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輪猛烈的炮彈落在原告席上。這一次,法學名教授選擇了從作者意圖的角度發起了進攻。宇都宮看着面前的北原,臉上的笑容情不自禁地綻放得更加燦爛。這種蹂躪對手的興奮之感,過於強烈。
曾經你有多麼的囂張,現在就要你多麼的難看。
宇都宮得意地沉醉在這種獲勝的感覺中,正要回到自己的席位,隨即轉頭一看, 眉頭不由得一抖。
那個叫做北原的年輕人,他還站在原告席的面前。
法庭之上的人影,仍然頑強的站在那裏。
哪怕經歷來自法學大權威一輪又一輪的碾壓式進攻,他還依舊站在那裏。
像是一顆被狂風不斷吹襲的古樸大樹。縱然面對疾風暴雨的吹打,但是,那樹幹依舊還在。只要又是春天到來,枝頭之上,必將百花復開。
只要還有火種。
只要還有星星之火。
只要還有那微弱的一點空氣滲入進來, 就能再度燎原。
旁聽席上的知識產權法專家,還有大學管理層們,望着法庭上的身影,他們已經呆在了原地。他們不理解為什麼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居然還要站在原告席前,為什麼還不放棄。
這已經是一場沒有希望的戰鬥了。難道他還不知道嗎?
為什麼還不投降?!
為什麼還要這樣繼續死扛?!
究竟是什麼樣的信念或者動機,還在支撐着這位原告律師繼續站着?!
北原僅僅只是略微思索了一陣,剎那間便又露出了笑容,像是小孩子在惡作劇般的那種笑容。只聽得他繼續開口道:
《天阿降臨》
「裁判長。被告代理人方才那番關於作者意圖的論述,看似具有很強的說服力,但事實上,經不住細細推敲。」
輕飄飄地一番話出來,惹得眾人,尤其裁判席上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道為什麼, 聽到這句話,宮川忽然一下想笑。是的,在自己認識的人當中, 恐怕,只有面前的北原,能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猶如童言無忌般地說一位東洋法學大權威的話,經不起細細推敲。
北原在法庭中漫步起來,一邊微笑,一邊說道,「請諸位細細推敲一下。方才被告代理人所謂的『古籍原意』究竟是什麼?所謂古籍原意,究竟指的是未經整理過的古書原文,還是說隱藏在文字背後的作者原意?」
「事實上,所謂的古籍原意,根本並非一種客觀的存在。其理由非常簡單,因為我們根本缺乏驗證所謂古籍原意的手段。」
「我們根本無法回到過去已經發生的歷史之中。我們也無法走進一千多年前,遣唐使關谷內心裏,去知道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不是魚,又怎麼可能知道魚究竟快不快樂。」
「也就是說,一個非常簡單而又直接的事實就是,我們根本沒有手段知道作者的原意是什麼。」
「那麼既然如此,我們又如何能夠確定,我們所復原的所謂『古籍原意』,就是『古籍原意』。我們如何去復原一個,我們永遠無法知道的事物?」
面前的這個年輕人, 發出喃喃的反問。
從他口中說出的一個又一個的句子仿佛具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夠將人們熟以為知的「常識」給敲得粉碎。
「所以,方才被告代理人,將古籍點校簡化為所謂的復原古籍原意。仿佛像是點校者坐在桌子面前。一邊是一個所謂的寫着『古籍原意』四個字的模具,而另一邊則是古籍。點校者只需要機械地照着這個模具進行還原就好了。」
「但現在我們已經明白,古籍原意是我們根本無法知曉的事物。我們根本無從擁有這個『模具』,來對照着整理的古籍,確定點校後的古籍是不是真的復原了原意。」
「既然如此,那所謂的古籍原意又能夠是什麼?」北原再度反問道。
「所謂的古籍原意,實際上只能夠是一種理性的假設。換句話說,我們根據現有的種種認識和資料,我們做出了推斷和假設,認為古籍的原意可能是什麼樣。然後,我們再讓古籍的點校,朝着我們所推斷和假設的原意方向,進行推進。」
「因此,方才被告代理人恰是忽略了這極端重要的一點。即所謂的古籍原意本身,仍然是文史專業學者主觀認識的結果,而並非客觀的產物。真正客觀意義上的古籍原意,我們根本無從知曉。」
「一旦我們認識到所謂的『古籍原意』本身也是學者運用其知識、判斷誕生的主觀產物。那麼,即便是將古籍復原本身這個舉動,也必然會帶有創造性。」
「這就是我為何說被告代理人的話,經不起細細推敲的原因。因為客觀意義上的古籍原意,是我們永遠不可能認識,也不可能了解的事物。一旦,我們認識到這一點,方才被告代理人所做出的論證將全部坍塌。」
「也就是說,所謂復原古籍的過程,並非是有一個現成的模具擺在這裏,我們照着去復原。而是文史學者需要運用其智力、專業知識,推斷出一個古籍原意之後,才能照着這個『推斷』出來的原因,進行『復原』。」
「因此,方才被告代理人不恰當地簡化了,乃至於誤解了古籍的點校過程。儘管古籍點校的確是一個『復原』的過程,但該種所謂『復原』由於古籍作者本人原意的不可知性,而與普通語境下的『復原』,不能等同。被告代理人以所謂『點校者意圖』為依據,否認點校作品在著作權法意義上的獨創性,缺乏充分理據。古籍原意本身,仍然是學者專業認識的創造性產物。」
「被告律師所謂之作者意圖的論點,並不成立!」
北原的一番話落下。
在場幾乎所有的法律專家都已經微微張開着嘴。他們內心的情緒已經震驚和複雜到了一種無比的地步。發生在法庭的這一番場面,簡直如同經歷炮火轟炸後的陣地,剎那間又突然重新人頭攢動起來。他們仿佛見證了一場死人復生、白骨生肉的奇蹟,發生在面前。
面前這個年輕人的法庭論述,不僅僅是純粹的法律抗辯,甚至還帶有哲學的美感在裏面。尤其是對『古籍原意』一番的解構和分析。
簡直已經深入到了無法想像的地步。
在場諸多知識產權專家,都不約而同地浮現了一個念頭。面前這個年輕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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