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江然一直沒有離開,靠在走廊的牆壁上,手中的煙沒有點着,一點點的捻成煙絲,落了一地。
聽到開門聲,漫不經心抬眸:「出去聊一聊。」
薄雲易沒說話,跟着他一起走出住院部。
季江然不是個喜歡跟別人敘舊情的男人,他這個人看似很好說話,實則比誰都冷淡。張口卻說:「雲易,其實這些年我一直把你當成很好的朋友,兩個人的合作從來都很愉快。我希望以後也能一直這樣。」
薄雲易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動了下唇角:「能跟二少一直合作,自然再好不過。」眯起眸子看他,又說:「我知道二少有個習慣,不喜歡別人覬覦他勢力範圍內的東西,在我看來顧淺凝該不是。」
季江然笑着,總覺得有一點兒冷淡,晃眼的日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輝。狹長的桃花眸子眯了下,掏出太陽鏡戴上。
才問:「怎麼?雲易跟她有交情。」
薄雲易點點頭:「是認識一段時間了,在外地碰到過。」
季江然從來都不傻,他猜就是這樣。那天在酒吧,顧淺凝嫣然一笑,惑陽城。那樣的秋水伊人連上官小小都忍不住誇她漂亮。他卻面無表情,太無動於衷了,分明是不開心,他還沒見過薄雲易那個心事重重的模樣。
這一回顧淺淺真被打得不輕,不僅臉被打花了,胳膊也疼得不敢動彈。拍片之後,醫生說小手臂上出現了裂痕,要固定起來治療一段時間才能好。
顧淺淺從來無法無天的,這回嚇壞了,到現在還緩不過神來。
顧老爺子接到消息後趕過來。看到顧淺淺躺在病床上睡着了,問:「淺淺怎麼樣了?」
顧夫人嘆口氣:「傷得不輕。」
顧老爺子的嘴臉即刻變得猙獰,深惡痛嫉:「我們不能就這樣便宜顧淺凝,我要告她。」
「你行了!」每天這樣一出一出的鬧,顧夫人也覺得煩燥又倦怠:「你告什麼告?這些事還不是你惹出來的,就算你告她也沒有用。你公然誹謗她,將她刺激得精神出了問題,才會動手打淺淺,就算你告到法庭上也拿她沒辦法。倒是你,等着吃官司吧。」
顧老爺子超初還有些不服氣。
「不就是誹謗,能有什麼大事,我就咬定那是真的,就算法院也照樣拿我沒辦法。」
顧夫人頭疼,還是說:「她有我們誹謗她的錄音,再加上她現在精神心理都嚴重受創傷了,你覺得你會沒事?」
顧老爺子震了下,不相信這是真的。
可是顧淺凝就真的辦到了。
法院的傳票很快送到顧家人的手上,證明一切都是真的,顧淺凝要被那幾天毀天滅地的羞辱討一個說法了。
顧淺雲覺得這件事真的爆出來,連她的利益都要牽涉到。為顧老爺子請了還算權威的律師,最初商定的法子是和解。
如果不用鬧到法庭上,私下把事解決了,將是再好不過的事。
顧淺凝冷笑:「比起這個,我對顧錦州的那條老命更感興趣,顧家不是很喜歡興風作浪,那就鬧一場兇悍的好了。比起你們顧家的那點兒小惡趣,我更喜歡連根拔起,最好死不超生。」
她不同意和解,每天只是楚楚可憐的發瘋。顧淺雲來看過她兩次,咬牙切齒,也要對顧淺凝心服口服了!她是想讓整個顧家萬劫不復,演計精湛得令人絕望。
法庭上有了那段錄音和醫院開據的證明,顧老爺子難逃其咎。
本來『父女不倫戀』因為顧錦州的那段言論搞得轟動一時,這一下更是炸了鍋,媒體,電台蜂擁而至,爭相報導。
