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跑死馬。
哪怕御庭山已經現身眼前,蘇陌一行人驅趕馬車,也仍舊是走了兩日,這才來到了御庭山腳下。
到了此間,先前路上所見到的腥風血雨,就已經盡數收斂起來了。
和風細雨,不見波瀾。
大家都好像未曾經歷過那些事情一樣。
彼此見面,熟悉的還會打個招呼,不熟悉的,也是輕輕點頭,展現友好。
車隊緩緩上行,朝着天景門湧入。
天景門大門洞開,一群天景門的弟子,鎮守門前,靜看八方來客。
來客先是拿出請帖,其後交出賀禮清單。
有天景門弟子高聲念出。
因此,隊伍前行頗為緩慢。
蘇陌跟在馬車邊上,目光四下打量。
便聽得耳邊有個聲音說道:
「不要亂看,小心得罪人。」
蘇陌回頭看了一眼說話這人,卻是旁邊車隊的一個年輕人。
一臉老成持重的模樣,正在教導蘇陌該如何做個江湖人。
蘇陌只好雙手抱拳:
「這位兄台,未敢請教?」
「哼,這話倒是有點意思,方才你那般亂尋摸,若是遇到了那些有忌諱的高手,說不定就會出手殺你。」
對方做滿臉兇惡之態,想要震住蘇陌。
蘇陌果然臉色一白:「原來如此……多謝兄台提醒,救我性命。」
「知道就好,江湖深遠,莫要不以為意。」
那人見蘇陌這般說法,頓時露出了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笑着說道:
「咱們是五擒門的,我是五擒門大弟子江陽流。
「看你年紀輕輕,這一趟只怕是跟着長輩一起……」
他說到這裏,忽然注意到蘇陌旁邊的馬車上,掛着順風鏢局的大旗,後面的話頓時就說不下去了。
又看了看蘇陌身上的着裝打扮:
「鏢師?」
「正是正是。」
蘇陌當即一笑:
「兄台將來若是有飯要賞,可來四方城尋咱們順風鏢局。」
「……好好。」
江陽流尷尬的笑了笑。
感覺自己剛才說話似乎是托大了。
這江湖上最懂規矩,最守規矩的,恐怕莫過於鏢局了。
人家吃江湖上的這碗飯,就是依靠這些規矩。
而此時蘇陌的目光,則是在五擒門這些人的身上走了一圈。
便已經有所明悟。
看五擒門中人,各個衣着樸素,兼且面黃肌瘦,一路行來風塵僕僕,為首的幾個人,更是小心翼翼。
目光不敢亂看,偶爾跟人四目相對,就趕緊露出笑容以示友好。
可見這五擒門恐怕並不算是什麼厲害的門派。
正想着呢,就聽得衣袂破風之聲,倏然響起。
當即回頭去看。
就見到一群身配短刀的玄衣人,施展輕功,直奔天景門。
與天景門前稍微一停,就已經長驅直入。
蘇陌微微一愣:
「這是什麼人?」
「還能是誰,當然是短刀會了。」
江陽流在一邊嘆了口氣:
「一堂八門九峰,短刀會正是九峰之一。
「而且,聽說啊,這短刀會是十年之前,方才崛起於江湖。
「結果短短三年時間,就將原本的九峰之一給滅了。
「就連先前那一峰的幫主夫人,都被短刀會會主納入房中。
「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這十年來,聲勢越發隆重。
「哎,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成為這樣的大人物。」
蘇陌聞言若有所思。
繼而一笑:
「我觀江兄絕非池中之物,料想將來定然會成就一番江湖神話。」
「哦?」
江陽流吃驚不已的看向了蘇陌:
「此言當真?小兄弟難道你還會看相不成?」
「這……略懂,略懂。」
場面話說出去了,人家追根究底,蘇陌也不好說剛才是糊弄人的。
江陽流當即正色做禮:
「還請兄台好好幫我看看,將來我當真能有出息嗎?」
「好……好吧。」
話都說到這了,蘇陌不應付應付也說不過去。
他凝望江陽流面門,結果除了看出這人眼角尚且還有眼屎未曾擦乾淨之外,倒也看不出別的。
