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便是如此公平。臨安府的大部分人痛哭流涕,今天註定是個悲傷的日子。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有的人家毀了,有的人親人死了,有的人當場殘疾,但命運就好似也有玩弄戲耍的態度,極少數極少數的人會得到利好消息,仇人死了,天降橫財,逃脫牢獄……這其中的悲悲喜喜、好好壞壞,就是古往今來最智慧的大賢,又怎麼能夠說得清楚?
總之,現如今的臨安府已亂做了一團,唯有一處不亂。那當然是:皇宮。
皇宮是一國之樞紐,州府之核心,其中居住的便是九五至尊、萬民主宰,大宋能亂而皇宮不能亂,百姓有失而官家不能失。
不管在任何時候,這都是諸人所集中關注的重中之重。而自那暴雨將至,異象頻生之初,立刻有諸多護衛、大內高手來守護皇宮,保衛趙佶,其速度之快,態度之用心,動作之緊要,都是普通人所想之不敢。
之後果然就是瓢潑大雨細細碎碎傾盆而落,幾乎化作一道無源頭、無止境的大浪大潮,將一座偌大的臨安府都給淹沒在江河湖海之內。
皇宮其實已經夠高了,高得近乎上了天穹,趙佶無數次在皇宮的陽台處俯瞰整座臨安府的盛景,並因此而沉醉於一個自己是聖君明君的幻想之中。
在一開始,他還有種小孩心性,當做是一場浩瀚盛大、百年一見的奇觀,類似天狗食日一般,尤有靜觀其變的悠閒態度。
甚至看着看着,他還來了點詩情畫意,苦苦搜腸刮肚,指望着來一首紀念意義濃厚的詩詞。
但這畢竟是一場連天也淹沒的災禍,當水勢越來越高,湧入皇宮,將不知道多少太監、婢女、妃子也給淹沒的時候,趙佶也終於無法保持本身態度,不由自主地慌了。
他大聲呼和,讓手下儘快處理此事,心中期待着得到肯定答桉,如過往的任何一次要求一般。
但所有人也只能面露難色,這不是從全國各地搜羅有趣好玩的花石,也不是尋找某位先賢的字畫,到這時候趙佶才發現皇帝的身份並不是絕對萬能,世上總有他控制不了甚至也躲避不了的東西。
他茫然,失措,第一時間很想去找蔡京,後來才發現這點更不現實。於是天漸漸更暗,風雨也漸漸更大,一種史無前例的陰霾籠罩在趙佶心頭,讓這位養尊處優一生從未受到過任何威脅和壓力的皇帝首次感受到了一種無力,皇宮外的景色好像也不再那麼壯麗了,心中的那點詩情畫意描繪不了任何東西,他此刻的心情叫做無助。
趙佶本來堅持坐在皇位上,但不多時連那個位置也被淹沒。侍衛勸他離開,他總覺得不該離開,可是又能怎麼樣呢?
一群護衛將他護住,他們輕功不錯,一起來到了皇宮內部的最高處,一位臂力強悍身材高大的護衛將趙佶懷抱,而下方湧來的水災已淹沒過半座宮殿,飄搖的風雨時不時從趙佶肌膚上刮過,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好幾個哆嗦。
他實在很懷念溫暖的被窩和明亮的燈燭,還有可愛的暖床侍女,但是這一切現在都成為遙不可及的夢。
趙佶咳嗽了兩聲,他希望周圍的人問問他怎麼了,至少是關心關心他,但是護衛們沒有多餘的反應,他們也在這史無前例的狀況下緊張和慌亂,保護趙佶也不過是一種慣性,如果是必要的時刻,他們當然可以拋棄這位無能的天子。
幸好沒有到那個時候。潮水漸漸褪去,陽光重新穿雲破天、灑落照耀,眾人也總算落在了地上。
潮水來得快去得也快,其實到頭來也不過一刻鐘時間,只是這經歷恐怕可令趙佶一生難忘,到現在也讓他驚魂未定。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惹來如此天災,難道是天數有變?」他忍不住滿懷憂思,喃喃自語,
「前些日子,諸葛神侯去世,現在又遇到了這樣的大事,外邊兒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難道我大宋真的時日無多?」這本來是不該說出來的話語,即便是趙佶這樣的人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身為天子的他可以享受世上一切常人可以想像和不可以想像到的優待,但就是這最幸運的人也擁有着一項責任,而在這少數需要擔負的責任裏面,就有不可以否定自己權力的根源一項。
關於軍國大事,趙佶當然有所看法,他並不是個純粹的笨蛋,這看法也實在樂觀不起來,但他不能說,也不敢說。
就是任何一個鄉下的老頭兒也能講講大宋的未來圖景,趙佶在這方面卻永遠都是聾子與啞巴。
現在啞巴開口,他只期望周圍的人都是聾子,沒有人會將其中的話語傳出去——大宋的天子率先叫衰,這是對全國的一次重大打擊。
趙佶心想:希望他們都聰明一點,別搭我的話……卻偏偏有個人搭話了。
「是啊,皇帝,我看大宋的確是時日無多了。」一個聲音接過了話茬,他笑着說,
「你能醒悟到這點,看來不是完全的蠢貨。可惜你過去造孽太多,是聰明也好,笨蛋也好,終歸是個要死的傢伙了。」這聲音突如其來,令人猝不及防,在場眾人都是一驚,
「什麼人!?」循着聲音來源看去的同時,幾位大內高手已經動了。這些大內高手也並非庸俗之輩,包括可以與黃藥師大弟子曲靈風不相上下的
「石彥明」。他們警覺異常,深知今日這一場異變背後,只怕有什麼詭異可怕的事情發生,對一切異狀都報以最高級別的防備。
甚至都沒有看清來者,已經下了死手。但是這樣一群高手,與這個來人相較,卻絕對、一定、必然、肯定地不是對手。
因為他的名字是
「李忘塵」。趙佶只覺得面前光芒一閃,不是此前所相熟的大內高手的任何一門武功,而是從未見過的一種無比強烈的刀光。
這刀光一閃,簡直連他自己的心都挖了一半過去,給予人一種空落落的恐懼。
李忘塵已出現在他面前,背手而立,饒有興致地看着這皇帝。而在李忘塵身後,數名大內高手,已一個一個維持着出手的姿態凝固起來。
從趙佶這個角度看去,他們的眼睛仍是眼睛,鼻子仍是鼻子,嘴巴仍是嘴巴,只是眼睛沒了神采,鼻子沒了生機,嘴巴沒了活力,於是人不再是人,像是好幾座泥偶凋塑。
「這……」趙佶仍不住後退數步,踉踉蹌蹌。李忘塵輕描澹寫道,
「他們死了,如果你不按照我所說的去做,你也會死。」他的語氣實在太稀鬆平常了,好像不是殺了人,而是吃了飯喝了水,以至於趙佶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這句話說完兩三個呼吸之後,啪嗒啪嗒,李忘塵身後的一個一個大內侍衛,忽地盡數倒下,似一具又一具的爛肉般癱在地上,趙佶才終於反應過來般抽搐一下,他立刻想要大吼大叫。
李忘塵看了他一眼。就是這一眼,令趙佶的聲音完全的堵在了嗓子眼兒,他伸手捂住嘴巴,和李忘塵對視,又呆了一呆,才好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一樣,失魂落魄地低下了頭。
趙佶發出了最後一個聲音,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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