真相被揭露,顧錦州無地自容,遭受輿論的強烈譴責,只比當時的顧淺凝還要慘烈好幾倍,各種各樣不堪入耳的微詞,幾乎如洪濤一般將整個顧家湮滅了。編造謊言詆毀養女,再加上顧夫人冷眼旁觀的不袒護,都成了世人指責謾罵的焦點。當時顧淺凝多遭人痛恨輕視,今天力挽狂瀾,只會搏得連翻幾番的同情和愧疚。
這些年她是怎樣挺過來的?要遭受自家人這樣屈辱的對待,跟眾叛親離有什麼分別。
這樣一來,就連顧淺凝委身季江然似都有了說法。這個世界永遠不乏好奇心很重的人,猜想無處不在又無孔不入。
從法院裏出來,已經是晚上五點多了。冬天的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顧淺凝穿了件長款大衣立在風中。長發披散着,被風吹起來,她也不去管。有些冷漠的看着這個世界,似想不清下一秒要去哪裏。
薄雲易站在一邊看着她,不是一點兒光都沒有,零零星星的反射過來一點,總有點兒江上漁火的感覺。照在顧淺凝的臉上,像是鍍了一層細瓷隱隱發着柔和的光,嫮目宜笑,可真是美。
沒爭取她的意見,已經拉着她上車。法院門口聚集了許多記者,免不了要纏着她沒完沒了的發問。顧淺凝的精神狀態已經很糟糕了,一定無法承受。
車子一直開出很遠,其實只是漫無目地。都不想回醫院,那種地方分分秒秒都很壓抑,薄雲易太知道,否則也不會叛逆的每天偷着往的外跑。
上官小小沒有跟着一起去旁聽,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給薄雲易打電話。
這些天跟顧淺凝也有一點兒熟悉了,還是很關心的問:「淺凝怎麼樣了?」
「沒什麼事,已經從法院裏出來了。」
「那個顧錦州被判多久?」
薄雲易打着方向盤說:「三年。」
上官小小直呼:「才三年?那種人渣應該判他個無期徒刑或者死刑才可以,否則太便宜他了。你沒看到現在網上都是怎麼罵他的,說他簡直禽獸不如。什麼東西嘛,連養女都不放過……」
薄雲易駁斥她:「你怎麼那麼幼稚。」再是不平,一個誹謗罪,三年的量刑已經算最高的了。如果不是因為顧淺凝的精神狀態極度蕭條,一定不會判得這樣重。再加上輿論聲討,顧錦州還是吃了一點兒公方極力服眾的虧。就他那樣的身子骨,三年也未必能熬過去。
上官小小催他們回去,薄雲易還是把車開到江邊停了下來。
江風有一點兒大,他將自己的風衣拿給她。
「把這個穿上。」
顧淺凝套在身上下來,真的很冷,不禁攏緊衣襟。岸邊的燈火很璀璨,望向江面的時候仍舊感覺一片漆黑。心裏有一絲舒暢,總覺得是爽快。
到現在她還沒有給他答案,他問過一次之後就沒有再問。這一刻站在她身邊很安靜的說話,聲音磁性緩慢,跟抑揚頓挫差很多,行雲流水。
「我跟你說過,那天晚上你不見了,我飛來這座城市找你。可是在機場的時候我怯懦了,怕得一步都邁不出,顫巍巍的只得回頭,馬不停蹄的逃開,因為沒有剛剛好的航班不惜從別的城市轉回去。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那樣彷徨過,那樣的自己連我自己都很陌生。逃也似的飛回去,飛機上難過得要死,憋悶窒息,真想那架飛機解體好了,從高空上直直墜下去也要比那好過許多。我以為你是二少的女朋友,我一直都這樣覺得。可是你告訴我,說你叫穆曉黧的時候,我覺得實在是很開心。
