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蘇陌的話音入耳,一股寒意不禁湧入玉靈心心頭。
她猛然瞪大了雙眼,看向了蘇陌。
而蘇陌只是皺着眉頭,看着屋內的這兩個人。
屋內的邢如海則笑着說道:
「化影神功非比尋常。
「以身化影,以氣化形。
「可若是不能定住根骨,難說你施展的時候,這一身骨頭不會從皮肉之中走脫出來。
「所以,每當你行功之後,我都得為你定骨。
「這事情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
「還是說,你連爺爺都信不過了?
「邢家小輩之爭,是要看你們哪一個能夠力爭上流。
「是武功,心機,謀算的比拼。
「唯有遠超同儕,方才能夠承接邢家大任。
「孩子啊,你且記住,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苦其心志,空乏其身。
「這定骨針雖然痛苦,卻可以讓你武功突飛猛進。
「待等將來,你仗着這一身功夫,坐穩這家主之位,今日種種痛苦,也都變成了他日的甜了。」
這一番話聽的玉靈心秀眉輕挑,心說這人的說法,卻是比蘇陌還要玄乎了幾分。
蘇陌說邢如海是在扒自己孫子的皮。
但是邢戰明明好好的,哪裏有被扒皮的痕跡?
屬實是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邢如海的話,更是古怪……
什麼若是不能定骨,一身骨頭會從皮肉之中走脫?
這骨頭還能離家出走不成?
這邢家老少,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心中這念頭動時,邢戰已經站起身來,躬身謝過爺爺教誨,必當銘記於心云云。
邢如海這會卻是慈眉善目,輕輕一笑:
「行了,去吧,用功至此,殊為難得,好好歇着去。」
邢戰答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邢如海坐在原地沒動,只是靜靜的看了看邢戰離去的方向,便是微微一笑:
「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再有三日,時機正好。」
玉靈心此時則看了蘇陌一眼,忽然瞥了瞥院落之外。
發現那邢戰雖然是從這院子裏離去,卻並未走遠,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
而藉助這地勢,玉靈心則發現,周圍邢家之人,悄無聲息之間,已經完成了一次換防。
如今邢如海整個院落周圍,已經無人守護了。
眼見於此,玉靈心眉頭微微蹙起,又將目光放在了蘇陌的身上。
蘇陌卻沒有理她,而是看向了這院落一角。
那一處正有兩個丫鬟,手裏端着一個托盤緩緩來到了跟前。
輕輕打開房門:
「老太爺,該用茶了。」
邢如海未曾抬頭,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兩個丫鬟到了跟前,邢如海這才伸手取來了茶杯,打開蓋子輕輕一嗅,當即一笑:
「放安神花了?」
「是。」
丫鬟低聲說道:
「老爺專門吩咐的,前兩日那一伙人闖入家中,您老人家刀光出手,實在是厲害。
「可老爺還是擔心您的身子骨。
「聽說這兩日晚間,您老人家一直休息不好,便吩咐咱們在茶里放兩片安神花。」
「他倒是有心了。」
邢如海輕輕點頭,吹了吹茶水,這才喝了一口。
品評了一下滋味,許是覺得不錯。
最後一飲而盡,將這茶杯放在了托盤上:
「下去吧。」
「是。」
丫鬟告退,可還不等走出房門,便聽得腳步聲匆匆而至:
「老太爺,老爺來了。」
「讓他進來。」
邢如海聲音略顯疲態。
耳聽得腳步聲轉眼到了堂前,邢浩踏步入內:
「爹,兒子來給您問安了。」
「大晚上的,問的哪門子安?」
邢如海打了個哈欠,瞅了跟前跪着的邢浩一眼,眉頭蹙起:
「這是做什麼?」
「爹,明兒不見了。」
邢浩沉聲開口:
「兒子找了一個下午,也沒有找到這孩子的蹤跡,如今已經是無計可施了。」
「趕緊起來,像什麼樣子?」
邢如海白眉蹙起,揮手讓丫鬟僕役退下,這才說道:
「你現在是邢家之主,一舉一動為我邢家臉面,乃是後輩弟子表率。
「動不動就哭哭啼啼,跪地祈求。
「豈不是平白讓人小看了咱們邢家?
