒,其它的細緻考慮,他已經猜了個**不離十,能再次遇上對方也算大緣分,對方主動提及,他等若替宗門招攬一個未來可期的絕頂高手。
心情舒爽,便有閒暇開玩笑。
小丫頭翻了個白眼,又道:「張師兄,你什麼時候帶我回道觀?我需要修習道觀功法,趁着目前才丁點修為,散功不麻煩,時間拖久會影響修煉,哎,沒有實力總覺着這世上遍地壞人,寸步難行啊。」
說到「壞人」二字,她故意盯着穿長衫的張郎中看。
張聞風笑道:「你是不是將抹布當毛巾擦臉?你那臉又黑又髒,快去後院洗洗。」他率先往後院走去,後面一句話沒好意思說,「壞人見了都要繞道走」。
趙竹兒癟着嘴滴咕:「繞着彎罵人,師兄你確定你不是儒修?」
剛走進院子,一個碩大驢頭勐地從邊上探出,差點撞到她的腦袋上來一個親密接觸,這下突兀偷襲,唬得她使出輕身術斜刺里躥出三丈,動作靈敏得像一頭蹦躂的小猴子。
「啊呃……啊呃呃……」
驢子爆發一陣上氣不接下氣的扯鋸般驢叫,聲音之大從鎮西能傳到鎮東頭。
走在前頭的張聞風喝止驢子的惡作劇,介紹道:「閭子進,仙靈觀護山靈獸,三階圓滿修為。」又道:「閭子進,還不給趙師姐道歉,趙竹兒神魂不穩,這樣驚嚇容易出問題。」
趙竹兒拍着平平如也的小胸脯,驚魂未定。
人嚇人嚇死人,何況是一頭突然冒出的三階驢子,黑不熘秋,太過份了,不是她膽小,實力與膽量相匹配,她目前才多少修為?
驢子呲牙咧嘴,道:「見過趙師妹,閭子進與你開玩笑的,恕罪則個。」
趙竹兒不幹了,叫道:「我是師姐,觀主親口說的。」她前世見多識廣,一頭三階驢子能開口說話一點都不覺稀奇,當年她自己的坐騎講人話熘得很。
「觀主那是口誤,先入門者為師兄,所以趙師妹你就認命吧。」
驢子爭不過當初的土堃和後來的楊水蘭,遇到一個牙尖嘴利蠻好玩的小丫頭,它怎樣都要爭一爭,當方白蘭的師兄多爽,倍有面子。
趙竹兒與驢子爭了好大一陣,吵不過驢子的大嗓門。
她發現仙靈觀的這頭護山靈獸油鹽不進,滾刀肉般的存在,撒潑無賴鑽言語空子樣樣精通,還不急不躁講道理,真是一頭神奇驢子。
虧得驢子將整個後院用禁制籠罩,要不非得嚇壞整個鎮子的街坊。
張聞風笑眯眯看着,藉以觀察小丫頭的性子,待他們吵得告一段落,插話道:「仙靈觀除了傳承的《離火滔天還丹術》,另有幾門收集的道家火法,趙師妹,我叫閭子進都帶一份給你,你自己選擇修煉功法。」
趙竹兒拱手道謝:「還是師兄想得周到。」又與驢子行禮:「辛苦閭子進來回奔波。」
驢子咧嘴笑:「替趙師妹跑腿,義不容辭,不算辛苦。要不我馱師妹你回一趟仙靈觀,來去花不了多少時間。」
趙竹兒搖頭:「我留在師兄身邊修道,到時一起回山。」
沒有實力傍身,她暫時不願回去。
