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已經是華燈初上。
出乎蘇陌預料的是,哪怕一直到現在,鏢局的後門都還有人守着。
前門就更不用說了,根本就是人滿為患。
蘇陌一時之間也是頭大如斗。
這幫人當然不全都是一些江湖武人,想要上門來挑戰的。
更多的還是落霞城內的商賈大戶,提着禮物,希望能夠登門拜訪。
無論如何,倘若能夠跟這位武林新貴之間,建立起一定的交情,那總是好的。
楊小雲看的都嘖嘖稱奇:
「昨日尚且沒有這般光景呢,你沒回來之前,雖然也有人上門送禮,卻不敢在這鏢局門外堵門。
「如今你回來了,他們的膽子反而大了起來。」
「毛着膽子嘗試一下唄。」
蘇陌輕輕搖頭:「我畢竟年輕,是否好大喜功,是否這般虛榮,他們總歸是得有點成算的。
「萬一我就是喜歡他們蜂擁而至,上門送禮,那豈不是正對我了口味?
「縱然是我不喜歡,有此一探,心中也就有了底了。」
「他們就不怕徹底得罪了你?」
楊小雲笑嘻嘻的看了蘇陌一眼。
蘇陌伸手在她的腦門上戳了一下:「那不是正好?下一次上門來的理由都有了,登門賠罪……」
「……這幫人的心思,倒是讓你拿捏的分毫不差。」
楊小雲更覺得好笑,也覺得好奇:「那你準備怎麼應對?看他們這模樣,怕是今夜都不想走了,我看到好幾個都讓身邊的人帶着鋪蓋卷呢。」
「……」
蘇陌一時無奈,人情世故這東西,有時候便如同那江湖風雨一樣。
想要躲是躲不開的。
當即索性帶着楊小雲到了鏢局正門之前。
有趣的是,當蘇陌如此正大光明現身的時候,這幫人一時之間反而認不出來了。
蘇陌帶着楊小雲往前走,還有人好心跟他說話:
「別着急,鏢局的兄弟不讓進去,說是總鏢頭還沒回來呢。」
「哦。」
蘇陌點了點頭:「多謝相告。」
「誒?你這是要投其所好嗎?」
那人倒是個自來熟,看到蘇陌身後的劍匣:「不過你這匣子看上去倒是不錯,就是太小了一點。聽說蘇總鏢頭身後的匣子裏,裝的是兩把獨腳銅人。我準備了好大的一個匣子,準備送給他老人家。」
他伸手一指不遠處,那裏果然放着一個老大的『匣子』。
蘇陌看的嘴角抽搐,目光在這廝的臉上仔仔細細的停留了一會,記住了這貨的面目。
準備回頭讓鏢師們把這孫子的腿給打折……那特麼是匣子?明明就是一口棺材吧!
兩尊獨腳銅人?
這特麼是人能用的兵器?
真以為全都是甄小小了啊?
雖然自己也能用……可問題是,哪有江湖行走,背着一口棺材,棺材裏放着兩桿獨腳銅人的?
穩住了笑的快要喘不上氣的楊小雲,蘇陌分開人群到了最前面。
這幫人雖然一時之間沒有認出蘇陌,但是卻有認出楊小雲的。
而整個天下能拉着楊小雲如此招搖過市的,除了蘇陌之外,還能有旁人嗎?
一時之間,倒吸冷氣者有之,瞠目結舌者有之,然而湊上來的,卻一個都沒有。
人的名樹的影。
未曾見到蘇陌的時候,尚且敢大呼小叫。
真見到了,哪裏敢隨意放肆?
左顧右盼之間,都尋思着讓旁人先上去問候,看看蘇陌是將這人的腦瓜子打出花來,還是笑臉相迎?
