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策 第九章 新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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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夷送別聞橫川,站在他身旁,輕聲道「千萬小心。」

    聞橫川笑了一下,指着她「我又不是你。」

    昔年他送她北上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她還是出了意外。

    希夷嘆了口氣,聞橫川把她攬進懷裏,再次擁抱了自己的妻兒,道「放心,我一定儘早回來陪你。」

    大軍耽誤不得,時辰差不多,反倒是希夷先放了手。

    聞橫川翻身上馬,總算感到如今離別的不舍,比之北上之時,強了不知多少。他策馬向城南,趕赴萬軍之前。

    希夷注視良久,縱使已看不見他的背影,最終緩緩搖頭,回了小院。

    方華需要留在岐地,所以桐安城的一應事宜,就算聞橫川不想勞累她半分,必然還是要她來過問。

    東臨城。

    聞秩宇收到了戰報和奏摺,大手一揮便給他們批了,希夷另外上了密折,請旨在南泯境內也照例設離衛和七言府,聞秩宇自然不會不同意,便也批覆了。

    「陛下心情甚佳。」潘玉心放下羹湯,為他盛了一碗。

    聞秩宇微微頷首,指着戰報,道「前線桐安已克,南泯覆滅僅是時間問題。」

    「咳咳咳。」聞秩宇咳嗽幾聲,潘玉心連忙為他順背,陳貴妃不似潘玉心照顧得當,聞秩宇最近便大多宿在棲鳳宮。潘玉心她北地長大,並不嬌生慣養,照顧人也是手到擒來,加上她愛護之心,自然更加妥當。

    「無事。」聞秩宇擺擺手,如今天氣乾冷,對他肺病的確是不太好,隨手再取另一封奏摺,他微一皺眉,片刻後又舒展了,放置一邊。

    「喝點湯吧,陛下。」潘玉心看也不看那奏摺一眼,輕聲道。

    「皇后這麼避諱嗎?」聞秩宇看她小心翼翼,淡淡問道。

    「陛下,後宮不得干政,臣妾不看便不必糟心。」潘玉心輕聲道。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聞秩宇見她謹小慎微,把她拉入懷中,道「西武那邊的事,平藍關離衛稟報,卻窮關被克,因城內庫倉焚毀,守軍巷內焚城,蔣斌攻克卻窮關後,下令屠城。」

    潘玉心手一抖,想必是想起了北山之禍。

    「蔣斌素來如此,昔年皇兄也曾提過一二。」聞秩宇倒是不避諱提起聞崇正,畢竟天下沒人敢說聞崇正是他派刺客殺的,一味避諱,反顯得自己心中有鬼,「當年蔣惜年殺我八萬降卒,這蔣斌造訪我國之時,我便覺得此人過於陰翳,唯恐是我東離大患。」

    「幸而我東離名將眾多,皆為我東離力挫敵軍。」潘玉心如今已不敢直言不諱,不敢夸符舟半句,不敢夸希夷半句,免得給他們惹了麻煩。

    「愛妃說的是。」聞秩宇點頭,把她拉起來。「走吧,待會兒,我去看看桓兒。」

    潘玉心去年希夷走後不久已生下一子,名聞承桓,是聞秩宇如今唯一的子嗣,他自然會常去棲鳳宮。

    說來昔年他在府上時,也是兒息艱難,所以聞秩宇對這唯一的皇嗣是真心疼愛。

    不久後,希夷收到了錢兩,立即派人下放,落實各處。

    希夷帶來的人手不多,所以不得已連東華都拿到明處來用了,安民款一到,加上如今日子安穩下來,宵禁雖然還是早,但日子似乎是逐漸平穩了。就是離軍走在路上,百姓的懼恨也少了許多。

    畢竟,日子還是要過的。

    希夷坐在桌案前,提筆落筆,這回批的全是公文了。午後她剛要用飯,點絳匆匆忙忙跑進來,笑道「王妃,顧先生和小公子他們來了。」

    希夷眉頭一皺,這兵荒馬亂的他們怎麼在南泯,道「迎客。」然後站了起來。

    「不敢勞你出來接我。」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顧清歌半點不當外人的走進來,柳子墨也是蹦蹦跳跳的進來「先生!」

    這回他跑過去抱之前便愣住了,小心翼翼走過去,問道「先生?」

    顧清歌是聽說了,但沒告訴孩子,畢竟這又會涉及到「娘親我是怎麼來的」這個問題。

    「我才走了不久,你就有了好消息。」顧清歌笑道,她也是從前不曾想過希夷為人母的,把柳子墨扒拉到一邊去,希夷取了披風系起來,問道「吃過了沒?」

    「還沒,就等你問了。」顧清歌笑道。

    「那一起吃頓飯吧。」希夷微微點頭,指了指偏院,「旁邊夠大,你們要住多久?」

    「我陪到你臨盆。」顧清歌對她咬耳朵道,把她扶出去。

    「我說你們一個兩個,我又不是不會走路。」希夷輕輕搖頭,失笑道。「你怎麼會到南泯來?」

    「來了斷些舊事。」顧清歌道,沈曇之和顧玉書都在外頭,逗一隻新的海東青。她孕後聞橫川基本就不許她靠近那些動物了,她也不愛靠近,沈曇之顯然是顧忌着男女有別,不如顧清歌那般隨意,希夷微微頷首,與他打了個招呼。