當即咳嗽了一聲,正不知道該怎麼說呢,忽然福至心靈。
輕輕一笑:
「江兄,我看你這名字不好……
「你五行本是相輔相成之相,卻偏偏叫陽流。
「陽屬火,流走之後五行便難以相輔。
「故此,你首先得給自己改個名字。」
「……啊!」
江陽流大吃一驚:「竟有此事……怪不得我自小開始,便事事不順。
「偷雞被雞啄,捉狗被狗咬。
「上樹掏個鳥窩,明明輕功已經小成,竟然還是摔了個四腳朝天。
「就連偷看師娘……咳咳咳……」
他一順嘴,險些說了些不得了的大事。
蘇陌斜着眼打量他,見他滿臉通紅,不禁在人群之中尋找,看看哪個是他的師娘。
便聽到江陽流祈求:
「這……兄台,我該叫個什麼名字才好?」
「哈哈哈。」
蘇陌一笑:「你五行相輔相成,乃是天生雄才。既如此,依我看,你就叫個雄……」
「江雄?」
江陽流略顯疑問。
蘇陌眨了眨眼,他本想說,你乾脆叫個雄霸,回頭我再給你一個九霄龍吟驚天變,一遇風雲便化龍的批言。
任憑你撞破腦袋,且看看能不能找到風雲助你成事。
怎麼話沒說完,就直接變成了江雄了?
畢竟五行相輔相成,你這個姓氏屬水,也是得改的啊。
只是這話不等說完,江陽流就已經連連點頭:
「好,江雄好!就叫江雄,以後我就叫江雄了!!
「多謝兄台點撥之恩,將來若是江雄發跡,得造化成就一段武林神話,必然不忘兄台今日大恩。」
說完之後,也不等蘇陌再說什麼,就興沖沖的回到了自己的車隊之中,跟同門師兄弟們顯擺自己的新名字去了。
蘇陌呆了半晌,多少有點哭笑不得。
不過反正閒來無事,磕牙而已,倒也未曾放在心上。
回過頭來又跟楊小雲等人閒談。
這一路上山,時不時的就有八門九峰之人前來拜會。
畢竟敬龍堂小堂主及冠之禮。
八門九峰雖然跟敬龍堂齊名,但顯然屈居其下。
諸葛千秋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八門九峰當然不能熟視無睹。
前來拜會,也就是題中之意了。
只不過這幫人大有身份,到來之後也未曾被人念誦禮單,直接進了大門,禮遇非常。
正前行之間,忽然便聽到那天景門弟子高聲喊道:
「河陽易氏,易家主攜羊脂白玉瓶,七彩夜明珠前來為小堂主賀!!!」
蘇陌和楊小雲對視一眼,當即抬頭去看。
就見到一行幾人,輕裝簡行,登門而去。
為首的一個中年人,他們於此雖然只能看到一個背影,卻也知道,必然就是楊易之。
兩口子對視一眼,都鬆了口氣。
這一趟來到天景門前的路,屬實是不好走。
雖然都覺得楊易之武功高明,江湖經驗豐富,絕不會出事。
但是沒有見到之前,始終是吊着心思的。
如今聽到這話之後,倒是鬆了口氣。
來此之前,彼此對對方捏造的身份,早就已經有所了解。
河陽易氏的這個易字,正是楊易之的易字。
而隨着楊易之等人進入天景門之後,又過了一個多時辰,才輪到了蘇陌一行。
天景門的弟子,先問請帖,再問禮單。
率先進入的是邢家,其後則是陸仁他們。
只是到了蘇陌這邊的時候,陳定海卻是抱拳一笑:
「諸位請了,咱們此行並非是為了給小堂主賀禮而來。
「而是受人之託,為天景門司空門主送來一趟鏢物。」
「哦?」
天景門幾個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眉頭蹙起:
「不知道是何人託付?」
「託付之人自稱姓陸,據聞跟天景門有舊。」
陳定海輕聲說道:
「鏢物需得親自交給司空門主,不知道門主可有時間,賜見一面?」
此言一出,就聽到旁邊又有一個天景門的弟子冷笑一聲:
「你們是什麼身份,也配見咱們門主?」
陳定海臉色一沉。
就聽到另外有人怒喝一聲:
「住口!」
眾人尋聲望去,來的卻是一個姿容非凡的中年男子。
他目光狠狠地瞪了一眼方才說話那人:
「我天景門立世多年,什麼時候跟江湖弟兄分過身份高低?