根據蘇陌的態度不同,再做不同反應。
而守着門戶的兩個鏢師,看到蘇陌之後,更見激動。
卻強忍着不讓表情出現差錯。
現如今紫陽鏢局不同以往,他們站在這裏也算是紫陽鏢局的臉面,不能讓旁人看輕了。
當即只是抱拳行禮,朗聲開口:
「拜見總鏢頭!!」
到底還是有些疏忽了,楊小雲被他們給無視了。
好在楊小雲不在意,不然的話,回頭肯定沒有他們好果子吃。
蘇陌點了點頭,站在了台階之上,回過身看向了在場眾人。
許多人這會方才如夢初醒,紛紛站起身來,就要往前簇擁。
蘇陌則輕輕一笑:「諸位!」
他吐氣開聲,聲音恰到好處的送入每個人的耳朵里。
眾人一聽,當即止步,抬頭看向了蘇陌,想要聽聽他要說什麼?
就聽到蘇陌笑道:
「蘇某今日方才從東城回返,諸位能夠前來,可謂是榮幸之至。
「本來是應該開門迎客,請諸位進去喝一杯茶。
「奈何一來如今天色已晚,二來蘇某這一路旅途奔波,蓬頭垢面,滿身風塵,哪裏好意思見人?
「本想出去躲躲,回頭清洗一下,整理好了之後,再依次登門拜訪。
「卻沒想到,大家竟然在這裏苦候至此……倒是讓蘇某慚愧的很了。」
一番話說到這裏的時候,下面就已經有人接茬了。
「蘇總鏢頭言重了,咱們心甘情願在此等候。」
「蘇總鏢頭人中之龍,瀟灑磊落,讓人一見忘俗。」
「實則是咱們孟浪了,貿然拜訪,讓蘇總鏢頭為難了。」
蘇陌輕輕擺了擺手,壓下了在場眾人的吵雜聲音,這才繼續說道:
「這樣吧,今日諸位前來的心意,蘇某心領了。
「不過如今天色已晚,諸位姑且就先請回去休息。
「離去之前,若是願意的話,可以先將名冊留下,蘇某他日有暇,定當親自登門造訪。」
「不敢不敢。」
「咱們來拜訪您,哪裏敢讓您親自奔波?」
「那我等明日再來拜訪。」
一番話說到這裏,算是稍微有了一個交代。
蘇陌也沒有在意他們怎麼說,只是讓人進去取了紙筆,回來做冊,而蘇陌則帶着楊小雲先進了鏢局之內。
福伯他們早就已經在門內等着了,因為方才蘇陌還在跟這些人說話,這才沒有出來。
此時再見,福伯的眼圈不禁有些發紅。
蘇陌一時無言:「福伯,這是怎麼了?我只是出了一趟遠門而已,何至於此啊?」
「哎……」
福伯看着眼前的蘇陌和楊小雲,有些話想說,但是看了看鏢局前後都有人,也就沒能開口。
只是笑着說道:「少爺回來就好,少爺回來就好啊。宴席都已經準備妥了,今天晚上鏢局之內是大排宴宴,那個姓胡的小子,還說要讓自己身邊的那些人,先隨便找個柴房馬廄的住一宿,今天晚上也不跟着一起吃飯。
「這不是一家人說兩家話嗎?
「老頭子自作主張,讓他們跟着一起與席了。」
「福伯做得對。」
蘇陌又看了看旁邊的小川,劉默,傅寒淵,甄小小,張鏢頭,李鏢頭等人……
輕輕一笑:「好了,回家了,都洗臉了吧?咱們今夜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聽他這麼說,眾人頓時喧囂而起,紛紛叫嚷着,將蘇陌和楊小雲簇擁了進去。
福伯跟在後面,長長的出了口氣,心中卻是感慨。
這一趟東城之行,讓蘇陌的名頭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在蘇家侍奉了上下足足三代人,眼見着蘇陌少不更事,也眼見着他出人頭地。
心頭之複雜,遠非旁人能比。
今日門前這許多人前來拜訪,他還擔心蘇陌處置不當。
畢竟,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隱隱間已經落到了這個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頭上。
若是處事不周,這幫人雖然明着不敢說什麼做什麼,但是暗中難免樹敵。
一個人的武功再高,若是人家處處與你為難,也終究是有沒落的一日。
所行之處,也難免處處掣肘。
而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上,人家只要禮數周全,一開口卻跟你大吐苦水,該做的事情就是不做,就是要跟你為難,難道還能暴起殺人不成?
