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進了京都大學4,5個月的時候」森本開口道,「我的印象很清楚。那個時候,剛好是課題組發表了一篇關於最小區域圓法的軸傾角迴轉誤差的處理論文。那天晚上,大河原教授非常開心,帶了我們整個組在晚上的時候去居酒屋慶祝。」
「差不多快到10點的時候,有一個穿着西裝革履,大概五十來歲樣子的人走了進來。我對這種場面也見怪不怪了。因為,在課題組裏,每次和大河原教授出去吃飯。都有不知道從哪裏過來的人,搶着給他買單。」
「然而,這一次過來的人卻似乎不一樣。大河原教授很熱情地招呼他坐下。經過介紹之後,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吉本正裕,是一家機械設備製造會社的社長。原來平時我們很多課題組的材料、設備都是吉田社長提供的。這位社長很會活躍氣氛,他到了之後,大家聊得更加開心。」
「當時的我,覺得大河原課題組的氛圍真好吶。我甚至覺得,如果能一直留在大河原的課題組內,哪怕一輩子當一個研究員,不去當教授,也是值得的。」
森本的眼中像是恢復了一絲光芒,但很快又暗澹下來。他繼續喃喃自語地訴說着,整個人彷佛沉浸在了回憶之中。
北原和宮川就坐在厚重玻璃的對面。森本那有些低沉的聲音透過玻璃的一個個孔洞。在這低語的聲音之下,這間小小的會見室彷佛真的變成那晚京都居酒屋的一個角落,在周圍充斥着喧鬧的談笑聲,還有碰杯聲。
「我是抽煙的。」森本忽然說道,「我的妻子香惠一向討厭我抽煙。在之前,她就一直勸我把煙戒了。
「假如假如」森本的語氣變得激動起來,「我真的聽香惠的話,把煙給戒了。那就那就不會有後面這些事情了。」
「先別激動,森本博士。」北原開口安撫道,「慢慢地說,慢慢地想。我們今天的會見時間很充足。如果真的覺得心情十分地難受,那我們就再緩一緩,等一等,然後再說。今天我們會見的目的,就是想知道,你個人究竟經歷了什麼。」
森本抬起頭來,頗有幾分蒼涼之感地看着面前的兩位律師,「有時候,命運就是如此弄人,往往就是一個瞬間,就決定了你的未來。在吃飯的時候,吉田社長突然拿出一包煙,給大河原教授遞了一根。之後,他也給我遞了一根,原本我想推脫不要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鬼使神差地拿了這根煙。」
「課題組的其他人都不抽煙。於是大河原教授、吉田社長,還有我,三個人便暫時離席,去到了居酒屋外面。」
「所有的一切,就是從這場在居酒屋外面的談話開始的。」
「當時的我抽着煙,雖然在大河原和吉田旁邊,但我根本插不上他們的話。他們談論的問題很深奧。說到什麼產業界蕭條,預算機制之類的話。他們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最開始的十幾分鐘,我甚至根本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只知道他們的語氣很焦急,憂心忡忡的模樣。
「對此,我感到很奇怪。現在的東洋正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時刻,股市不斷上漲,到處都有人發財,整個社會蓬勃向上,怎麼我還會聽到產業界蕭條這種話語。我都懷疑我的耳朵出了問題。但是,當時他們的神態就是,東洋這個國家,好像——好像真的要會發生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危機一樣。」
森本的眼睛不自覺地睜大,身子微微向前傾着。
宮川看着森本的神態,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冷戰,不自覺地也感到了害怕,悄悄地往北原身邊靠了靠。
「吉田社長對大河原教授說,他在最近的產業界觀察到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那就是私家車的銷售數量在不斷提高,而汽車零部件的出貨量卻沒有跟上,形成了一個非常詭異的裂口。」
「吉田社長說他經過到處實地走訪,才發現原來現在相當大的一部分汽車銷量,是『名賣實貸』。北原律師,你也懂的。現在這個社會了,東洋的每家每戶都追求着要有一輛小汽車,想要娶一位女孩,就要買得起一輛汽車。但是,人人都買得起小汽車,這是不可能的。」
「然而,東洋現在卻有專門的民間金融公司在做這個。他們專門放貸給要買小汽車的消費者。我們也知道,一旦一輛車作為二手車拍賣,它價值貶損是很厲害的。所以,這些民間金融公司索要的利息異常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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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些在最前線的汽車銷售商十分清楚,一旦這些消費者的收入出現了哪怕是暫時性的減退,一股前所未有的汽車斷供潮就會到來。而大量被拍賣的二手車,又會反過來衝擊一手車行的價格。因此,這就是裂口出現的原因,很多生產商不願意跟隨銷量的增加,擴大產量。」
「然而,令吉田社長感到恐怖的是,他發現東洋最近的這個裂口在不斷地縮小。換句話說,現在的汽車零部件的出貨量也在提高了。明明大家都知道終端的銷售數據其實是『假』的。但是,沒有人能夠頂住金錢的誘惑。畢竟是民間金融公司在大手筆的買汽車,沒有人能拒絕這種天上掉下來的錢。」
「問題就在於,一旦汽車的生產量也跟隨虛假的銷售數據一同上漲,那將導致真真正正的工廠浪費。遲早會產生出大量滯銷的汽車。」
「上面的話是吉田社長說的。我雖然不懂經濟學,但是我感覺到吉田社長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
「吉田社長說完之後,大河原教授也嘆了一口氣。他說大學現在引入了一種新的預算機制,即支出決定製。過往的大學預算往往是定額撥放,或者根據科研申報項目的資金需求來發放。而現在新實行支出決定製,則使得預算不僅同資金需求,還同支出掛鈎起來。」
「簡單地來說,就是大學能獲得多少預算,取決於它能花掉多少錢。打個比方,假如今年大學獲得20億円科研資金預算,然而它今年的支出只有15億円。那麼,它來年的科研資金預算就會勐烈砍到只剩12億円。」
「這樣一來,對於科研資金的使用,就變成了一場支出的競賽遊戲。誰沒能夠花完錢,誰就會在這場科研競賽中被殘酷的淘汰。期間,大河原教授甚至談到了現在大學經費使用的荒唐。說是一年十二個月,結果東洋所有國立大學毫無例外的都是第十二月的科研支出最高。大學經費支出出現一條翹尾曲線。」
「所有人都知道,大家只是為了在十二月份把錢花出去而已,以避免大學預算被削減。吉田社長聽完以後,嘆了口氣說他感覺到了形勢的不妙。他手底下有兩座精密機床的工廠,最近資金開始周轉不過來了,銀行不知道為什麼不願意借錢給他了。接着,大河原教授和吉田社長聊得越來越興起,越來越深入,他們甚至都已經忘了居酒屋裏的課題組成員。」
「我在旁邊更是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是在他們旁邊繼續聽着,還是回去。就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他們突然不約而同地回頭看着我,對我問道:——」
「森本君,你對產研聯合戰略感不感興趣?」
像是回想起了當時大河原教授和吉田社長提問的場面,森本的身子明顯地顫抖了一下,彷佛碰觸到了那一夜的恐怖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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