「至於明兒……」
他說到此處,看了一眼邢浩,輕輕搖頭:
「許是在何處玩樂,終究是孩子心性,你莫要在意。
「他這般大的人了,縱然是夜不歸宿,也無傷大雅。」
「可是爹……明兒從來循規蹈矩,絕不會無緣無故這般行事。」
邢浩咬着牙說道:
「您老人家……是不是知道他在何處?」
此言一出,邢如海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他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兒子: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懷疑,老夫將你兒子給藏了起來?」
「兒子不敢。」
邢浩連忙搖頭:
「可是……可是我卻知道,明兒今日不是去花天酒地,而是去堵那邢戰去了。
「而邢戰回來之後,卻不見我兒蹤跡。
「爹您更是將邢戰叫來,談了足足一日……」
「所以怎樣?」
邢如海的眸子定定的看着邢浩。
邢浩咬了咬牙:
「邢戰非同他們所說那般,不會武功。
「反而被您老人家極其看重,傳授神功,視為未來家主培養。
「爹您知道,我膝下有三子。
「老二邢濤做事不謹慎,被您罰了也是理所當然。
「老三有點聰明,但是想來不是那邢戰的對手。
「您既然如此中意邢戰,那兒子索性便約束自家的三個子,莫要與則邢戰相爭就是。
「只求爹您高抬貴手,讓這邢戰將我明兒還來。」
「放肆!!」
邢如海聽完邢浩這番話之後,頓時勃然大怒。
猛然抬手,一掌送出。
邢浩悶哼一聲,整個人翻身就倒,直接跌在地上,口中滲血。
他抬頭看向邢如海:
「爹……您,您是要對兒子下殺手了嗎?」
「你簡直豈有此……」
話說至此,邢如海忽然臉色一變,伸出手來按住胸口,眉頭緊鎖。
倏然,他猛地看向了邢浩:
「畜生,你在茶水之中動了手腳?」
「畜生?」
邢浩深吸了口氣,咬着牙說道:
「爹……這話您說了,我認了。
「但是,卻不能自己擔着。
「畢竟,在這家中,不干人事的,遠不止我一個。
「濤兒所行,確然有錯。
「但是,但是總歸罪不至死吧!?
「您何以對他下那狠手!?」
邢如海聞言豁然色變:
「你闖入了我的地宮之中?」
「沒錯!」
邢浩自地上爬了起來,一邊站起,一邊將嘴角血痕抹去:
「若非如此,我豈能知道,我口口聲聲叫了這麼多年的爹。
「竟然會在家中弄出這麼大的地方?
「又如何能夠在地宮之中,發現我那可憐孩兒的屍體……
「他的心被您給挖了啊!
「爹……您,您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您想要為邢家選出一個德才兼備的家主。
「兒子能夠理解。
「你想要讓這些孩子,彼此爭鬥,分出高下。
「兒子也能明白……
「天兒,濤兒,明兒。
「他們都在為此拼盡全力。
「雖然做法可能不可取,可之所以如此,不也全都是出自於您的意願嗎?
「縱然他們沒有能力,將來也可以為您所中意的家主,出一部分力啊。
「您何必對他們下這樣的毒手?
「現如今,您到底將明兒藏在了何處?
「您說啊!只要您說了,我帶着他們立刻離開邢家也成啊!」
邢如海臉色陰晴不定的看着邢浩。
半晌輕輕搖頭:
「浩兒,你是什麼都不懂啊。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我所在的這一處江湖,到底是什麼模樣。
「你以為,離開了邢家,你們便能夠在這江湖上好好立足?
「未免天真可笑……
「便好像,你以為這區區小毒,就能奈何得了老夫?