「倘若自稱天景門這三個字,便可目中無人。
「那我天景門早晚落入下末流。
「你這話,便是在毀我天景門的根基!!」
那弟子頓時面色惶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周長老恕罪,是弟子口無遮攔。」
「知道就好。」
那中年人一揮手:「刑堂領罰,三十杖,長長記性。」
「……是。」
那人咬了咬牙,答應了一聲,轉身進去,身形多少有些蒼涼。
身邊天景門弟子各個噤若寒蟬,不敢開口。
一句話三十杖,隨便說話,屬實是代價太大。
倒是這位周長老並沒有繼續為難他們,而是看向了陳定海等人,雙手抱拳,微微一禮:
「門中後輩弟子不曉事,得罪了。
「諸位是從四方城而來?」
「正是。」
陳定海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長老言重了,咱們順風鏢局確實是名不見經傳。
「倒也不能怪他。
「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順風鏢局雖然勢弱,但既然吃的是江湖這碗飯,自然也得將飯碗端正了。
「此行只求得見司空門主一面,將鏢物呈上之後,咱們立刻就走。」
「過門是客,哪裏有立刻就走的道理?」
周長老看了陳定海身後的隊伍一眼,輕輕搖頭:
「諸位先隨我進來吧。」
有他開口,其他人自然不敢阻攔。
這位周長老前頭帶路,陸仁和邢浩這邊也未曾走遠,靜靜等待。
見到他們到來,自然又湊在了一處。
周長老有些疑惑,陳定海便解釋是路上遇到的,性情相投,彼此結伴而行。
周長老點了點頭,也不求甚解。
只是說道:
「陳總鏢頭有所不知,敬龍堂借御庭山為小堂主舉辦及冠之禮。
「門主最近這一段時日,屬實是忙的不可開交。
「短時間內,恐怕真的沒有時間見你。
「不過,這偌大御庭山,來的都是敬龍堂的客人,唯獨陳總鏢頭算是咱們天景門的客人。
「這自然也不能慢待了。
「不如這樣……諸位先且在我這御庭山住下。
「待等小堂主的及冠之禮結束之後,亦或者是,在那當日,瞅個空閒的時間,由我來為陳總鏢頭牽牽線,讓門主見你一面。
「你看如何?」
「這實在是再好也沒有了。」
陳定海連忙雙手抱拳:「多謝周長老成全。」
「哪裏話。」
周長老微微搖頭:
「四海兄弟是一家,同為江湖道,難免馬高鐙短,都有個為難的時候。
「能幫一把,自然是多幫一把。
「我也是懂押鏢規矩的,昔年未入天景門的時候,也曾經跟着師傅押鏢走過江湖。
「深知這碗飯不好吃啊。
「風裏來,雨里去……哎,行了,這些事情,今後若是有時間,可以再尋陳總鏢頭閒談。
「諸位既然相識,那就住的近一些吧。」
他說話之間領着眾人往內。
天景門雄踞御庭山,建築不少。
自此處往上看,可見鱗次櫛比,節節向上。
然而到了最高處,卻又有一座宮殿,於雲層之間,若隱若現。
好似天上宮闕!
