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星河耀世。
大地上,都是星月的光輝,柔和的很。
忽地,吱嘎一聲輕響,老屋的門扉被推開,一個瘦弱的男孩跑了出來,左右看了看,鑽入老屋後的林子裏,尋了棵大樹,繼而扯下褲子撒尿。
這男孩正是祝羽。
他一邊尿着,一邊神色緊張地左右看着。
按理說,在這黑燈瞎火的月光下撒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害怕是不至於的。
可是,偏偏就這段時間會特別怕。
原因很簡單,這兩天裏,韓陽會在睡覺前發起「鬼故事大會」,一驚一乍地講些恐怖的東西,而事情的起因還是「剿滅了盤山山匪的盤山山神以及虎大仙」。
這種神秘的事直接引起了孩子們對那遙遠的仙神鬼怪的興趣,所以自然引發了講述「鬼故事」的熱情。
祝羽平時雖然悶悶不樂,但其實遇到韓陽或是其他小夥伴講這種故事,他也會豎起小耳朵去聽。
故事聽多了,自然怕。
至於他為什麼悶悶不樂?
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難從「失去所有親人」的事實里走出來。
這世上,總有些孩子能很快接受現實,也總有些孩子怎麼都無法接受。
祝羽是後者。
他的姐姐失蹤了,父母失蹤了,一個人宛如浮萍,孤苦伶仃,要不是白姐姐幫他,他早就死了。
現在明明有了不少新的小夥伴,可是他卻還是好難受,也無法合群,就像一個游離之集體外的幽靈,越是熱鬧,越是孤獨。
他不想這樣,可他心底卻有一個結,解不開這個結,就走不出自己的世界。
此時,祝羽扭着腦袋,四處看着,然而周邊只有樹影重重,在深秋冷風裏抖動着,好像一個個身體狹長的鬼。
祝羽心裏有些莫名地瘮得慌,便暗暗用力,以加快撒尿速度,只想撒完了就回屋。
可忽地,他的餘光瞥到了一道真正的人影。
他心臟「咯噔」一跳,只覺身體涼颼颼的,但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緩緩迴轉腦袋,想把那人影看個分明。
那人影幽幽地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好像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祝羽嚇得斷尿了,大叫一聲。
「啊!!!!」
他尿到一半的尿也縮了回去,褲子上濕了一條新鮮的尿痕。
但他顧不得這些了,抓着褲腰帶,急忙往回跑。
正躲在一塊大石頭後看着這裏的白山和白妙嬋都愣住了。
這倆都是閒的沒事做,所以在這兒看姐弟重逢的。
可沒想到這還沒見上面,弟弟就開溜了。
眼見着樹下的青衣倀鬼有些不知所措,白山直接從地上抓了個小石子兒,隨手一丟。
石子兒悄無聲息地劃破空氣,擊打在男孩腳踝上,讓他奔跑的動作受到阻礙,而直接往前撲倒,摔了個跟頭。
男孩撲倒在地,也顧不得疼痛,只是本能地驚嚇地往前爬着。
忽地,他耳中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羽...」
「小羽...」
「是姐姐呀。」
祝羽愣住了,他爬行的動作緩了下來。
那聲音忽地輕輕地哼唱起了莫名的童謠:「風不吹,浪不高,小小船兒輕輕搖;風不吹,樹不搖,小鳥不飛也不叫;風不吹,莫要吵,我家羽兒要睡覺...」
「我家...羽兒要睡覺...」
那聲音是女子的聲音,唱到後面竟然有些顫。
男孩身如觸電,停了下來,繼而緩緩爬起身,卻也不繼續跑了。
他也不撣身上的塵埃,循聲看向不遠處站在陰影里的青衣少女。
少女離他並不遠,卻不從樹影里走出,只是帶着笑看着他。
男孩看清那青衣少女的模樣後,忽地雙眼濕了。
「姐姐...」
「小羽...」
男孩咬着嘴唇,雙眼發紅,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往青衣少女走去,越來越近,也越來越看到這少女面頰的慘白,這少女身形的漂浮...
男孩又頓下了腳步。
少女緊張起來,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小羽很可能已經發現她的不對勁了,那麼...
「姐姐!!」
男孩卻只是頓了一秒,卻又直接往她跑了過去。
跑到她面前,想要抱住她。
可這一抱,卻抱空了。
男孩往後退了兩步,仰頭看着面前的青衣少女。
青衣倀鬼柔聲道:「姐姐是鬼了...你碰不到啦...」
男孩神色愕然,繼而鼻子抽了兩下,「哇哇」大哭起來,眼淚止不住地流下。
不遠處...