「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來,你這家主之位,還能再坐三日。
「如今看來,你卻是提前找死。
「既如此,那老夫便成全了你!!」
他話音至此,倏然一探手。
邢浩臉色一變,正要伸手按住腰間那把刀,卻聽得嗆啷一聲響,那刀光已然出鞘,直奔邢如海而去。
邢浩一招之下,單手未曾握在刀柄之上,卻是握住了刀刃。
本以為可以止住這把刀的去勢。
卻不想,鋒芒一閃之間,四根手指頭直接跌落在地上。
邢如海手持單刀,刀芒順勢而起,一股狂風席捲,刀芒已經到了邢浩的咽喉之前。
邢浩雙目圓瞪,卻是怎麼都沒有想到。
自己的親爹對自己下手,竟然沒有絲毫猶豫。
這一刀的狠辣,哪裏是老子打兒子?
說他們之間有血海深仇也不為過!
正閉眼等死之時,卻聽得轟然一聲炸響。
那刀芒倏然崩散。
手持單刀的邢如海站在蒲團之前,抬眼看去,場中已經多了一個人。
卻是那去而復返的邢戰。
他將邢浩擋在身後,抬頭看向邢如海:
「爺爺,手下留情啊。」
「孫兒……你這又是要做什麼?」
邢如海愕然的看着邢戰。
就算是邢浩也是一臉莫名:
「邢戰?」
邢戰眉頭緊鎖:
「方才離去那會,發現周圍情況似乎不對,這才折返探查。
「卻沒想到,爺爺竟然會對大伯下這狠手。
「還請爺爺念在大伯這麼多年來,為邢家,縱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莫要殺他。」
邢浩卻是怒喝一聲:
「邢戰,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豈能用你來假慈悲?」
「……」
邢戰眉頭微微蹙起,微微搖頭,看向了邢如海:
「爺爺,還請三思。」
「哎……」
邢如海一聲長嘆:
「一個兩個的,怎麼都如此頑固。
「罷了罷了,索性都殺了就是,反正這江湖上的滅門慘案,也不僅止於這邢家一處……」
此言一出,邢浩邢戰兩個同時色變。
縱然是屋頂上的玉靈心,也是一臉迷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邢家的事情從頭上開始,就是一團亂。
楊易之,凌紅霞還有她玉靈心,也正是因為看邢家如此一團亂麻,這才覺得有機可趁。
但是現在看來,這邢家之亂,遠遠比想像之中的還要嚴重的多。
尤其是這邢如海,所作所為,已經遠超想像。
他說三日之後時機正好,這三日之後到底要發生什麼事情?
邢浩怎麼說都是他的兒子,他怎麼說殺就殺?
現如今邢戰出來阻擋。
他不僅僅不給絲毫顏面,更是連邢戰都要斬殺!?
甚至還想要自滅滿門?
心中迷茫之間,邢如海已經接連出手。
十二路狂風刀法,呼嘯而出,刀刀奪命。
邢浩有心阻攔,卻發現自己邢如海的刀勢都看不清楚。
明明自小學的就是這十二路狂風刀法。
可現在……竟然是連一招都抵擋不住。
好在邢戰遊走四方,彈指之間,或拿或點,抵擋邢如海的刀鋒。
否則的話,邢浩早就已經死於非命。
一時之間,邢浩心頭驚疑不定。
他心中早就已經認定,邢戰是邢如海看中的當家人。
所以才會對自己的兒子下這般狠手。
但是現如今看來,卻又不像。
否則的話,邢戰豈能不幫着邢如海殺自己,反而屢屢救命?