有的人有時候並不喜歡把謊言看穿,希望可以一輩子騙下去。以為那樣很好過,就像小的時候考試,一段時間國家倡導減負,考試的時候不公佈名次,有些成績不好的同學很開心,仿佛只要沒人說破,他永遠不會去問自己到底排名第幾。其實就算不問,他仍舊在那個層次上,騙不了人。那天的我就是那樣,自欺欺人的只想騙自己,只要你不對我說你是顧淺凝,那你就永遠都是穆曉黧,就不是二少的女朋友。後來我接到二少的電話非來這裏不可,覺得是天意。一旦來了這裏,理智就都無影無蹤了,像做着一個致命的選擇題,答案仿佛見過,又實在拿不準,塗卡交卷的前幾秒鐘,連監考老師都不再提醒,只等着鈴聲敲響。我的心……」他慘澹的笑了聲:「真是倍受煎熬……我還從沒在工作的時候分過心,可是那時我卻不敢停下,只怕一停下,我可能就不顧一切的去找你了,便什麼都做不下。穆曉黧,我這一回可能真的要做傻事。」
顧淺凝轉首看他,拔開迷亂視角的長髮。
「就算這一盆髒水澄清了,我還是聲名狼藉。沒有哪個家庭真正喜歡我這樣的女人,你沒有必要在我身上下多餘的心思。就算逢場作戲,我也不是很好的選擇。」
薄雲易淡淡的眯起眼睛:「誰說我是在逢場作戲?你覺得我是花花公子麼?」
顧淺凝笑了聲,有些輕鬆的說:「你裝的還真挺不像的。」
薄雲易苦笑:「什麼裝的不像,分明就不是。」他嘴角動了動,可是很艱難,有說不出的緊張,唯怕被她拒絕,其實長這麼大,他從來沒有經歷過挫敗,從小到大,什麼事情他都能做到最好。獨這個女人,像怎麼用心卻抓也抓不住,只怕一眨眼,她就飛走了。於是小心翼翼:「我是說真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或許我就是個肯對你百依百順的好男人呢。」
顧淺凝只說:「是你太好了,而我不夠好。」
薄雲易沒接她的話,伸手拉住她的,話峰急轉。
「這裏太冷了,去看電影吧。」
「小小在等你,你還是回去吧。」她要回醫院,而他已經可以住酒店了。
薄雲易拉着她上車:「那丫頭不管她,自己會找事情做。」
路上跟她說很隨意又家常的話題,他說:「我有的時候會忽然冒出好笑的想法,有一次開車出去,看到街上一對情侶穿着同一種顏色的鞋子。」他還比了一下:「就是那種高幫的帆布鞋,大紅色的,兩個人穿着同款,邁着近似一致的步伐一大一小,跟踩着一團火似的,當時我就覺得特別漂亮,也幻想着有一天也要買一雙。」
顧淺凝看着他:「那你可以跟小小一人買一雙。」
薄雲易本來笑着,這會兒斂了笑,一本正經:「穆曉黧,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上官小小有什麼啊?你可別想多了,她就是我一個妹妹,是我看着長起來的,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
「小小喜歡你。」
「那我還喜歡你呢。」他出口很快,不是口不擇言。定定的看了她兩秒鐘:「你說這麼一廂情願算數麼?如果你覺得上官小小那個算數,我這個你是不是也得認帳?」
他打着方向盤看前方路況:「如果我說,我對你一見鍾情,你信不信?」
顧淺凝看了他一會兒。
「別犯傻。」
薄雲易說:「本來就已經傻透了。我就知道你不信。」
看電影的人不多,國產的片子不是太好看。即便有幾個是昔日的老戲骨,歲月刀刀催人老,風華不及當年。再加劇情本身不精彩,很難再有當年的美輪美奐,和驚心動魄。
薄雲易掏出打火機,「啪」一聲按着,火焰在空氣中微微綻放,只那一點明亮的光火微微搖曳,異常鮮艷。
