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這話問的略顯唐突。
私人病症,交淺言深,貿然打探,難免會讓人覺得不快。
冷無雙倒是並未動怒,只是有些詫異:
「貴客何故有此一問?」
「實不相瞞。」
蘇陌一笑:「在下身邊便有杏林聖手,醫術高明至極。
「這一趟貿然登島,驚擾了島上諸位。
「如今既然知道冷島主的千金,身體抱恙……便想着,稍微打探一下,看看我身邊的這位杏林聖手,可有辦法救治?」
「原來如此。」
冷無雙聞言不禁一笑,卻又嘆了口氣:
「貴客有心了,哎……實不相瞞,冷某這閨女,犯得是癔症。
「每一日都得發作幾次。
「發作之時六親不認,見杯摔杯,逢刀砍人,目無餘子。
「而不發作的時候,卻又跟常人無異。
「方才便是丫鬟帶着她於堂後走過,本是打算去花園散心。
「結果,忽然就發了病。
「打傷了兩個丫鬟,狂性大發……哎,冷某方才已經用鎖鏈將其捆住,否則的話,還不知道得鬧到什麼程度。」
「哦?」
蘇陌聞言,忍不住看了小司徒一眼。
小司徒微微點頭。
蘇陌這才說道:
「不知道咱們能不能見見這位冷大小姐?」
冷無雙目光則是在蘇陌身邊眾人身上掃了一眼:
「原來這位杏林聖手,就在諸位之中,冷某倒是失禮了。
「雖然勞煩貴客很是不該,不過現如今冷某也是山窮水盡。
「無論諸位是否能夠將小女救下,這份恩情冷無雙銘記於心。」
說完之後站起身來,雙手抱拳深施一禮。
蘇陌擺了擺手:
「冷島主太客氣了,請?」
「請。」
冷無雙說着前頭帶路,很是痛快。
蘇陌留下了周素和文七在這裏等着蕭何。
帶着楊小雲,小司徒,甄小小,岑北患四人跟着入內。
轉迴廊,過香亭小榭,很快便已經來到了一處房門之前。
門前幾個丫鬟仆正守着門戶,看到冷無雙帶着一群陌生人來,趕緊見禮。
冷無雙擺了擺手:
「小姐怎麼樣了?」
「暫且平靜。」
一個丫鬟說道:「只是暫時之間,卻還不敢放開。」
「嗯。」
冷無雙嘆了口氣,擺了擺手讓他們讓開,然後來到門前,伸手推開房門。
一股女兒家的幽香頓時自房間傳出。
探目所及,就見到一個穿着淡粉衣衫的姑娘,正被捆在椅子上。
此時低着頭,髮絲低垂,看不清楚樣貌。
冷無雙輕輕呼喚:
「囡囡,爹來了,你怎麼樣了?」
一聲呼喚,宛如石沉大海。
那姑娘沒有半點回應。
冷無雙頓時急切,又連忙呼喚了兩聲。
那姑娘這才猛然抬頭,滿臉憔悴,眸子裏隱隱有些發紅,低聲喊道:
「爹……女兒痛。」
「啊?」
冷無雙聞言連忙進了屋:
「哪裏痛啊?是不是被捆的太緊了?
「爹這就給你解開。」
「女兒……女兒哪裏都痛……痛不欲生。
「爹爹,您,您還是殺了女兒吧。
「有此瘋症,女兒活着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左鄰右舍,已經有閒言碎語。
「說是爹做了孽,這才報應在了女兒的身上……
「您素來剛正不阿,豈能受此罵名?
「一想到這都是女兒連累的您……
「身上的痛,反倒不如心頭的痛了。」
這姑娘喃喃開口,說出來的話,卻讓冷無雙險些老淚縱橫。
不禁回頭看向了蘇陌一行,雙手抱拳,一揖到地:
「貴客若有手段,冷某求求你們,為我這可憐的女兒瞧瞧吧。」
蘇陌將冷無雙攙扶起來,輕聲說道:
「蘇某為身邊之人主動請纓,自然會盡一切所能。
「至於結果如何……」
「無論成與不成,冷某絕不怪罪。」
冷無雙連忙說道。
蘇陌點了點頭,看了小司徒一眼:「小司徒,那就麻煩你了。」
小司徒點頭一笑,緩步來到了那姑娘的跟前。
冷無雙瞪大了雙眼,一時之間滿臉失望之色,忍不住又看了看那滿頭白髮的岑北患一眼,對蘇陌說道:
「貴客……你說的杏林聖手,竟然是這個姑娘嗎?