    「先生。」沈曇之拱手道,客客氣氣的。

    顧玉書野里野氣的,問她「喻先生,我是不是要當姐姐了?」

    柳子墨整天以「子墨哥哥」自居,她要煩死了,總算不是食物鏈底端了。

    「人小鬼大。」希夷搓了搓她的腦袋,恰好顧清歌來了,她有個想法。

    顧清歌從前作為弦歌堂主,是止虛最通達的堂主,經手事務無數,她本來最近有些力不從心了,顧清歌來了,能給她幫幫忙。

    當然這些可以等到飯後再說。

    「我從南邊來,那兒都不太好。」顧清歌說道,「聽說卻窮關」

    「嗯。」希夷點頭,打斷了她的話,看來是不想多談,「他就是那樣的人,這是最省事的辦法。」

    卻窮關已攻克,只要佔着便歸了西武,蔣斌把它變成了西武人的家,而抹掉了它身上南泯的印記。

    「吃飯。」希夷不想在現在討論這些問題。「就當自己家。」

    顧清歌笑了,也不再多說「不可能跟你客氣。」

    前方戰報,聞橫川已攜大軍至隋陽城,他阻斷隋水,水淹隋陽城。

    南泯剩下的國土多山,只要扣住口袋形的山隘口,就可建起一座「水庫」。

    儘管那中間,還有城池。

    他用這種方法,顯然是對於血腥而費勁的攻城戰感到了不耐煩,他這麼做,是在逼城內的守軍迎戰或者投降。

    隋陽城守將是姬刑之父姬讓,他的頑固,更甚姬刑。

    軍中主張投降的將領全部斬首示眾,姬讓聚集軍中糧草,大水若淹沒隋陽,一粒米都不會剩下,他燒不燒都無所謂了。

    國破之際,姬讓竟選擇固守隋陽,哪怕淹死。


    肯定有人覺得他瘋了,如果結果都是城破,固守城池有什麼意義,哪怕忠君為國,他選擇殺出去,都好過困守隋陽,連累全城百姓。

    姬讓猶自沉浸在姬刑的死訊中,他最優秀的兒子,死在了內鬼的手上,所以當他聽到任何人想要投降之時,都會毫不猶豫的梟首示眾。

    他冥思苦想一夜,終於下定決心,率部出城,趁水尚不高,毀了離軍築的大壩。

    這是一場無還之戰,而姬讓選擇率軍親往,與自殺無異。

    他已經做了自己的選擇,當夜他通告全軍,挑選精兵,選擇自願與他前往的「死士精兵」。

    城內守軍五萬,僅有不到三千人願與他同行。

    也許他們不是南泯最後願意陪他去的人。

    但的確是隋陽城裏最後願意陪他去的人了。

    大營駐紮在高坡,斥候自城外趕回稟報「有人率數千兵馬往城西隘口來了。」

    「看清楚是誰的旗了嗎?」聞橫川淡淡道。

    「是帥旗,姬氏的旗幟。」

    聞橫川看了祁晉一眼,他顯然也明白了,於是對崔狄下令「好好款待他。」

    「千人沖萬人大軍,有去無回。」祁晉嘆息道。

    「這是隋陽日落的餘暉。」聞橫川看着遠處已經能目視的兵馬。「也是南泯為數不多的餘暉了。」

    「之後岐王打算如何做?」祁晉問道。

    「派人去隋陽勸降。」聞橫川眼看着騎兵衝擊陣營,被箭雨優先篩了一大片出來,前軍舉起長矛,阻擊騎兵。

    宛若石子投入水面,濺起漣漪,又緩緩消散。

    聞橫川不再看了,問道「祁將軍是否有意前往勸降?」

    「沒興趣。」祁晉淡淡道。

    「哦?」聞橫川輕笑。

    「因為如果是我,會在那裏,不在城裏。」祁晉指了指姬讓兵馬的方向,淡淡道。

    「將軍死沙場。」聞橫川微微點頭,不再說了。「阮瑤綾的確有經緯之才,只可惜她也僅僅讓這王朝苟延殘喘了數十載。」

    「南泯失了先機。」祁晉淡淡道,但又搖了搖頭。「不,該說一開始就沒了勝算。」

    「從我皇兄坐穩皇位,拿下中央軍的那一刻起。」聞橫川微微點頭。

    「從射卿平定國內,穩固東離的那一刻起。」祁晉不得不承認這兩個人兩年之內做到的這些事情,「是位明君,也是位良臣。」

    「祁將軍看破了?」聞橫川笑道。

    「最主要的還是,這對君臣齊心,不似藍秋封與虞瑾瑜。」祁晉淡淡道。

    若非當年虞瑾瑜與藍秋封不可調和的分歧,安能使阮瑤綾落日澗大捷,隻身退齊兵。

    他老是愛拿這些刺聞橫川兩句,但這話聞橫川聽着也不是非常討厭。

    因為他說的是事實啊。