顧淺凝被吸引過來,轉首看他。
薄雲易一張臉如沐春風,臉部五官清清楚楚的映在打火機明亮而柔和的光下。
顧淺凝的眼前一時只有他俊朗的眉目。
薄雲易嘴角一彎:「看清楚了,我是呈揚,不是所有人的薄雲易。」
顧淺凝瞪着他。
薄雲易笑了聲:「以後你人生里所有的電影,我都會陪着你看。」他不像是開玩笑。
顧淺凝驟然眯起眼睛,忽然說不出的煩燥。站起身往外走,總覺得這裏的空間密閉而窒息。
她的步伐很快,薄雲易跟出來。
問她:「是我哪句話不禮貌惹你不高興了?」
顧淺凝走得越發快起來,很想給他擺一個道理,或者闡述一種叫做習慣的東西。她沒有朋友,也不曾有人對她這樣過。
快要穿過馬路的時候,薄雲易拉住她。
「怎麼了?嗯?」
顧淺凝皺着眉:「沒什麼,時間不早了,我該回醫院了。」想起他白天接到電話,聽意思是家裏打來的,催他回去過年。便說:「你家人不是讓你快點兒回去,佔用你這麼久的時間很不好意思,快點兒回去吧。」
薄雲易不是沒有脾氣:「好好的,你就趕我走,什麼意思?噁心我了,讓我馬上在你眼前消失是不是?」
顧淺凝想掙開他的牽制,可是薄雲易一用力,已經將她帶進懷裏。
「我知道你或許不容易心動,你只要試着走近我,給我一次機會也好。之後的所有事情都由我來做,你只要站在原地乖乖的等着我。你不想改變原樣,那就一如既往,我可以走過去的。」
薄雲易覺得懷裏的人僵了下,他抱得更緊一些。
「我怎麼可能把你獨自留在這裏,這裏的一切你還沒有受夠麼?像之前在異地那樣生活不好麼?幸福的感覺我幫你找來,你只要保證在我身邊就可以。就連這個你都做不到麼?」
穿上新鞋就會變得很有勇氣。
不知薄雲易是哪裏聽來的,顧淺凝不相信。他就拉上她:「試試看不就知道了。」
到了鞋店,薄雲易邊看邊振振有詞:「這個天一定要穿棉的,否則會凍掉腳。」指着一雙雪地靴,問店員:「有女款的麼?」
店員搖頭:「這裏只有男款的鞋子。」
顧淺凝嘆口氣,拉着他出來。
「你想要一家店男的女的都能買到,來這種知名的專賣店怎麼可能有。開車去步行街吧,那裏有很多店。」
薄雲易來這裏找過吃的,裏面有一家火鍋店,遠近文明,店面不大,可是食物地道。去過幾次,所以輕車熟路,不過沒來這裏買過東西,同他日常接觸的那些牌子比起來自然天差地別。
看到價格之後不可思議,挑着眉毛:「美金?」
顧淺凝斜眸倪他:「不要讓老闆聽到,不僅會笑掉大牙,還會狠狠宰你。」
還真找到同款的,顏色也一模一樣。薄雲易很執着:「要紅色的吧,踩上去跟風火輪似的,多拉風。」
顧淺凝一臉嫌棄:「你以前穿這個顏色?」多大的人了,還要學別人。
他笑笑:「我哪有那麼幼稚。」
顧淺凝直接對店老闆說:「要白色,三十六碼。」
薄雲易正感嘆她的腳那么小,顧淺凝就轉過臉說:「好餓。」薄雲易「嗯?」了聲,要笑不笑:「把腳都餓小了?」
顧淺凝沒辦法不發笑:「不搞笑你會死麼。」
薄雲易眨眼:「不會死,會瘋掉。」
是他吵着要來買鞋,看好了,覺得合適,最後付錢的時候卻只拿自己的。錢包里除了幾張卡,一百元的票子也有好多張,卻說:「你的自己付。」
店老闆拿怪異的眼光打量他,看樣子生得很不凡,像個有錢人。帶女朋友來買一雙鞋子,卻吝嗇得不肯付錢。
就多說了一句:「小伙子,女朋友是要哄的,送禮物哄得她樂呵的,一高興就嫁你了呢。對老婆好,總是虧不到你。」
薄雲易眼風飄飄的掃向顧淺凝,似笑非笑:「是啊,哄得開心了,一不小心就嫁我了呢。所以要命也給。可鞋子不行,跑了怎麼辦。」