但凡有一個『東荒第一高手蘇陌,濫殺無辜』的消息傳出去,那天底下會有多少人對他群起而攻,就不言而喻了。
畢竟這江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有一個天下第一,壓在自己頭上的。
越是到了這個時候,越是應該謹言慎行,不能囂張跋扈。
但有所行,必事出有因,擁有名望的同時,更是要以身作則,不可給人以口實。
今夜看蘇陌行事,總算是讓福伯放下心來。
哪怕到了這個程度,蘇陌仍舊還是那個蘇陌,未曾因此而飛揚,也不因此而過於小心,言語磊落,態度大方,做該做之事,分寸拿捏恰到好處。
福伯方才想說的便是叮囑蘇陌繼續保持這份心態,但是考慮到周圍還有不少蘇陌的手下。
自己這話跟蘇陌說了,豈不是有倚老賣老,以下犯上的嫌疑?
哪怕是好心,也得考慮到蘇陌在眾人眼中的形象。
自己伺候了蘇家三代,更應該以身作則,為蘇陌在鏢局樹立威嚴,而不是彰顯自己的老資格。
蘇陌已經不再是那個少不更事的孩子了。
想到這裏,心中既有寬慰,也有失落,複雜之處,實非筆墨所能形容。
不過終究是喜悅多過於那份小小的失落。
當即收拾心情,跟着到了宴席之地,伺候蘇陌他們入座,着人上酒,一應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
而這一場宴席,整個鏢局除了今夜值守的之外,幾乎所有人都到了。
許久未見的何掌柜,對蘇陌是千恩萬謝,領着家眷要給蘇陌磕頭。
蘇陌哪裏肯讓?
此後詢問了一下何掌柜的在鏢局裏可還習慣?
家眷如何安排?
又說楊小雲打算給他置業,在鏢局之外給他們準備一個小宅子,可以踏踏實實的在這落霞城內生活。
何掌柜的當即又是千恩萬謝,對蘇陌和楊小雲感激不已。
如今雖然沒有在那野外開客棧賺錢多,但是生活無憂,月錢足以養活家小,甚至家中那幾個身上有了殘疾的子嗣,也在鏢局之中被安排了營生。
此後人生雖然未必會有大富大貴,可是身為紫陽鏢局之人,卻也無人敢欺。
經歷了先前一事之後,何掌柜只覺得當今的生活,着實是萬金不換,滿意至極。
應付了過去的何掌柜,如今的何賬房之後,又有胡三刀醉意熏熏的領着髮妻和山寨之中的老少過來給蘇陌敬酒。
此後又聽劉默他們談起了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內,鏢局裏又接了幾趟鏢,做了哪些事情,於江湖上又有哪些見聞。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喝酒談笑,一直到午夜方才盡歡而散。
……
……
蘇陌滿身酒氣,被楊小雲攙扶着進了房間。
放在床頭之上,又要去給他打水擦臉,卻被蘇陌一把抓住了手腕。
一愣之間,再回頭已經被蘇陌拽到了懷裏。
輕輕地出了口氣,也懶得掙扎,便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心跳和呼吸,心中也覺得安心許多。
只是看蘇陌再也沒有動彈,便以為他睡着了,這才小心翼翼抬頭看他。
結果就發現,蘇陌也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雙眸閃亮熠熠生輝,哪裏還有半分酒意?
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之後,這才做出了一臉迷糊的狀態,就要毛手毛腳……
楊小雲哭笑不得,狠狠地在他的臭爪子上面掐了一把:
「你少來……怎麼去了一趟東城之後,花花腸子都多了呢?」
翻身而起,順勢又將蘇陌給拽了起來:「再亂來,小心我咬你。」
「小雲姐……」
蘇陌則靜靜的看着楊小云:「有一件事情,我終究得讓你知曉。」
「……什麼事?」
楊小雲一愣,蘇陌如此嚴肅,心中一時也是七上八下。
更是不免胡思亂想了起來。
莫不是……他要提成親之事了?
亦或者……是在東城又有了什麼見聞?