「我,我還以為是這位老者呢。」
岑北患臉一黑,自己若是杏林聖手,那可好了。
龍王殿內,至少會有一支都是杏林聖手。
可若如此的話,昔年的前代殿主,何至於會被毒尊戕害?
蘇陌微微一笑:
「冷島主放心,正所謂有志不在年高。
「我這位朋友自幼學醫,所學皆為非凡。
「在下行走江湖多年,無論是南海亦或者是東荒,從未見到醫術比她更高明的人。」
「啊?」
冷無雙聞言頓時一驚:
「此言當真?」
「絕無虛假。」
蘇陌信誓旦旦。
冷無雙見此也只好點了點頭,看表情當是將信將疑。
小司徒卻已經不再多說,靜靜的看了被綁在椅子上這姑娘兩眼。
姑娘倒也老實,任憑小司徒打量,只是忍不住問道:
「這位姐姐……你,你能把我治好嗎?」
「不用擔心,我先給你瞧瞧。」
小司徒微微一笑。
她笑容單純溫暖,總是讓人下意識的放寬心防。
姑娘輕輕點頭:「那就有勞姐姐了。」
小司徒看完了她的五觀,便伸手拿過了她的手腕。
指尖一落,便即閉上雙眼。
略作沉吟之後,表情微微一動,重新睜開雙眸,伸手觸及這姑娘的下眼瞼。
忽然,她收回了指尖,轉而看向了冷無雙:
「敢問一句,令千金瘋症發作之時,是當真毫無規律嗎?」
「這……」
冷無雙點了點頭:「確實是毫無規律。」
小司徒卻搖了搖頭:
「不,那是你們並沒有發現。」
說到這裏,她看向了那姑娘:
「我問你,每一次發作的時候,是不是都是你心頭鬱結難舒之時?」
姑娘一愣:
「你怎麼知道?
「最初的時候,只是因為話本之中的故事,讓我有些許低落,然後就忽然什麼都不知道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躺在草垛之中,手裏握着鍘草刀,切掉了一隻小馬駒的頭。
「那件事情,印象太深……就好像是刻在了骨子裏一樣。
「每每思及那一幕,心頭都是難忍,結果,每當想起,都會失卻意識。
「這事我沒敢跟爹說,沒想到竟然會被姐姐一眼看破。」
「當真如此?」
冷無雙大吃一驚,不禁對小司徒刮目相看:
「請神醫救我女兒!!」
小司徒微微一笑:
「救人不難……請取筆墨,我來寫個方子。」
「好好好。」
這房間之內,就有筆墨紙硯。
富家千金,自然是舞文弄墨,喜好詩詞歌賦的。
冷無雙激動的手腳顫抖,親自給小司徒研墨。
小司徒提筆蘸墨,倒是未曾猶豫,很快就已經寫完了一個方子。
最後微微沉默,輕聲說道:
「冷島主,照方抓藥,五碗水煎成一碗。
「每日趕在她神智失常的時候,直接灌進肚子裏。
「一日之間,失常幾次,便灌幾次。
「所以,伙房之內,此藥常備,藥涼不影響效果,只要不隔夜就成。」
冷無雙連連點頭,卻又忍不住問道:
「那這藥,得吃到什麼時候?」
「……吃到不發病為止。」
「哎呀哎呀,是我糊塗了。」
冷無雙一拍腦門,都說了是發病的時候吃藥,自然是一發就吃,一發就吃。若是病症不發,自然也就不需要吃了。
這顯而易見的道理,自己一時之間竟然未曾察覺。
當即又是千恩萬謝,然後趕緊讓下人去藥房尋藥,給小姐煎藥。
吩咐完了之後,卻又讓忍不住問小司徒:
「敢問神醫,小女這到底是所犯何症?」
小司徒聞言卻是微微皺眉。
下意識的看了蘇陌一眼。
蘇陌頓時一愣,難道這病症另有原因?