老闆恍然,年輕人是有這樣一說。
笑呵呵的看向顧淺凝:「這樣的人上哪裏找去啊,想好就嫁,可別讓別人搶去了。」
在店裏直接就換上了,白花花的兩雙腳,走在地上不比踩倆風火輪遜色。出了店門顧淺凝才說:「商人果然不一般,吝嗇都能說得冠冕堂皇。」
薄雲易樂了:「不就一雙幾百塊的鞋子,其他地方補給你。不是餓了,請你吃飯去。」
冷天熱騰騰的食物穿腸過,再陰鬱的心情也會變開闊。
薄雲易吃得出了汗,把外套脫下來,只剩一件包裹着完美身材的白色襯衣,袖子隨意地挽到胳膊肘兒上。
問她:「怎麼樣?這家味道不錯吧?」
顧淺凝嚼着肉點點頭。
「以前你沒來過?」
顧淺凝又點頭。
薄雲易笑起來:「一個吃貨竟然不知道這裏,你到底是不是本地人啊。」然後引誘她:「跟我回家吧,我媽催我回家過年呢,再不回去,她就殺過來了,很麻煩。家裏的廚子手藝真可以,你要不要去試一試?」
他就是想帶她走,帶到身邊來,於是像小孩子那樣,拿各種美味的糖果誘惑她。
顧淺凝怎麼可能不懂。
眼眸輕抬:「大過年的,我跟你回家算什麼,還是算了。」
薄雲易叫起來:「過年怎麼了,帶個朋友回去總沒什麼不妥當的吧,我爸媽也不見得就有時間在家裏過年。」
顧淺凝眼光一亮,抬起頭漫不經心的看了他一眼。
吃過飯兩人從步行街里穿出來,車在對面超市的停車場裏。薄雲易的腿長步子大,步伐卻緩慢。每一步都慢悠悠的,恨不得這樣緩慢的耗到天荒地老去。那樣她跟不跟他,都不重要了。
記得有這樣一句唱詞,我怕時間太慢,日夜擔心失去你,恨不能一夜白頭,永不分離。
從沒有過那樣的感觸,聽到的時候也不覺得感動。現在忽然懂得了,人怎會有那樣的奢望,才發現一生真的很漫長。
連他都要怕起來。
轉首看她,店前的燈火霓虹交織閃爍,照在她的臉上,很明亮。
顧淺凝一心一意往前走,沒轉頭問他:「看我做什麼?」
薄雲易只說:「我是捨不得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的。」
顧淺凝看他。
輕描淡寫:「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薄雲易不理會她:「你要是不肯跟我走,那我就留下來。」新鞋子休閒款的,穿起來很舒服。薄雲易忽然快了起來,大步流星。「我給家裏打個電話,說我不回去過年了。」
顧淺凝伸手拉他:「薄雲易,你算了。」
薄雲易驀然停下,扯着嗓子吼起來:「你讓我怎麼算了?你要真是季江然的女朋友,好啊,我不招惹你。可你是麼?你這些天對他趨之若騖,當我看不出來?雖然我不是這個城市的人,也知道季家人是這裏指手摭天的爺,你既然視他們洪水猛獸,在這裏怎麼生活得稱心如意?」
這幾天她是怎麼對他們視而不見的,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由其季江然,每次只要一靠近,總會吃各種各樣的苦頭,無論她真瘋還是假瘋。季江然的臉卻已經被抓花了,到現在連出門都很不方便。
她該逃的,在誰看來都是如此。
在這裏她已然走到逼仄的絕路上,是水深火熱的九重地獄。她的精神已經崩潰了,再下去只會灰飛煙滅。
街上人來人往,薄雲易大嗓門的一吼,引來無數人側目張望。
他也不在乎,喘息微重,緊緊盯着她,這還是兩人相識以來,他第一次不肯溫文爾雅。
顧淺凝想了下,一抬頭淡淡說:「好啊,那就走吧,我不在乎是在哪裏活着。」
