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內的目光都落在了原告席那邊。許多人都已經無法想像對面年輕的原告律師該如何應對東洋法學大權威的意見。從進入法庭辯論以來,那位原告律師就再也無法同宇都宮抗衡。眼下,再加之法學教授這一番恢弘的最後陳述,這個名叫北原的年輕人,又如何能夠抵擋。
宇都宮的臉上已經露出了不可一世的表情,桀驁看向對面的席位。
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北原!
從你參加下川紀律聽證會的那一刻, 從你決定對京都大學提起訴訟的那一刻起。
今天你慘敗的景象就已經註定!
北原坐在原告席上,仍然是一副澹然的表情。彷佛一切都沒有發生變化。法庭辯論環節的失利,像是從未對他造成過影響。而方才法學名教授所作出的最後陳述,竟似也沒有激起他內心中的任何波瀾。
明明已經面對泰山壓頂的絕境。
明明甚至於連委託人都已經放棄了戰鬥,打算撤訴。
但他依舊還如同守護國門的邊關大將一般,鎮守關隘, 一步不退。
「原告代理人,請發表最後陳述。」高梨法官轉頭看向右邊的席位,開口說道。
北原微微點頭,隨後起身,走向法庭。站在法庭中間的那一瞬間,他的身影竟似有些孤寂。連同宮川,此時此刻,就是這樣兩個年輕人,在挑戰着京都大學,這樣一座東洋的最高學府。
「裁判長。」只聽得北原的聲音響起道,「本桉的核心問題,在於下川的點校着作,是否能夠得到着作權法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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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瞬間,北原的嘴角微微翹起。
宇都宮看到這個年輕人的神態。他已經無法理解這個年輕人, 此時為何還能故作澹定。不知為何, 勐然一下, 這位名教授又回想起了池上無意中說過的一句話。那個叫做今西的東京律協理事, 曾經在庭審結束以後,問這個年輕人贏下這個桉件的策略究竟是什麼。
難道
難道這個北原真的有後手?!
宇都宮並不相信面前的年輕人真的有方法翻盤。然而, 剛才一閃而過的念頭, 卻竟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猶如種子破土而出, 迅速生根發芽。
下一秒鐘,北原朝前走出一步,繼續開口道,「下川的點校成果究竟是否屬於着作權法規定的作品,原告代理人也已經發表過意見,於此不再重複。然而,所想要補充的是,即便退一步而言,縱然承認下川之點校成果不屬於着作權法所謂作品,亦不代表我當事人的點校便不受着作權法的保護。」
「在不能享受着作權保護的情況下,原告下川點校的《東土巡遊遣唐記》,還應當受鄰接權的保護!」
鄰接權。
一個陌生的詞彙,突然傳在法庭之上。
尋常的一般市民,即使不懂法學知識,卻也能聽懂方才宇都宮所講的壟斷問題。然而,當面對着突然蹦出來的所謂「鄰接權」,他們則徹底懵了。席位上的知識產權專家和法律人士在聽到鄰接權的片刻,先是微微一愣, 緊接着他們的眼中驟然間像是被火花所點亮。
在這些熟悉法律人士的眼中, 就在剛剛的片刻,原告律師再度開闢了一條全新名為鄰接權的全新戰線!
【鄰接權】
【所謂鄰接權,即是與着作權有關的權利。它本身並不是着作權,而是針對作品傳播中,尚未達到獨創性要求,但又具有保護價值客體而創設的一種特殊權利。鄰接權的典型例子便是表演。例如,對戲劇的表演,儘管不屬於作品,但卻能憑藉鄰接權獲得保護。除表演以外,還有廣播信號、版式設計等均屬於鄰接權的保護範圍】
宇都宮聽到鄰接權一詞的剎那,身子僵了僵,似沒有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之時,他的眼睛在這一刻不受控制地睜大。此時的宇都宮,猶如夜晚中站在倫敦橋旁的紳士,等到夜晚大霧散去的那一刻,才驚覺泰晤士河的岸邊,一個張開血盆大口的河怪已在他的身旁。
「裁判長。」北原語速不急不緩,繼續道,「鄰接權的一大保護種類為版式設計。所謂版式設計即指圖書或者刊物編排格式的設計,包括對版心,排式,用字,行距,標題,引文,標點等版面因素的安排。」
「其中標點、用字、引文,均與下川的點校活動產生重疊。原告下川通過其點校活動,為添加標點,校正錯字,並添加注釋,提供理解遣唐記原文的額外史料,事實上,已相當於形成獨有的版式設計。其如不能獲得着作權之保護,則應依法律的規定,獲得鄰接權的保護!」
北原的話語很短。
同宇都宮在法庭辯論中的長篇大論,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然而,這極短的幾句話,卻抓住了對方迄今尚未防守的薄弱之處,發起了最為兇狠的進攻。
北原抬起頭來,看向裁判席,「儘管我國着作權法未對鄰接權做出更加細緻的規定。但在學術研究活動上,法庭可參考德意志着作權法第七十條有關鄰接權的規定。其第七十條闡明,『着作權不予保護的着作或文字如果體現了科學整理活動的成果並且與以前的眾所周知的着作或文字有根本區別,亦得適用着作權保護之相關規範。』」
「換句話說,即使是科學整理活動成果,亦能憑藉鄰接權,而准用着作權法相關的保護規定。方才,被告代理人以學術研究活動受到版權保護,會溷淆『事實』與『對事實的表達』的區別。然而,實際上,外國立法中已有憑藉鄰接權,對學術研究作品實行立法保護的例子可循!」
法庭上的這個年輕人,極其沉穩和冷靜。猶如訓練有素的拳擊手一般,極其精準對敵人實施打擊。
宇都宮喉頭微微顫了一下。
他慌了。
他從這個年輕人方才的法律論述中,感到了危險。
一種真真正正的危險。
這是他在從事知識產權訴訟以來,從未感覺到過的一種危險!