心念至此,他連忙問道:
「邢戰,你三哥如今身在何處?」
話音至此,就聽得轟然一聲響。
邢如海和邢戰顯然已經對了一式。
邢如海眉頭緊鎖,晃了晃腦袋。
他未曾受傷,但是邢浩給他下的毒,卻並不如他所說那般,毫無影響。
只不過,影響沒有那般大。
至少如果只是對付邢浩,方才那一刀就能取他性命,這毒,自然是無礙的。
但是現在,化影神功已然有所成的邢戰,對付起來就沒有這般簡單了。
久攻不下,毒性也已經發作,有些難以壓制。
邢戰退到邢浩身旁,卻是臉色難看。
他本來就被黑菩薩以損心魔功打傷。
雖然現如今已經以化影神功療傷,可到底不會這麼快就好。
邢如海手段狠厲,每一招每一式都要取自己性命。
先前那諄諄囑咐自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爺爺,卻是再也難覓蹤跡。
此時聽到邢浩的話,當即連忙說道:
「三哥沒事,咱們今日在城外遇到了黑菩薩。
「他被我和黑菩薩交手激散的內力所傷,我將他暫且安置在了外宅之中。
「大伯……你先行離去,爺爺武功高強,我也不是對手,姑且拖延一時三刻,也得逃命。」
邢浩聽到這話,眼眶頓時就紅了:
「好孩子……大伯謝謝你手下留情。
「只要知道明兒沒事,大伯死也甘心。
「你快快逃命去吧,你爺爺……你爺爺他瘋了。
「我死不死的無關緊要,憑你這一身武功,不難護住你爹和你幾位哥哥。」
邢浩卻是不走,反倒是讓邢戰逃命。
邢如海此時卻是呵呵一笑:
「走……你們往哪裏走啊?」
他伸手腦袋上狠狠地揉了揉:「這頭,怎麼這般痛楚……邢浩,浩兒啊,你到底在爹的茶里,下了什麼毒?」
然而此言問出之後,不管是邢浩還是邢戰,全都愕然無語。
只是定定的看着邢如海。
眸子裏全是驚恐之色。
半晌之後,邢浩方才滿臉悲戚的喊道:
「爹……您,您這到底是怎麼了啊?」
「爺爺,你的臉……」
邢戰也忍不住開口。
現如今站在那裏的自然還是邢如海。
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這邢如海揉搓自己的腦袋,揉搓的太狠了。
竟然將半張臉的麵皮揉搓到了一旁,眼睛鼻子和半張嘴,全都錯位了。
一個窟窿籠罩腦袋,眼睛深藏皮膚之中。
古怪荒誕之中,卻又讓人不禁頭皮發麻。
邢如海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恍然大悟:
「這毒藥破了我的定骨針……
「算了算了。」
他說到這裏,好似又放棄了什麼東西一樣,長嘆一聲,忽然猛地深吸了一口氣。
氣機下沉,轟然一運。
就聽得砰砰砰!
接連聲音自這邢如海周身上下響起,緊跟着他的身形驟然膨脹。
邢如海年老,身形佝僂,自然不復青壯時那般膀大腰圓。
此時身形卻是越來越高。
身上的皮膚卻被拉扯的好似一層油紙布籠罩一般。
可以見得,一張臉自頭頂皮膚頂了出來,現出臉部輪廓。
四肢延伸,手上皮膚頓時崩裂開來。
兩臂肌肉鼓起,臂膀上不管是衣服,還是皮膚,全都崩碎的到處都是。
拉扯之下,就聽得『啵』的一聲,他的腦袋總算是從頭頂皮膚鑽了出來。
伸出手一把攥住胸前的皮子,狠狠撕扯下來。
不過轉眼之間,邢如海就變成了一個身材高壯的男子。
他面白無須,皮膚白的不像正常人,隱隱可見血管在皮膚之下深埋。
身上穿着的仍舊是邢如海的那一套衣服。
但是因為體型差距太大,早就已經崩碎,此時掛在腰間,看上去有些可笑。
可不管是邢浩,還是邢戰,沒有一個能夠笑的出來的。
好端端的,邢家的定海神針,主心骨。
就在這呼吸之間,於他們面前,大變活人!
便見得這人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
「本想着再過三日,功德圓滿,便可以回去交差,卻沒想到,你們邢家的人,還是這般麻煩。
「當年邢如海是如此,現如今他兒子和孫子,也是一般無二。
「罷了罷了……邢家若是不能為我所用,那就自這江湖,煙消雲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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