她做什麼說什麼,都仿佛風輕雲淡。
薄雲易怔了下,這才露出一點兒笑,又仿佛信不過她,一再確認:「你說的是真的?」
顧淺凝只問他:「什麼時候離開?」
提車的時候,薄雲易給上官小小打電話。她追了他很多次了,一直沒有確定回去的時間,連機票也沒辦法訂。
這回告訴她:「訂最快回京都的航班,三張機票。」
上官小小握着電話沉默,還是問他:「為什麼是三張?」
薄雲易只說:「穆曉黧跟我們一起回去。」
上官小小知道「穆曉黧」是薄雲易對她的特殊稱呼,不知道是怎麼敲定的,就像兩個人接頭的密/碼一樣。那顧淺凝叫他什麼呢?是呈揚麼?這個名字連她都好多年不叫了,後來認得薄雲易的人根本不知道他還有這樣一個名字。
只他上學時代那些最最要好的哥們,才會一張口叫他呈揚。很多時候他也不答應,糾正說:「薄雲易。」
上官小小對着電腦發呆,好一會兒才想起訂票的事。薄雲易還在那邊等着她,讓她把航班的時間告訴他。
這個時候如果不託關係根本拿不到票,她打電話給一個叔叔。說是跟薄雲易還有一個朋友回京都過年,那個人痛快的給搞到票。時間就在明天早上,那人還告訴她:「正好和薄世侄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一早坐飛機回京都,什麼事都不耽擱。」
上官小小給薄雲易打電話,把時間告訴他。
薄雲易對着電話嗯嗯了兩聲,沒說其他,只告訴她:「早點兒休息。」就掛斷了。
轉首看顧淺凝:「去唱歌吧,在醫院呆了這麼多天,幫你舒緩一下心情。」
顧淺凝吭聲:「好啊。」
錢櫃豪華大包間裏,只有她和薄雲易兩個人,顯得空曠。
薄雲易點了零食和紅酒。
顧淺凝已經點好歌,一點兒不扭捏,音樂響起來的時候拿着話筒坐到沙發上開始唱。
薄雲易給她倒上酒,並把零食拆開,手上的動作頓了下,抬起頭看她。顧淺凝的聲音很動聽,懶洋洋的,滄桑又優雅,像不費什麼力氣唱,嘴巴張合,聲音輕輕的吐出來,卻字正腔圓,每一個字都很圓潤,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姿態閒適的靠在那裏,沉靜地盯着大屏幕。
她唱:「感情不就是你情我願,最好愛恨扯平兩不相欠,感情說穿了,一個人掙脫的,一人去撿,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辯,女人實在無須楚楚可憐,總之那幾年,你們兩個沒有緣……」
莫文蔚的《陰天》,唱得那樣好。
薄雲易修指自然交握,眼角微微彎起。不等顧淺凝唱完,自己也點了一首。
完結篇才散,序曲又起。還是那一首《陰天》。
薄雲易嘴角笑意淺淺的,邪氣而倜儻,挑了挑眉像是挑釁。
話筒湊到唇邊和着笑意一起悠揚吐字,嗓音磁性微軟,有一點兒男人特有的低沉。動聽迷人。
他唱:「陰天,在不開燈的房間,當所有思緒都一點一點沉澱,愛情究竟是精神鴉片,還是世紀末的無聊消遣。香煙,氳成一灘光圈,和他的照片就擺在手邊,傻傻兩個人,笑的多甜……」
側首看着顧淺凝,雙腿自然交疊,妙不可言又肆意風流的公子哥。
唱得實在好,看出絕對是有天賦的,沒做歌手可惜了。
顧淺凝偏首好笑,自己起身去點。
薄雲易唱罷,愣了下。
顧淺凝握着話筒,眯起眼睛邪睨他。這一回她認真許多,跟第一次唱出來的效果還不一樣。
薄雲易閒閒的靠到沙發上,修指在自己的腿上輕輕叩動,跟着她的抑揚頓挫打拍子。