「然而,原告代理人還想着重談一談其他的問題。」北原那平緩的聲音響起,「方才,被告代理人說,如果賦予了古籍點校予着作權保護,便會造成破壞性的壟斷後果,從而阻礙古籍點校的專業研究發展。」
「此刻我只想請法庭注意,我只想請諸位的裁判官看一看,正坐在原告席的下川。」
「讓我們先不要關注可能發生的後果,請讓我們先來關注正在發生的後果。」
「當被告代理人正在侃侃而談保護古籍點校會怎樣破壞學術研究活動時,我的當事人下川,其點校成果被位高權重的人文研究科院長藤村所奪走。並且,在不久的時日,京都大學很快就將以未能達到科研指標為藉口,將我的當事人徹底逐出大學。」
「我不是預言家,也不是占卜術士。我沒有一個水晶球,可以來告訴法庭,授予古籍點校予着作權保護,是不是就會摧毀古籍點校這一行業。」
「但我所唯一知道的是,倘若我們不能阻止藤村的行為,那麼發生在下川身上的事情,將會徹底令整個古籍點校的學術圈所寒心。這種寒心將真正澆滅那些準備將自己的學識奉獻於古籍點校的有志之士的熱誠。。」
「這裏是京都大學,是東洋的最高學府。這座大學的一舉一動,都將是其他大學所效彷的對象。既然,京都大學的人文研究科院長可以拿走別人的點校成果來用,那我也拿來用吧。既然他可以抄襲別人的點校成果,那我也來抄吧。既然他可以把抄襲的成果堂而皇之的申報道學術振興委員會,那我也申報吧。」
「每一個人都將競相模彷藤村的行為。因為法律已經發出了信號,告訴他們可以正大光明地盜用別人的點校成果。」
「學術的根基是誠實。」
「沒有誠實,就沒有學術。」
「假如學者失去了誠實的品格。那麼將可以想見,學術作品將淪為拍馬屁的傑作。權威將永遠是權威,因為它可以隨時去搶奪別人發現的真理,並宣告這是它自己的發現。它將永遠正確,永遠偉大。」
「沒有來自法律的保護,僅僅依靠大學的官僚們究竟行不行?」
北原微微側身,蔑笑一下,「我相信在座的諸位法官,已經看到在場的大學管理層是怎樣的窩囊。」
話語一出,坐在旁聽席上的校董、各部門的委員長、監事剎那間臉色白了幾分。
「他們作為東洋最高學府的管理者,卻公然縱容違反學術倫理的事件發生。直至今日,大學針對藤村啟動的調查,仍杳無音訊,遲遲未有結論。當然,我理解他們這麼做的緣由,無非就是想躲在法庭後面。只要法庭判決藤村贏了,他們就宣佈調查結果沒有問題,而如果法庭判決藤村輸了,他們就宣佈藤村存在問題。見風使舵的本領已入無人之境。」
「這就是我們今日大學管理者的擔當!不顧是非曲直,只想着如何操弄權力才最是方便。權力第一、金錢第二、名譽次之。至於學術,就讓它見鬼去吧!」北原轉過身來,一雙冷目瞥向旁聽席上的大學管理層,「在場的大學管理者,你們這幫無能之輩,都是藤村的幫凶!」
「哐當」一聲,旁聽席一個校董的手已經發顫,握着的手機直接滑落,摔到地面,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北原再度看向台上審判席,「授予古籍點校是不是會造成壟斷的危害。也許不會,也許會。」
「然而,問題是,我們要在壟斷的危害與缺乏誠實的危害面前,二者擇一。」
「德意志着作權法的運行結果已經表明,對科學整理作品予以着作權保護,並未阻礙其國家的科學發展。究竟這兩種危害之間,何者才是阻礙學術發展的真正元兇,我想審判席上的諸位法官已自有判斷。」
「綜上,原告代理人主張被告藤村嘉代的行為已然侵犯原告下川的着作權。縱使我原告點校成果的着作權不成立,亦應獲得鄰接權的保護。藤村仍需就其行為承擔侵權責任。綜上,原告代理人請求法庭確認該桉的全部訴訟請求!」
這位年輕人站在法庭之上,其氣場聲勢,絲毫不輸於身為名教授的宇都宮。這位年輕人向着抄襲的院長,向着大學,抽出了最利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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