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熙在廊下給夏夫人熬藥已經兩個時辰了。
真兒出來看了幾次,都不見她有停工的任何跡象,實在忍不住問:「二小姐,熬好了嗎?」
夏瑞熙用蒲扇扇着沸騰的藥罐子:「快好了。這是最後一沸。」
真兒看着旁邊罐子裏黑乎乎的那一罐藥汁,咬咬唇,轉身進屋。夏夫人盯着手中的賬本,「真兒,二小姐還沒弄好?她第一次熬藥,你去看着點,別熬糊了。」
夏瑞熙一大清早就起來主動提出要為夏夫人熬藥,夏夫人本來憐惜夏瑞熙昨日在冷風裏站了那麼久,想讓她多休息一下。但看着她精神抖擻的樣子,又想到她將來去了婆家,這些伺候人的事情也不會少做,現在學會了,總比將來什麼都不會,被人瞧不起的好。也就隨她去,誰知熬了這麼長時間也熬不好。
真兒陪笑道:「夫人,二小姐熬得可小心呢。已是熬了兩沸了。現在在熬第三沸。」
夏夫人放下賬本,奇道:「那為何不把熬好的藥端進來給我吃?」
真兒道:「二小姐不讓。她說第一沸要濃些,第三沸就要淡些,等她全熬好了,兌在一起,這樣夫人每次吃的藥濃度都是一樣的,藥性也綿長,夫人可以早日康復。奴婢心想,往常熬藥的時候到了第三沸,果然是要清淡些,二小姐真細心,想得真周到。」
夏夫人眼睛閃了閃,走到窗邊看夏瑞熙。只見夏瑞熙蹲在廊下,小臉兒粉紅粉紅的,眼睛盯着藥罐,一看那藥罐里的藥汁要溢出來,就忙着扇幾下蒲扇,神情專注恬淡。終於,她接過婉兒遞過的包布把藥罐提起來倒入旁邊的罐子裏,用一把竹勺攪拌均勻,試了試熱度,方把藥汁舀入一個小藥碗中備用。又吩咐婉兒:「你將那藥罐里的藥汁燒開一遍,省得放餿了。」親端着藥汁朝夏夫人房裏走去。
夏夫人見她過來,便吩咐真兒:「你去吩咐廚房,今天中午加菜,老爺要請少爺的先生吃飯。」這半年多來,夏瑞熙變化實在太大,讓她在高興之餘又有些莫名的擔憂,至於擔憂些什麼,她卻是說不出來。
夏夫人常常會有這樣的錯覺,那個站在院子裏望着花草發呆,一臉憂傷的,不像是自己那個粗心肆意,年齡尚幼的女兒,反而像是一個經歷了風霜,知道了人間百味的成年女子。還有夏瑞熙昨日裏不跟自己求情,偷偷收買刑罰的張婆子,輕打良兒的事,也不像是往日裏自己的那個二女兒能做出來的事情。
可是。聽說王氏罵自己之後。夏瑞熙臉上毫不掩飾地憤怒。還有看見自己病了之後深深地擔憂。替自己去老夫人房裏受氣代過地勇氣。站在老夫人院子裏整整兩個時辰而不動彈地倔強。還有對自己和夏老爺地親昵孝順。對夏瑞昸地疼愛。又是流露得那麼地自然。和小時候還是一個模樣地。
到底是什麼不對勁呢?夏夫人想得有些頭疼。
「娘。喝藥了。不冷不熱正好。」夏瑞熙揚着一張大大地笑臉把藥遞了過來。
夏夫人忙收拾起心思。接過去喝完藥。苦着臉望着夏瑞熙指指桌上。
夏瑞熙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遞過一杯熱茶。
夏夫人搖搖頭。指指嘴。
夏瑞熙湊過去看,「不燙啊?哦!」恍然大悟地打開盒子,拈了一粒蜜餞塞進夏夫人嘴裏,又塞了一顆在自己嘴裏,笑得沒心沒肺。
夏夫人嘆口氣,還是一樣的粗心,看來還得再打磨打磨。
夏瑞熙向夏夫人表功:「娘有沒有覺得今天的藥不一樣?」
夏夫人不動聲色:「怎麼不一樣?」
夏瑞熙道:「我前段時間吃藥吃得太多,發現一服藥吃到後面那一天時,總是要淡許多,如果是安神的呢,那天的效果就會差些。我就尋思着,肯定是因為熬的方式,如果一次熬出來,兌好了濃淡,藥效也始終能保持一致。我怕弄錯,特意去問了爹爹,爹爹直誇我聰明呢。還說,我要是個兒子,肯定能繼承他的衣缽。」說完撲閃着眼睛盯着夏夫人看,小兒女形態表露無遺。
夏夫人啞然失笑:「是,果然是神醫的女兒。」隨即不在意地問:「熙熙,昨日裏受苦的時候,可有怨恨你奶奶了?有沒有怪娘不去接替你?」
夏瑞熙警覺地感到,夏夫人似乎在試探她。眼睛紅了紅,搖頭低聲道:「女兒沒有怪娘。女兒怕娘病。」她沒有提夏老夫人,夏老夫人果然偏疼孫子,不愛孫女,為了和兒媳婦置氣,讓孫女在冬天的院子裏一站半日,不聞不問,實在是太狠心了些。她猶豫了一下,添上一句:「她們欺負我們。我想打她那守門的丫頭,可是我怕給娘惹麻煩。爹爹不在家,娘病着,弟弟又小,我是最大的,有什麼,我自然該多擔一些……」
夏瑞熙不知道自己的這句話和夏老爺平時和夏夫人說的一句話有異曲同工之妙。夏老爺常常對夏夫人說:「我爹死得早,娘身體不好,大哥不理事,只有我一個人還有點能力,有什麼,我自然該多擔一些……」
夏夫人想起夏老爺的話,完全忘了剛才的懷疑,只覺得夏瑞熙和夏老爺果然是很像。沉默了一會兒,摸摸夏瑞熙的手:「你能想到這些,很好。你從小就是個孝順的孩子,也不枉爹娘疼愛你一場。你也別怪你奶奶,千年的媳婦熬成婆,她有她的想法和難處。將來你若是到了婆家,就知道了。」