等她唱完再去點,已然成了單曲循環。
似乎在勝負分出,兩人心服口服之前都不打算將這一首換掉。
最後口乾舌燥,兩個小時的時間都已經過去了。來ktv全場下來只唱一首歌還是頭一次,除了他們肯定沒人這樣幹過。
顧淺凝直接按了暫停,包間內樂聲止息,嗓音有一點兒沙啞,慵懶又妖嬈地咬着「精神鴉片」和「無聊消遣」,暗光下瞳孔清澈,已經脫了鞋子半靠在沙發上,怎麼看都像一隻神態懶洋的波斯貓。沒伴奏的清唱,最能見識一個人的真功夫。
拍子空下來,抽空問他:「還唱麼?」
薄雲易偏首笑起來:「服了你了,這一輩子估計再不會有哪一首歌比這首唱得次數更多了,嗓子要唱破了。」他把水遞給她,指腹點上取消暫停。「休息會兒,不唱了。我認輸了還不行麼。」
顧淺凝說了個「好」字,單音節,發音輕快乾脆。放下話筒,任消了原唱的字幕徐徐滾動而過。
把礦泉水瓶放到茶几上,順勢躺到沙發上。
「我要睡一會兒,你想唱就唱不用顧慮我。」
薄雲易抬腕看時間,把她拉起來。
「去吃宵夜,先不要睡。」
顧淺凝沒想到他這麼能折騰,幾乎是馬不停蹄。
「薄雲易,你不是大病初癒?怎麼有這麼大的精神頭?」
薄雲易理了一把額發,催促她:「快點兒,真快餓死了,唱歌也消耗體能。咱們去喝水果粥。」
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面,除了他們,還有三兩桌的客人。都是年輕人,即便是午夜,精神狀態很好,還都有說有笑。
薄雲易說:「我們工作的時候常常沒個正點,二十四小時連軸轉都是常有的事。同事們就時實在太累了,就會跑到這種店裏吃粥。覺得很神奇,吃過之後精神頭就立刻出來了。」
顧淺凝撐着頜:「做你們那一行業的很辛苦?」
薄雲易點點頭,指了指自己的腦子:「這裏繃得太緊了,不敢松,只怕一鬆懈,超強的節奏感就會落下拍子,給對手可乘之機。」
顧淺凝想了下:「一鼓作氣。」
薄雲易點點:「再而衰,三而竭,真的不能停下來。」看着她的眸光忽而深邃靜寂。「其實我很早就想去找你了,一來這裏就忍不住,可是,太害怕了。如果我真的去找你,只怕什麼都做不了。」
顧淺凝在這個問題上從來都是淺嘗輒止,從不跟他深入的聊下去。他每次說起來,不等將自己的內心真正的刨開給她看,她已將話題岔過去,似在害怕什麼。不過一笑了之,只說:「你和季江然這一仗打的的確漂亮,我真的沒想到東帝能收購萬盛,而且措手不及,堪稱神速。」
確定他在整個行業里的威名真的名不虛傳。
薄雲易抿了下唇角:「聽說大少因為這件事牽怒你了?」
顧淺凝笑笑:「他懷疑萬盛出內鬼了,那段時間我是他的秘書,機密文件一定看過的最多,自然而然會懷疑到我。」她有些無所謂的說:「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薄雲易淡淡的眯起眼,一直以來他也懷疑萬盛有內鬼,否則那些重要的資料哪裏得來?
顧淺凝抬眸:「真的有內鬼麼?」問過之後淺笑:「我只是隨意問一下,如果你們行內有規矩,可以不用說。」
「我跟你沒什麼不能說的。」薄雲易看了她一眼:「真的有,可到底是誰我也不知道。二少不說,我欠他一些人情,有些事情自然也不好問。」
顧淺凝點點頭,表示理解。
忍不住深思起來,竟真的有內鬼,而那個人一定不是她。會是誰呢?定然要是季江影最信任的親信,否則沒可能辦到。季江影的縝密程度她太了解。信得過的人只怕寥寥無幾,季江影真的猜不到是誰?