當即輕輕點頭。
小司徒這才說道:
「實不相瞞,令千金這並非是病,而是中了毒……」
「中毒!?」
冷無雙和那姑娘同時驚呼一聲。
那姑娘滿臉迷茫。
冷無雙卻是趕忙問道:
「敢問神醫,這是什麼毒?」
「此毒名曰千結散。
「心有百轉千結,鬱結一起,心神喪失,手舞足蹈,動輒殺生。
「若是無人干涉,不用幾次,可能就會失手了斷了自己的性命。」
小司徒眉頭緊鎖:
「只是這毒的毒方,少有流傳於世。
「卻不知道,是什麼人給令千金下了此等劇毒。」
冷無雙表情幾番變化,既有怒氣蓬勃,又有恍然大悟,最後長嘆一聲:
「我便說,這丫頭好端端的,怎麼會忽然變成這等模樣。
「原來竟然是有心人暗中加害。」
說到這裏,他又深施一禮:
「多謝神醫救我女兒,為我撥雲見日……」
「爹……您知道是什麼人害我了嗎?」
那姑娘聽冷無雙這般說法,連忙問道。
「囡囡,你不必多想。這件事情,為父自有主張,絕不叫他們稱心如意。」
冷無雙輕輕擺手。
姑娘聞言點了點頭:「那……爹爹萬萬小心。」
「放心就是。」
冷無雙說到這裏,又請蘇陌到了前廳。
前廳之中,蕭何已經回來。
正跟周素文七閒談。
見到蘇陌和冷無雙等人,也是連忙站起身來。
蘇陌擺了擺手,讓他們不用多禮。
冷無雙則抱拳對蘇陌說道:
「貴客大恩,無以為報。
「先前種種,皆為誤會一場。
「來人……」
「莊主。」
當即有人自門前進來,抱拳見禮。
冷無雙沉聲說道:
「快將先前入島的那些人放了,到了這會,含笑花的毒應該已經解了。」
「是。」
來人答應了一聲,趕緊過去傳令。
蘇陌聞言微微一笑:
「多謝島主。」
「誒?」
冷無雙連忙擺手:
「貴客哪裏話……
「哎,咱們於此地多年,對於外界總是心懷戒備。
「這才多有冒犯。
「貴客不以為忤,反倒是以德報怨,救我女兒性命。
「冷某實在是慚愧的很。
「如今放人,本就是題中之義。
「嗯……先前聽冷言說,貴客登島是為了收集補給。
「咱們島上也有一些餘糧。
「我便籌備幾車,送與貴客,聊表心意,還請貴客千萬收下。」
蘇陌趕忙推辭了兩句,冷無雙態度堅決,蘇陌推辭不過,也只好點頭答應下來。
順勢問道:
「冷島主可知道是什麼人對令千金下此狠手?
「若是有需要之處,在下也可以略盡綿薄。」
冷無雙微微一笑:
「貴客有心了,不過,這島內之事,冷某心頭自有主張,無需貴客費心。
「卻不知道貴客是否有暇?
「今夜便在此留宿一晚,好叫冷某設宴款待,聊表心意?」
原本昏昏欲睡的甄小小,一聽這話,耳朵卜棱一聲立了起來。
卻聽到蘇陌一笑:
「實不相瞞,咱們這一行尚且還有要事在身,實在是不便叨擾。
「如今既然令千金的事情也有了眉目,那咱們就今早起程。」
甄小小的耳朵頓時又耷拉下來,沒精打采昏昏欲睡……
「這……」
冷無雙還想再勸兩句,不過看蘇陌雖然神色淡淡,但是態度堅決,也就點了點頭。
當即吩咐下人,準備了一些糧食肉類以及淡水。
多裝幾車,送給蘇陌。
此後不多時,明月道長,雷震鳴,顧人爭,凌霄劍叟,石勝天,顧青松等人也全都被放了出來。
跟蘇陌見過之後,各個都有點臊眉耷眼。
他們枉稱老江湖,一輩子斗鷹,卻沒想到在這小小的一座島上,竟然被雀兒啄了眼。
陰溝里帆船,着實是不好意思。
尤其是石勝天……
堂堂南海武尊,落得這般境地,今後至少半年之內,不敢跟人吹牛。
事到此處,卻也不必再說。
蘇陌領着眾人跟冷無雙他們道別。
冷無雙則親自帶人,護送他們穿過島外的那一層迷陣,送到了岸邊。
抬眼所見,三百餘艘戰船,遮天蔽日。
冷無雙冷汗都下來了。
忍不住說道:
「貴客原來是手下留情,這許多船隻,這麼多人……
「若當真心懷歹意,縱然是伐木而入,咱們也抵擋不住啊。」
蘇陌啞然一笑:
「先前本以為是一座荒島,沒想到此地尚有主家。
「那又豈敢無理?」
隨口言笑幾句,蘇陌等人便登船離去。
冷無雙在岸邊送別。
不過片刻之間,這島嶼就已經漸漸消失。
至此,蘇陌方才回頭看了顧青松和石勝天一眼:
「石……大哥,憑你的武功和本事,這島上縱然有迷陣,也未必能夠困得住你吧?」
「這……」
石勝天哼了一聲:
「這是自然……老夫是因為另有原因,這才失手被擒。」
顧青松也忍不住問道:
「說來這事也怪,當時前輩是不是發現了什麼,這才不辭而別?