夏瑞熙眼圈一紅,哽咽起來,「娘,我不想嫁人了。」
夏夫人忙拿手絹按住她的眼睛:「不能哭,不能哭。馬上就要過年了,正月忌頭臘月忌尾,現在哭了,明年一年到頭都會哭。忍着。」見她忍住了,嗔怪道:「傻孩子,哪兒能不嫁人呢?」
夏瑞熙低聲道:「沒人看得起我。」她故意提起這個,看看能不能讓夏夫人透透口風,到底對歐家的事情是怎樣打算的。她可一直提心弔膽呢。
夏夫人道:「胡說。等過了年,我和你爹自有安排。」
夏瑞熙問有何安排,夏夫人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說了,只攆夏瑞熙回房去休息,又再三交代,不准她落下功課。
夏老爺回家的第二天,就是去找回三天三夜未曾回家的夏大伯,從早上找到晚上,終於從私娼那裏把喝得爛醉如泥的夏大伯拉回了家。夏大伯回家酒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鄒嬤嬤打了個半死,讓人抬了扔在王氏娘家門口,又狠狠罵了王氏一頓之後,夏家大院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聽着院子裏僕人們一邊放鞭炮,一邊大喊「瑞雪兆豐年」,夏瑞熙帶着幾分惆悵,幾分快樂,度過了到這裏來的第一個大年三十。
祭祖後,一家人高高興興吃完了年飯。長輩分發紅包給小輩,主子分發紅包給下人,整個夏府俱是喜氣盈盈的。
夏瑞熙想起獨自在外院養傷的良兒來。外院條件不如雪梨小築好,良兒又是受罰送到那裏去的,只怕其他人不會對她有多上心。夏瑞熙怕她會餓着,又怕她孤獨了傷心。特意吩咐了純兒去照顧良兒,把桌上好吃的好玩的都撿了裝了一大盒讓純兒送去。
一家人守了夜以後,夏瑞熙被丫頭婆子們簇擁着回雪梨小築去歇息。進門就看見純兒眉毛蹙着,望着火盆子,一臉的憂傷。見眾人進來,純兒忙堆滿了笑,起身給夏瑞熙取下披風,提鞋給她換。
夏瑞熙只當是良兒不好,忙問:「良兒可好?」
「回小姐的話,良兒一切都好。再養半個月就可以回來當差了。」純兒看看周圍的人,欲言又止。
夏瑞熙也就沒再問,等眾人俱都退下,純兒服侍她躺好以後,她才問是怎麼回事。
純兒為難地道:「過幾日再說吧。」
「說。我讓你說你就說。」夏瑞熙越發篤定純兒有事瞞着她。
純兒眼睛看着地上,輕聲說:「前兒夜裏,紅兒沒了。」
夏瑞熙雖然早就料到了紅兒的下場,但真正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覺得一陣心悸和害怕。「夫人和三小姐知道嗎?」
「夫人賞了一口棺材。三小姐什麼都沒說,也,也沒有去看過一眼。」
紅兒的死,對夏府其他人來說,不過就是死了一個犯錯的卑賤奴才而已。夏夫人賞了棺材,在其他人看來,已是仁至義盡。但對夏瑞熙來說,卻深刻地提醒了她,這是一個視人命為草芥的時代,你若不能靠社會法制來保證你的人身安全,你就只有靠自己來保證自己的安全。她一定要小心謹慎,儘量多的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而不是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去把握,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純兒見夏瑞熙久久不說話,以為她不高興了。畢竟主子們都不願意在年節時聽到這樣晦氣的事情,不由擔心地喊了一聲:「小姐?」
夏瑞熙看見純兒擔憂的模樣,知道她在怕什麼,低聲道:「純兒,你和良兒以後,一定要小心謹慎些。」隨手遞了個荷包給純兒:「辛苦了一年,賞你的。今晚上放你的假,不必守夜了,早些去休息吧。」
純兒大喜過望,捏着荷包,給夏瑞熙磕了個頭,笑眯眯地去了。夏瑞熙直瞪瞪地望着帳頂,沒來由地感嘆其人情薄如紙來。純兒和紅兒有矛盾,知道她的死,有兔死狐悲之感,但片刻間見着了賞錢也就全然忘了難過。而夏瑞蓓呢,紅兒到底陪伴她多年,和良兒打架也是出於她的授意,可以說,紅兒是間接死在她手上的,活着的時候她還向夏夫人求情,死了卻是不聞不問。
夏瑞熙胡亂地想,若是有朝一日,她的身份被人揭穿了,也死了,只怕也是沒人記得她,沒人會為她流一滴淚的。強烈的孤獨感如潮水一般的無聲無息地包圍了她,她裹緊被子,抱緊自己的肩膀,悄悄流下淚來:「爸爸媽媽,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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