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多。
河城沒有下雪,清冷的月色灑在街道上,家家戶戶亮着燈,時不時有笑聲傳出。
一派過年的歡快氛圍。
整晚沒睡好,又開一天車到達河城的秦廣林一臉疲憊地坐在車裏,車窗打開着,他靜靜看着窗外的夜色,沒有立刻上去。
夜風徐徐吹着,搭在方向盤上面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輕輕敲打。
身為一個老師,她在恐懼什麼?
每天教教書,寫寫,下班買菜做飯,沒事一起看個電影逛逛街。
她在焦慮什麼?
秦廣林側頭看了一眼副駕駛上的黑色袋子,一個個念頭在心裏翻滾糾雜。
他怕何妨不說實話。
得好好想想怎麼開口才是——或者……直接拉她去醫院?
越是回想往日裏何妨的平靜與淡然,他心裏寒氣絲絲地往上冒。
抑鬱尋死的,從來都是那些悄默聲的人,如果大吵大鬧地說出來,反而還更好些。
越是偽裝的若無其事,便越會痛苦。
兩人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不斷浮現在眼前,秦廣林正出神時。
篤篤。
篤篤篤。
另一側玻璃被敲響。
何妨穿着厚厚的羽絨服站在車外往裏探瞧着。
「你怎麼過來了?!」
車門打開,她臉上帶着驚喜與驚訝,眼睛睜得大大的,微微挑眉看着秦廣林,俯身往車裏鑽去,「正想你呢,來親……」
話語頓住。
秦廣林順着何妨視線往下面看去,她的手正壓在那裝着藥瓶的膠袋上,兩板藥片已經散落出來。
「……」
「……」
見何妨臉上笑容隱去,秦廣林莫名心裏一慌,低下頭磕絆兩下,道:「那個……你怎麼下來了?」
這種窺人私隱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或許……他應該慢慢引導着她一點一點坦白才更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忽然攤牌,就好像告訴她:我已經知道你的事了,現在就是來找你問清楚的。
沒有人希望自己有病,這不是可以受人控制的,何妨既然選擇隱瞞,那就是不想讓他知道她有問題,想要自己一個人偷偷解決。
現在他卻直接掀開了那層遮布,直接讓她的事坦白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覺得這也是一種傷害。
見何妨低頭沒說話,秦廣林正要繼續開口,卻見她身子一縮就鑽進車裏,順手帶上車門,然後把座椅上的藥胡亂塞一下扔到後座,瞅瞅他旁邊大開的車窗。
「我冷,把窗戶關上。」
「哦。」
「本來想拉上窗簾準備躺下了,在窗邊看到這輛車,感覺是你,我就下來看看。」
何妨若無其事地說着,沒再問他怎麼過來了,雙手糾纏在一起微微用力揉搓片刻,抿嘴道:「你不親我一下嗎?這麼多天沒見……」
秦廣林一直仔細觀察她說話的樣子,試圖找出哪裏不對,聽到這裏心頭莫名一松,猶豫着靠過去。
沒見面時亂想的一切,好像都是錯覺一樣,眼下見到她的真人,他下意識就想推翻之前的猜測,這麼溫潤的何老師怎麼可能會天天靠藥物維持生活?
一個焦慮恐懼失眠的人,會是這副模樣嗎?
他心裏拿不定主意,
良久。
唇分。
秦廣林與何妨默默對視,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都想從對方臉上找出什麼。
「你來,就是因為那個嗎?」
最後還是何妨先打破了沉默,伸手指指被她扔到後座的袋子。
「……不全是。」
「嗯?」
「還想你。」
「我就知道。」何妨輕輕笑了,看他兩眼又低下頭去,手指捏着衣角輕輕扣弄,安靜片刻沒聽到秦廣林說話,只好慢吞吞道:「那些藥……嗯……確實是我吃的……」
沒和她打招呼直接開一整天車趕過來,說明秦廣林已經知道那都是些什麼藥,隱瞞只會加深他心底的懷疑,進而引發更多問題,不如直接坦白。
而且現在已經沒事了,就算說出來也沒什麼——她已經很長時間沒再吃過,一直沉迷於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幾乎都已經把它遺忘在角落,如果不是忽然被翻出來……
「失眠嗎?」秦廣林問。
「嗯……是。」
「很嚴重?」
「算是吧,不過現在已經好了,你天天晚上看着我睡的,不是嗎?」何妨朝他笑笑,眼神又落到後座上,「主要是之前在學校畢業前壓力比較大……還有點焦慮,後來畢業搬出來以後就慢慢沒事了,現在一點問題也沒有,那些藥可以扔掉了。」
秦廣林聽着她的話語稍稍鬆了口氣,卻還沒完全放心,畢業前壓力大……這個理由有點牽強。
那幾個月是他們剛剛開始的時候,如果壓力大,怎麼會這麼順利地交往,還一直逗他?
難道這是一種減壓方式?
有點離譜。
「真的是這樣嗎?為什麼一直沒和我說?……我覺得你有事瞞着我,工作的事你從來都沒急過,這中間還出版了一本……」
「別多想了,我急是急在心裏,哪能讓你看出來——也是不想讓你多擔心嘛。」何妨打斷道,不想在這事上多糾結,轉口移開話題:「你今晚住哪?」
「去酒店看看有沒有空房吧,明天白天買些禮物再登門……」秦廣林看到何妨縮縮身子,才想起剛剛一直開着窗子,車內溫度與外面比起來差不了多少,趕緊啟動車子打開空調。
「嗯……明天下午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嗯?」
「不然我不放心……算了,等回洛城再去市醫院看看,你們河城這邊的醫院我也不放心。」
「不至於,我真沒事……」
「不行,必須去。」秦廣林探手把後座的袋子拿過來,從裏面掏出幾板藥,問道:「聽說這個成癮性很大,你沒癮吧?還有這個藥,別人都是幾粒幾粒的賣,你怎麼買到這麼多的?」
「囉不囉嗦,拿過來,我去把它扔了。」
何妨搶過袋子直接開門下車,順着路走兩步到垃圾桶旁把它丟掉,然後跺着小碎步又跑回來,拉拉脖領道:「走吧,去酒店看看有沒有房間,沒有的話你就得繼續和我爸同床共枕了……來之前也不打聲招呼,你給我個電話也好啊……」
她說着說着忽然一頓,狐疑地瞅着秦廣林,「要是我沒看見你的車,你是不是打算在這兒坐一晚上?」
「沒有……怎麼可能,正打算給你打電話讓你下來呢。」
秦廣林還是覺得不太對,這麼嚴重的事,怎麼被她三言兩語就說成小毛病了?
「你最後一次吃那個……安眠藥是什麼時候?」
「大概去丑山玩之前。」
丑山……算起來也有半年多了,秦廣林稍微想了一下,點點頭沒再多說,發動車子緩緩往酒店的方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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