再不然……
正忐忑羞赧之間,就聽到蘇陌沉聲說道:
「我這一路都沒洗臉。」
「啊?」
「實在是捨不得。」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
「……」
楊小雲初時不解其意,回過神來之後,頓時臉色大紅:
「你……你……好生可惡!!!」
蘇陌臨去東城之前,她鬼使神差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第二天便聽到福伯說他早上起來不洗臉。
誰能想到,相隔這麼長時間,這人還能拿這個來打趣自己。
一時之間滿是羞臊,恨不能找個被子將自己的腦袋蒙起來,不讓他看到自己臉紅的模樣。
可是一時之間哪裏又有被子可用?
尤其蘇陌還笑嘻嘻的看她,頓時恨的抓起他的胳膊,就在他的手腕上咬下……
但終究不忍心讓他吃痛,最後呸了一聲:「臭的,下不去嘴。」
「那我洗乾淨了,好讓小雲姐,咬的痛快一些?」
「你再這樣,我就不睬你了……」
楊小雲臉色紅紅的白了蘇陌一眼,然後轉移話題:
「你怎麼又裝醉了?回到了家裏,好好歇歇吧。」
蘇陌拉過了她的手,輕輕搖頭:「短時間內怕是不行了,東城之事傳遍天下。我如今也算是被這盛名所累……初時必然少不了亂子發生。
「什麼妖魔鬼怪,都會冒出來跟你為難一場。
「今日門前應付的那些其實都算是懷着結交之意的,還有一些說不得會晚上登門。
「這些人是好意還是惡意,也就難說得很了。
「東荒第一這個名頭,我是時時的不想安在腦袋上,可也終究無可奈何。
「畢竟跟夜君的這一局棋,還未曾徹底下完呢。」
楊小雲聽他這麼說,也明白這事情非同小可,忽然問道:
「你說夜君會不會就此事大做文章?」
蘇陌微微沉吟,輕輕搖頭:「縱然是他想要做這文章,怕也是有心無力。
「我回來之前,七大派的掌門已經開始朝着天衢城趕赴。
「他們要在天衢城召開武林大會,共同商議對付永夜谷之事。
「此事已經成形,夜君哪怕還活着,也會為此焦頭爛額。
「他的目標是着眼東荒,必然不會任憑根基被毀,否則的話,一個人縱然是武功再高,又能成就什麼事業?
「暫時之間,他怕是無暇顧忌我了……不僅如此,他甚至都不敢動彈無生堂的謀劃。
「此人聰明絕頂,我在魍魎院下用任雄飛的名字試探他,他也必然知道任雄飛那邊的事情出了差錯,被我察覺。
「可是他不知道我究竟對此事知曉了多少,貿然應對,必然會引起我的疑心。
「讓我懷疑他並未死去。
「現如今,他萬萬不敢於此之間多做處置,只能任憑事情發展,等待他傷勢痊癒。」
楊小雲聽到這裏點了點頭:「所以,眼下果然便是去無生堂的最好機會。至少,可以除去夜君於無生堂內的一處爪牙。」
「沒錯。」
蘇陌笑了笑:「這便是這一局最有趣之處,他死裏逃生,必然會憂慮我是否知道他還活着。此後定當小心查看,確定真偽。而我要做的,便是要讓夜君相信,我認為他死了……如此他方才敢膽大妄為,肆意出手。
「這樣一來,想要抓到他的痕跡,也就……」
說到這裏,蘇陌忽然抬頭看了一眼門外,眉頭微微皺起。
果然便聽到一個聲音從屋頂上傳來:
「聽聞蘇總鏢頭武功蓋世,掌斃幽泉教主,拳殺永夜魔君,乃是當今天下第一高手!
「在下王沖,今日不請自來,懇請蘇總鏢頭現身一戰……哎呀!」
一聲驚呼響起,緊跟着就是重物跌落的聲音。
然後劉默那稍帶醉意的聲音響起:
「咱們總鏢頭哪裏有空閒見你這等人物?連我一鐧都接不住,還敢到鏢局之內叫囂?
「小小,將其扔出牆外。」
「好嘞!」
一個清脆好聽的聲音響起,緊跟着就聽到有重物破風而去,最終微不可聞。
蘇陌忍不住看了楊小雲一眼:
「不會直接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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