大石頭後,白妙嬋揉了揉發紅的眼睛。
白山輕輕伸手,摟住大姐的肩膀。
白妙嬋自然地把頭靠在了他肩上,秋水般的雙瞳有些出神,她柔聲問:「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了鬼,你會怕我嗎?」
白山道:「你不會變成鬼的,如果變了,我就陪你一起變。」
白妙嬋緊緊抿着唇,剛好接住從兩腮滾落的眼淚。
眼見着遠處那一對人鬼相隔的姐弟走向林子深處,邊走邊聊...
她深吸一口氣,擦去眼淚,換上笑容,道:「我們也回家吧。」
「嗯,回家。」白山也露出微笑。
...
...
兩天後。
白山帶着祝羽,韓陽,還有個名叫魯七的男孩來到了「南風小鳥拳武館」。
門前的拳師正是上次白山來時的拳師。
這可謂是一回生二回熟,上次拳師不知這錦衣少年是誰,後來得了個銀豆子後卻也打聽清楚了。
拳師笑道:「宋家的姑爺,怎麼着,又想練武了?
不過我們價格還是沒變,五十兩銀子半年,半年無效也不退。
我和你說,現在我們武館可是水漲船高,知道為什麼嗎?」
白山身後的韓陽探出腦袋,大大咧咧道:「為什麼?!」
拳師比了個大拇指道:「那是我們大師兄厲害。
盤山山神知道吧?
虎大仙知道吧?
我家大師兄去盤山調查時,可是見到了他山神老人家一面。
山神老人家說,我南風小鳥拳武館一脈必然大興。」
他說的很起勁。
前幾日去往盤山調查時,武館大師兄正好是領頭的,在回來後,大師兄倒是沒說什麼,但下面的人卻吹噓起來了。
就在這拳師說的正起勁時,一道頗有些磁性的男子聲音傳來。
「老黃,別亂說啊。」
那拳師聽到聲音急忙跳了起來,站直了看向來人道:「大師兄!」
出來的男子皮膚微黃,身子結實,他看向白山道:「宋家的姑爺,是吧?在下南風小鳥拳武館大師兄劉競風。」
白山點點頭,抱拳回禮,然後稍稍側身道:「劉師兄,我這次來,是想讓這三個孩子加入武館學習拳術的。」
劉競風看着三個孩子,道:「不知這三個孩子和你是什麼關係?」
白山道:「都是縣裏的孩子,只是家人已去,成了孤兒,流落在外。家姐不忍,便收留了他們。我就想好人做到底,帶他們來學武,這樣他們也能自己保護自己。
可是...」
他拉了一下祝羽,道:「這孩子有些瘦弱,若是武脈乾癟,不知可還能修行?」
劉競風聽到這些話,神色不禁柔和下來,他也不是什麼有錢人家的人,也曾經看慣了大戶對泥腿子們的冷言相向,這宋家姑爺雖是出身苦寒,但富貴了卻還能存這麼一分心,實在是讓人敬重。
他走上前,打量了一下祝羽道:「這孩子應該還行,武脈只要沒有廢掉,食療還是能補回來的。
只是...你打算給他們報多長時間?」
白山問:「多久能學成?」
劉競風道:「武脈飽滿的話,最遲一年可入二境。
但想要修出真氣那就看本事了。
每年館主都會為那些已經入了二境的孩子去測試天賦。如果天賦合格的話,館主將會親自教導他們真氣之法。
如果能夠練出真氣,那之後學習的錢就可以省去了。像我的話,資質魯鈍,一共花了三年時間練出真氣,踏入三境,如今正在嘗試着開竅,卻還沒有徹底完成。」
想了想,劉競風又道:「踏入二境後,就可以承接一些諸如遠程送信、護鏢、護送人的任務去賺取銅錢,這不僅能夠提供歷練機會,也能夠貼補學費。
這些任務,都自由館主發佈,都是相對安全一些的。
至於學費的話,半年是五十兩銀子,但連交三年的話,能夠便宜許多,原本是三百兩銀子,但卻只需要兩百四十兩,可謂是很划算了。
除此之外,武館裏還有一些藥膳需要自費,粗略算下來,應該是十兩銀子半年,三年的話需要六十兩銀子。」
白山想了想,道:「三個孩子,三年,九百兩,對麼?」
劉競風點點頭,又道:「可能看起來挺貴的,但現在武者的准入資格很難獲取,能夠通過武館而踏入武者之道,對這三個孩子也是好事。」
白山打斷他道:「那就這樣吧,九百兩,我來交。」
他看了一眼遠處依依不捨跟着的青衣倀鬼小娘子,小娘子正站在陰影里,慘白的臉上帶着感激的笑。
或許是虎妖不再束縛着她,又或許是這幾日她的怨念正在慢慢散去,以至於她的身子顯得很淡很淡...說不定哪一天,忽然就消失不見了。
儘管白山聽不到,但青衣倀鬼小娘子還是輕聲道了句:「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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