忽然有一種古怪的念頭襲進心口,卻又說不出古怪在哪裏。
粥已經上來了。
薄雲易催她:「快吃吧,一會兒涼了。」
顧淺凝心裏有事,吃着東西也是漫不經心。
判決結果一下來,整個顧家就已經崩潰了,沒哪一次比這回更絕望。薄老爺子當時被收監,法庭上心力交瘁,幾乎搖搖欲墜。可是證據確鑿,沒人幫得了他。
就連顧淺雲都不敢湊近了,她必需顧及婆家這一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根本沒有立場替顧錦州說一句好話,脊梁骨都要被戳斷了,哪個人不是搖着頭感嘆,說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聽顧夫人說這是顧淺淺想出的法子之後,去到醫院,不等說話,就狠狠給了顧淺淺一巴掌。
「你就不能安份一點兒?現在把爸害到牢裏面去了,你滿意了吧?」
顧淺淺還不了手,一隻手臂還打着石膏,更不敢回嘴,甚至罵顧淺凝一句「賤人」都感覺喉嚨乾澀,瑟瑟發抖,到現在她還在心驚膽戰。想起那一天顧淺凝把她按到床上,用力的毆打她,幾乎可以要了她的命。
顧淺凝不是第一次對她出手,可是沒哪一次像那樣。鐵了心的要給她一點兒教訓,否則不會硬生生的將她的骨頭都打斷了。
顧淺雲看她縮在床上不說話,也沒心氣再罵下去,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只能聽天由命。
走的時候警告她:「顧淺淺,你以後最好安份點兒,否則全家人都要被你給害死了。再鬧出事來我不會放過你。」
顧淺淺這幾天暈頭轉向,甚至忘了這是安子析給她出的注意。等到安子析來病房看她的時候,才恍然。
哭起來:「子析姐,怎麼辦?你得幫我想想辦法,顧淺凝要把我們家害死了。你能把我爸救出來麼?」
安子析這幾天一直提心弔膽,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就怕顧家把她招出來。聽說審判庭上顧老爺子沒有提到她的名字,才鬆口氣,知道顧淺淺這是沒有將她供出去。
所以極力穩住她:「淺淺,你放心,我當然會幫你想法子。可是現在風聲太緊了,無論托人還是找關係,只能把顧伯父害得更慘。我懷疑有人私下裏幫顧淺凝運作了,這一回法院審理這個案子特別快,而且判得也很重,一切都太順利了。如果真的有人暗中運作,我們再去找人幫忙,不是正往槍口上撞,等一等再說吧。」
她也有些慌神,暫時不太敢出手做任何事情。有些茫然的想,顧淺凝實在太可怕了,她沒想到她的回擊這麼致命,簡直無聲無息,一下掐滅了人的命脈。那些醫院的證明她都的托人打聽過,全部是真的,還是省級政府指定的醫院開俱的證明,太權威了,病情被說得很重,所以天衣無縫。她不得不想,暗中真有人相助?
一個驚悚的答案呼之欲出,她搖了搖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這樣比起來,她倒希望是季江然。季江然處心積慮,不就是想得到顧淺凝,現在正是他抱得美人歸的好時候,他一定不會放過。
於是她心緒之中做了肯定,那個暗中幫忙顧淺凝運作的人一定是季江然。
當然,薄雲易也說不定。他們家是高官,有強大的政治背景,托人打一聲招呼,只怕跟玩一樣。
顧淺淺看她心神不寧,問她:「子析姐,你怎麼了?」
安子析回過神,虛弱的一笑:「沒事。」然後囑咐她:「現在顧伯父已經這樣了,我們之前商訂的事一定要保密,否則你也會被當成同犯抓進去。」
她狠狠的嚇唬她,顧淺淺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信的不得了,不停的點頭。
「子析姐,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說,我真的不想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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