    即使是在下嫁聞易的當下,她能做到的最多,僅僅是兩不相幫,兩方為難。

    遠方的帥旗很快就倒下了,莫說推掉那大壩,單單衝破防線進入大軍內部,就已是用盡了全力。聞橫川派了個使者,讓他們儘快做好決定,畢竟再多等幾日,隋陽城就要淹沒在水中了。

    晚間,隋陽開城投降,比起桐安城,這座城池易主顯得過於容易了。

    關內無雄關,康都危矣。

    聞橫川大軍入城,照例處置降卒,因為隋陽未受多少戰火,損壞得並不嚴重。

    捷報傳到桐安和離國的速度,甚至遠超於被丘陵阻斷的南泯各城。

    顧清歌才來沒多久,第二天希夷就接到了戰報,並無大事發生,隋陽攻克得也很順利。哪怕希夷明知不太可能出什麼閃失,也是在接到戰報看完了以後才鬆了一口氣。

    聞橫川目前正率軍前往康都。

    顧清歌被她請來幫忙,她並不介意做希夷的苦力,於是算是欣然同意了她的請求,畢竟希夷身邊也沒有能用的人,顧清歌也不愛她累着。更何況她整日愛憂心這憂心那兒的,真要讓她做這些,還真怕她身子先垮了。

    顧清歌照例把公文拿過來給她過目,然後看她眉頭微皺的正在思索什麼,怕是又在惦記誰,笑道「他才走了多久,你就這般魂不守舍。」

    「若是現在的沈曇之離你半月,你又如何?」希夷抬頭,不甘示弱的回嘴。

    「我又不是沒男人就過不了日子。」顧清歌嘴硬道,然後想了想,估計也是,而且希夷現在懷胎五月,她當初是獨身生女,也不容易,所以好歹能體諒一二。「行了,聞橫川不是你那麼莽撞的人,我自康都來,看得比你清楚,南泯兵少,精銳一破,加上內部久未曾歷戰,一切早已註定,你無須再多擔心。」

    顧清歌雖是江湖人,歸屬感不如希夷強,但畢竟也是東離人,至於陸嵇,他自己選了自己的路,顧清歌亦選了,不再會有所同情。

    希夷微微頷首,拿起了她給的公文翻閱。

    太康三年一月初六,隋陽城告破。

    一月初七,岐王聞橫川率軍向康都進發,兩日後圍困康都。

    聞橫川二十萬兵馬圍而不攻,祁晉率另率萬人向東行進,攻打各城,岐地平藍關兵馬出關南征,攻打因停止進攻調兵西防的南方。

    西武自佔據卻窮關後不再推進,若再深入作戰國土將過於狹長,被岐地與離國西南分割威脅。

    聞秩宇未曾下令岐地反攻,這想必是聞橫川的意思,一月新年,南泯國烽煙四起,搖搖欲墜。

    無數人忠君為國,不知多少戰場都沒有上過的士兵守在城牆上,聞血腥作嘔,守無望之城。一月底,南泯國除康都和少數極南偏遠之城外,已無餘城。

    康都的糧草定會耗盡,聞橫川不打算攻城,只打算圍困,沒有援兵回來,西武的手沒有那麼長,毫無疑問,蔣斌賣了他的盟友。

    稻倉里多數城的糧草被運回北方,只留下部分應變,降卒驅散回家,南康如今人力眾多,希夷在後方處理舊貴,分配土地,雖然得罪的都是地主官宦,至少拉攏安撫了南泯遺民,也給眾多閒下來的壯丁有了勞作之處。

    南泯內賦稅與律法等,一應與東離境內統一。每日城內都在貼新的告示,每日都有屠刀揮向大部分舊貴,而與東離親善之人則懷柔安撫,給予必要的好處。

    和蔣斌不同,希夷雖然也在清洗,但他無差別的清洗,希夷選擇和尚在東離時一樣,得罪權貴,安撫百姓。

    新的朝代已經建立,舊的勢力總要洗牌,希夷的背後是聞橫川和東離,她想做的,沒有人可以反抗。曾經錦衣玉食的無用貴族一文不名,但凡有戶口的良民,自此都是東離國民,也可經商,也可務農,也可科舉。

    射卿之名穿得更廣了,有人提起時驚嘆連連,有人提起是恨不得啖其骨血。

    儘管她早已不是射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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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新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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