再則她與驢子不熟,萬一路上驢子惡作劇在空中嚇她,老丟人了。
「觀主還不知要多久呢。」
驢子感嘆一句,收起觀主寫的手令,朝院子側門走去,獨自得得穿行出鎮,到遠處林子再飛上高空往南。
兩人返回前面鋪子,一個灑掃,一個看書,有一句沒一句聊天。
有些事情得相處些時日才方便深聊,目前當是適應。
秋高氣爽,桂花飄香。
天暮時分,晚課之前,仙靈山頂上突然落下一個不速之客,大嗓門的驢叫響徹數里:「我閭子進又回來了!」
好傢夥,呼啦啦四面八方飛來好些修士,年輕的弟子都叫「驢爺」,滿滿的成就感,驢子忙與晉級到自在境的山長和岳安言打招呼。
觀主果然沒有說錯,山長修行慢悠悠,卻比所有弟子都先晉級破關。
韋敬傑、施南關等拔尖弟子,即使當初修為超過山長,此時也還卡在漸微境圓滿瓶頸苦熬日子,一時半會找不到突破契機。
「觀主現今如何了」
山長明知故問,他時刻監督着莊玉要及時掌握觀主行蹤,前天土護法去沖州辦事,他剛好出關,今年春上宗門招了一大批資質不錯的學徒,有韋敬傑、施南關、嚴靜等優秀弟子代勞授課,他沒那麼忙了。
「觀主很好,他今天收了一個小師妹,讓我回來拿些物品帶去。」
驢子語出驚人,從脖頸掛着的納物寶物取出觀主手令,紙條飄到岳安言面前,它就是不告訴他們,那個小師妹曾經叫方白蘭,觀主的便箋上只寫了趙竹兒。
岳安言和山長對於觀主收的十二歲小師妹非常感興趣,也不知是何等驚艷人才?能入觀主法眼,願意代師收徒,也或許是錢璟那樣與觀主有舊的關係?觀主讓他們去縣城先幫趙竹兒登記一份臨時身份,因為觀主不知多久回歸山門,在官方報備是一種穩妥做法。
西北方向飛來一群嗷嗷叫的大的小的男女。
長大些的狐女辛星叫道:「閭子進,觀主沒回來嗎?」
山獾繞着驢子挨挨蹭蹭,胡羌兒和冷香很關心老爺的狀況,一群花花綠綠的草木精魅,簇擁着一個穿着粉青裙子下擺露出赤色魚尾的小姑娘,草木精魅們翩翩起舞朝驢子見禮。
驢子一眼便知道那個鼻孔朝天粉嫩小傢伙是誰,它江湖經驗不是吹出來的,與胡羌兒、冷香、樂子、精魅們打了招呼,看向上下打量它的小傢伙,誇張叫道:「前面可是蘭質惠心、聰明伶俐、傾國傾城花見花開人見人愛的青霓師姐,果然聞名不如見面,閭子進這廂有禮了!」
前肢微微曲膝,低頭行了一個優雅的妖族禮節。
已經四階的鯉魚精它可招惹不起。
行走江湖不是打打殺殺,要和為貴,笑臉吃四方。
小泥兒原本以為此刻見面,要與仙靈觀這頭大名鼎鼎桀驁不馴她聽得耳朵起繭子的黑驢爭一爭地位,好生辯駁一番,哪知驢子的態度比春風還溫暖和煦,她眉開眼笑,再看驢子只覺無比順眼。
太會說話了!
她有那麼好嗎?以前怎麼不覺得呢?
