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還在下,身為南境主事藩王的長子,蕭慕寒不敢離身,這些日子就住在天坑渠道現搭的簡陋木房裏,哪怕木房裏只有張木板凳能棲身,也常常是眼尚合上,外邊便又開始叫喊。七色字小說網 www.qisezi.com
白凝秀跟着蕭夢山來到時,蕭慕寒正欲固渠工人一併在泥巴洪水裏邊抬木架道,看樣子今日又是沒休息多久,現下眼睛熬得微紅,一身布衣污泥一層加一層,什麼大啟雙壁之一的風雅都已經找不見。要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白凝秀幾乎就要認不出來哪個是她的師兄。
「師兄。」她衝着站在半腰水裏抬板的泥人喊。
只是雨太大,蕭慕寒根本聽不見。
蕭夢山跟一路分發糧食的布襖老婦打完招呼,見她還站在原地,順着她的視線看去,皺皺眉,道「他聽不見,你先跟大娘回木屋裏去。」
「哦,好。」白凝秀當然不是無理取鬧的人,連忙跟着那布襖老婦回去木房。
那布襖老婦在城中有家包子鋪,白凝秀從前最喜歡去吃,也不給錢,等月底了蕭夢山再去結賬,所以對她印象深刻。見她拎個竹籃,應該是給修渠的匠人送包子來了。
「大娘,您這是跑了幾趟了啊?」白凝秀將手上的油紙傘往老婦那頭斜了斜,絲毫不在意自己半邊身子已經被大雨淋濕。
布襖老婦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就着白凝秀打着的傘兩人並肩走着,「第三趟。我兒媳還在家裏做着包子,她懷着身孕不好出來,就我自個兒來了。」
三趟,估摸着得百來個包子……
白凝秀頓時對她肅然起敬,「您真好。」
「嗐!這有啥,我們小百姓能出力的地方少,比起蕭家那小子,這根本就不算啥。」布襖老婦笑容斂了斂,回頭看了眼還在泥濘里忙活兒的蕭慕寒,道「你瞧瞧,好好的一個邊陲王世子,攤上這麼個大災大難,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白凝秀腳下頓了頓,順着她的視線回頭看去,見他肩頭上的木板滑落水中,忽的整個人向後倒下去,不免心中猛然一跳,尚未驚叫出聲,就見蕭慕寒又重新從水裏掙扎着站了起來。
「哎喲,這……」
布襖老婦也被嚇了一身冷汗,拍着胸脯余驚未定的喃喃道「謝天謝地,可不能出事可不能出事……」
白凝秀做不到師兄在外跟洪流抗爭,自己卻坐在木房子裏無事可做,她焦慮,特別是看見這場災難里大家的付出,她根本做不到袖手旁觀。於是,她將手中的油紙傘塞入老婦手中,在她驚愕的目光邊跑邊將被雨淋濕的長髮束起。
她從來都不是雙手不沾陽春水的人,在沒被蕭夢山帶回王府前,她是混跡市井的小乞丐,為了不餓肚子,甚至撿過瓜皮餿飯吃,等大些,就知道自己去河裏抓魚,因此也學會了水性。
雖過了十年的好日子,但從前的那些「本事」她可一點兒沒忘,若要真比水性,蕭家沒有誰能與她一較高下。
她當然也不跟蕭慕寒一邊幹活,若給這位從小對她照顧有加的師兄知道她下了水,恐怕不肖半個時辰,她人就又被送回了王府跟蕭弘傑那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公子吵架。
雨實在太大,打得臉生疼。
誰都沒注意白凝秀的加入,只知道多了個能傳遞木板架道的人,嘿咻嘿咻更加賣力。等蕭夢山回到木房沒見着白凝秀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
以他對白凝秀的了解,當然知道不可能乖乖地在這兒等着他們,蹙着眉正要出去找人,便聽副將張懸匆匆忙忙地趕來,一見他,便大喜過望,還差點被腳下的木板絆倒。
「王爺……」
蕭夢山皺眉,「京中有消息了?」
「京中來信,說溫大人已將南境洪災危險道清給聖上,只是溪山的堤壩自修好至今沒有出過一次大亂子,王爺年年都撤得及,聖上覺得這水估摸着雨停後半個月就能退……」
「若是不退了?」蕭夢山壓着火,「這雨停了還好,若是不停,溪山堤壩哪裏能但得住?到時洪水泛涌,附近百姓也已是退無可退……」
「溫大人也說了,南境年年都上奏摺,若非火燒眉毛,何以至此?況且洪泛絕非小事,朝中自是該修補溪山堤壩以防萬一。」
「恐怕,也只有他會在此時站出來說話了吧?」蕭夢山苦笑。
「所以有位大臣又說了,若溪山堤壩真的火燒眉毛,王爺身為南境邊陲王,財政事宜皆可做主,何必年年都向京中開口?」
蕭夢山的牙都要咬碎,「哪個大臣?說與我聽聽!!!」
「王爺且先消消氣,」張懸見此,立刻又道「咱南境的情況溫大人自是清楚,也費了心力。溫大人說了,南境洪災不可不急,干係萬千百姓,王爺年年上奏,他並未親眼所見固不好說什麼,但是現下……」
蕭夢山忙不迭看向張懸,大喜過望「溫大人親自來了?」
張懸慎重地點頭,「剛到王府,估摸着待會兒小公子就會帶大人到這邊來,夫人讓屬下先來告知王爺。」
「他來,修壩一事就穩了。」蕭夢山暗暗鬆了口氣。
張懸也沉沉嘆了口氣,「是啊,滿朝文武,能幫咱們南境的人並不多少個了。」
此話並非說蕭夢山樹敵有多少,往往是因為蕭夢山實力太強,又是鎮守一方的藩王,所以才被忌諱。
自當今皇帝登基成了霽王的傀儡,對邊郡封地的藩王甚是忌諱,近幾年更是,對藩王誰出頭殺誰,那些滿朝文武恨不得裝死,豈敢再替誰說話?
這位霽王,從前倒不是這個樣子的……
正當蕭夢山感慨之際,泥濘的黃泥路過來一輛馬車。他立刻挺直了腰板,看着車緩緩停下,停在了木房附近。
「王爺,是溫大人到了。」張懸見蕭夢山未動,側耳提醒。
「嗯。」蕭夢山點點頭,目光一直看着馬車上緊跟着次子蕭弘傑下來的舊友,與之視線對上。
這一眼,仿佛過了千百年之久。
最終還是一如既往肅然寡言的溫知禮率先開口,朝蕭夢山微微頷首,道了聲「蕭兄,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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