那便是未央宮。
也是整個天景門最重要的所在。
蘇陌一行人自然不能住在未央宮,那周長老領着他們來到了一處僻靜的院落之旁。
此地為半山,除了面前這一處院落之外,抬頭看去,各處都有院子。
只是腳下卻得留神,若是不小心的話,可能會失足跌落山下。
周長老笑着說道:
「諸位這幾日,便在此處暫歇吧。
「飯食都會有弟子送來,無需操心。
「御庭山風光秀麗,只要不是雨天,皆可隨意而行。
「山上禁地不多,不能進去的地方,都會有弟子於門前示警,只要不硬闖,都不會有事。
「諸位閒來,可以多賞多看,才不枉來這一遭。」
陳定海當即周長老又客氣了一番,周長老這才告辭離去。
待等此人走後,蘇陌一行人又將院落分了。
馬車解開套,各自規整,然後便回去休息了。
倒是陸仁這邊,看向陳定海的目光,若有所思。
似乎有話要說,卻又咽了回去。
最後搖了搖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花十一娘看了看陸仁的背影,又看了看蘇陌的方向,也是眉頭微微蹙起。
心頭隱隱有些煩悶之感。
想起方才那周長老說過,御庭山上大好風光,可以隨處看看,便索性轉身出去。
打算到這御庭山上,溜達溜達。
至於洪泰,幾乎是爬到了房間的……
他這人的睡眠狀態,古怪至極。
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嗜睡。
到了院落之後便是哈欠連天,還不等進房間,就已經站不住了。
如今更是早就已經鼾聲如雷。
而此時,陳定海的房間之內,蘇陌則鳩佔鵲巢。
坐在主位之上,陳定海老老實實的站在蘇陌的身後。
楊小雲給他倒了杯茶:
「咱們總算是到了這天景門了,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分明暗兩道。」
蘇陌也不猶豫,直接給出了一個章程:
「老陳,開鏢局的吃的是八方飯,如今小堂主及冠之禮,正是大好時機。
「順風鏢局想要打開門路,自然要多交朋友。
「你白日裏就出去交朋友就是。
「此為明!」
「是。」
陳定海當即點頭,知道蘇陌這是讓他去打探這御庭山的消息。
蘇陌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到時候莫要被嚇到就好。」
「?」
陳定海一愣,正不解其意,就聽到魏紫衣問道:
「讓老陳出門打探消息為明,那暗處呢?」
「暗處我親自搜查。」
蘇陌輕聲說道:
「龍門第三驚,既然有可能就在這御庭山,總得將他挖出來,我才能徹底心安。
「如今距離小堂主及冠之禮已經沒有幾天了。
「在這之前,必須要找到龍門第三驚!」
眾人聞言當即點頭。
話說到這裏,蘇陌就領着楊小雲幾個人離開了陳定海的房間。
各自依計行事就是。
陳定海也未曾耽擱,直接出門『交朋友』去了。
這一日姑且平靜。
晚間用過了飯之後,眼瞅着夜色漸深。
楊小雲正拿出夜行衣,打算給蘇陌換上。
卻忽然聽得腳步聲接連響起,外面一片譁然。
兩口子對視一眼,當即走出門來,就聽得院落大門被人啪啪敲響。
蘇陌心思一動,當即趕緊上前開門。
就見到天景門的弟子紛紛湧入。
「諸位這是?」
陳定海抱拳詢問。
卻見為首的那位天景門弟子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緊跟着一揮手:
「搜!」
天景門這些弟子也不多說,直接散開各處,便要搜查。
「豈有此理!」
陳定海勃然大怒:
「咱們受人之託護送鏢物來此,周長老都對咱們以禮相待。
「爾等豈能連個理由都沒有,便開始胡亂搜查。
「這便是天景門的待客之道嗎?」
為首那天景門的弟子眉頭微微蹙起:
「周長老已經被刺客所殺,咱們如今正在追繳刺客。
「既然他老人家對諸位以禮相待,還請諸位性格方便。」
「什麼?」
陳定海一愣:「周長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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