娘娘開口就是「野丫頭」,搞得她自個都很沒信心。
得請辛星將驢子說出來的這些美好詞語原封不動用紙抄下來,掛到娘娘的水府門前。
肚子裏有墨水的驢子值得結交啊,良友難得,她都不好意思再搶北岩林子那座山頭的「聚義殿」,算了,在百花宮擠擠得了。
山長和岳安言看着兩個相互吹捧、口沫橫飛、臭味相投的傢伙,親熱得差點就要斬雞頭燒黃紙拜把子,趕緊揮手讓弟子們下去。
他們覺着丟不起這人。
驢子這貨在觀主身邊待久,長本事了,說得他們起一身的雞皮疙瘩,野丫頭身上他們實在看不出半分與「蘭質惠心」沾邊的氣質。
第二日下午,驢子帶着功法書籍和趙竹兒的臨時身份牌,裝了好幾百斤靈米等物品,與小泥兒依依不捨拜別。
一群非人存在由小泥兒領着,送出一程又一程,差點送出南江州地界才罷休。
趙竹兒拿到功法書籍,比較之後仍然選擇仙靈觀傳承功法。
每日裏吃得飽、吃得好,有靈米稀飯滋養,有靈茶享用,她散功之後修行速度極快,前世經驗和磨礪過的心境讓她在修行前期,不會遇到瓶頸障礙。
十個月時間過去,來年盛夏,小丫頭身體長得結實,躥高了一截。
要不是她故意保留膚色黝黑,收斂「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內在氣質,走出去絕對能讓街坊仰視,高貴不言而喻。
貽善堂的生意在鎮上同行中首屈一指,仍然是清閒時候多。
張觀主只是體驗生活,懶得去費心思做出大名氣,隨遇而安,每天裏在鋪子裏喝茶、看書時候多,和驢子去城裏採買藥材、處理藥物、抓藥等雜活都交給趙竹兒去處理。
趙竹兒前世的醫術做一個凡間神醫綽綽有餘,當醫鋪幫工,大材小用,輕車熟路。
她經常嚷嚷「掌柜的加工錢」,「掌柜的我今天要吃肉」,其實她哪天都有肉吃,買菜做飯全她一手包了,吃什麼她說了算,觀主吃得很簡單,有點青菜便能打發。
鎮上所有肉、菜鋪子的屠夫、夥計看到她經過,招呼聲熱情得不得了。
「竹兒姑娘,切幾斤新鮮羔羊肉?」
「竹兒姑娘,鋪子裏有新抓的大白鰱,活蹦亂跳,來一條?洗剝乾淨,拿回去下鍋燒就是了。」
「竹兒,山上新摘的雨後茶樹蘑孤,做湯可鮮了。」
鎮上人都知道貽善堂的張郎中好吃、會吃,而且特別能吃,至於鋪子生意能否維持大塊大塊吃肉的消費,他們有好奇,卻也不太關心。
每個月按時有工錢拿,偶爾還有幾文賞錢,逢年過節另外有條肉提回家,趙竹兒爹娘現在基本上不擔心自家閨女的安全,張郎中在鎮上的名聲很好,出手大方,只有些愁自家閨女大了,過兩年要嫁人會丟掉一個好差事。
趙竹兒手指尖有一絲火苗點燃茶爐子裏的木炭,手腳利索用普通井水清洗茶具,從另外一個木桶舀起新鮮的甜水井的水灌進銅壺,抓一把粗茶葉丟進去,把壺放到爐子上。
閭子進帶來的靈茶,全部便宜她。
觀主要摒棄所有修行界的享受,每天粗茶澹飯才合宜。
「竹兒,別忙了,坐下歇一歇,今日天雨,沒甚麼生意上門。」
張聞風放下書卷,出聲招呼做夥計很合格天天在眼皮子底下不停忙碌的小丫頭,就在前幾天,聽說趙竹兒已經突破到漸微境。
這些五百多年前的高手,只要給機會轉世,並且醒神,前期修行速度不是一般快。
也不知鍾文庸現今如何了?
是否醒神開始修煉?
聽趙竹兒說,她如果不被叫醒,二十多歲還會有一次醒神機會,只是到時成了一個拖家帶口的老娘們,沒意思得緊,所以她很感激觀主能夠遇到並叫醒她。
「掌柜的,想聊什麼?竹兒都能聊幾句。」
趙竹兒搬來凳子,坐下仰頭問道。
張聞風手指輕敲桌子,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噼里啪啦雨幕霧起,他沉吟着請教:「我外出走脫凡路已近五年,你經驗豐富,我想請教下,像我這種情況,是否哪裏出了岔子?」
趙竹兒笑道:「掌柜的,你可能是遇上了比較特殊的麻煩,在典籍中有個說法,叫『魂不守舍』,這個舍是指『心』,也就是說你的神魂和軀體不能徹底融合,原因很複雜,『不守舍』相當棘手。」
她其實一直在等觀主正式問她。
以她的經驗,又相處了這麼久,確實看出觀主的問題所在。
修行上有些明的暗的講究,不是她與觀主混熟了就能隨意指點,必須本人請教,她方能言之於口。
張聞風一下子呆住了,他沒想到還陽佔據的這具身體,會遇到「魂不守舍」的難關。
……
(雙倍月票期間請假實屬不該,今天趕緊灰熘熘補上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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