「其後多番找尋,也未曾找到前輩蹤跡,卻不知道前輩發現了什麼?」
「……」
石勝天眨了眨眼睛,連連點頭:
「沒錯,老夫正是發現有人暗中窺探,這才前往尋找。」
這話說完之後就感覺一雙眼睛,炯炯的盯着自己。
一回頭,看着自己的正是石城。
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看什麼看?」
「……爹,你又迷路了吧?」
石城默默開口。
在場眾人頓時相顧愕然。
石勝天頓時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狠狠地瞪了石城一眼:
「臭小子,胡說八道,老夫怎麼會迷路?」
然而看他神色,眾人都明白。
這老頭,是真的迷路了……
只是卻又不明白了,都跟着顧青松一起走了,怎麼還能迷路?
下意識的看向顧青松,發現他也很迷茫。
蘇陌則下意識的拍了拍腦門,龍木島上,石城就迷路到了彼岸花叢之中,最後觸動機關,以至於整座島都沉沒了。
為這事,自己還莫名的背了一個『一劍破魔島』的鍋。
怎麼解釋,他們都不相信那島沉沒跟自己沒關係。
搞了半天,不僅僅石城是個路痴,在一條隧道里都能強行迷路。
石勝天也有這般本事?
這念頭誕生之後,蘇陌忽然想起了石勝天先前說的那番話。
他明明往東走,卻偏偏來到了另外一處。
他明明朝着武神殿內部走去,結果莫名的走了出去。
這一番『欲往必返,向東則西』的奇妙機關,當時讓蘇陌着實是百思不得其解。
還以為是陣法做怪。
如今石城一語點醒夢中人。
這貨……根本就是迷路了吧?
武神殿內機關重重,他自身又帶着路痴屬性,可不是更加高深莫測了嗎?
石勝天還想分辨,然而眾人卻不理他,讓他一時之間百口莫辯。
只能氣哼哼的拽着石城往船艙里走。
正所謂陰天下雨打兒子,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嘛。
蘇陌並未在意石城的下場,只是回頭瞥了明月道長他們一眼:
「諸位於那島上,可還安好?」
明月道長抱拳拱手:
「有勞少盟主掛心,此行當真是丟人現眼了。
「不過於那島上,倒也沒有大礙,他們並未傷害我們,只是單純的扣押。」
「哦。」
蘇陌點了點頭,跟明月道長等人又閒談兩句之後,這才分開。
明月道長等人各自返回自己的船上。
蘇陌看着這一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又對小司徒說道:
「查看一下,這冷島主給咱們的這些糧食,有沒有什麼問題。」
「好。」
小司徒答應了一聲。
東西如今都在這艘船上,查看倒也方便。
其後蘇陌便讓船上的人,該幹嘛幹嘛去,自己則是領着楊小雲到了書房。
關上房門,楊小雲到他身邊,低聲問道:
「怎麼了?
「這島上可是有什麼問題?」
「確實是有問題,而且問題恐怕不小。」
蘇陌點了點頭。
「不如說來聽聽?」
楊小雲頓時躍躍欲試。
蘇陌啞然一笑:
「第一點,小司徒說過,含笑花喜陰冷潮濕,常見於沼澤。
「但是島上氣候,明顯不錯。
「這座島不大,恐怕沒有如此兩極的氣候,讓他們可以培育含笑花。
「而且……他們是從幾百年前就已經到了此地休養生息。
「就算是當年有所攜帶,至此也早就該用光了。
「那這含笑花,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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