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島並沒有魏紫衣所想像的那般。
四季如春,繁花錦繡一類……
不過卻也極盡清幽,風景雅致。
毒尊雖然自身不修邊幅,但是可以想見,他對於這座島,卻是付出了極大的心血。
領着蘇陌他們往前走的這個青年,則是自稱周茂。
據他所言,他本是一艘漁船上的夥計,遭逢海難,整艘船都被大海吞了。
唯獨剩下他一個人,機緣不死,被浪花打到了這岸邊,是毒尊將其救起,悉心照料,這才能夠保住性命。
所以便就此留在了這餘生島上,甘為僕役。
一路往前,林盡見宅。
宅院不小,藏於幽靜深處。
如今宅府大門打開,周茂引蘇陌和魏紫衣入內。
此時雖然天光未明。
但是周茂似乎已經用一種蘇陌他們不知道的方法,將信息傳回了府邸之中。
所以,院子裏的僕役們已經出來等待。
稍微打量了兩眼之後,蘇陌發現,這宅子雖然不小,但是人卻不多。
目之所及,儘是男子。
他們各自做事,看到蘇陌等人之後,倒也見禮,只不過臉上都是冷冷清清。
唯獨看到了毒尊的棺材時,方才有些變化。
蘇陌看了那周茂一眼,略有困惑。
周茂乾笑了一聲:
「您有所不知,這島上的人,少有甘心來此。
「他們這些,多是曾經於海上橫行的賊寇惡人。
「老爺將他們抓回來,廢了他們的武功,讓他們在這裏伺候。
「故此……他們心中對老爺多半是有些憤恨的。」
「原來如此。」
蘇陌微微點頭:
「不過這府中儘是男子,有些不便吧?」
「那是自然。」
周茂低聲說道:「不過,咱們這府宅,分內外兩院。外院都是男子僕役居所,內院則是女子所住。
「夫人便在內院之中,由貼身婢女伺候。」
蘇陌這才點了點頭,又接着問道:
「怎麼未曾見到前輩後人?」
周茂聞言嘆了口氣:
「老爺未曾有後……」
蘇陌頓時住了口,這話涉及隱秘,哪怕毒尊已死,也不是他該探尋的東西了。
迎老爺『回府』自然不能輕率。
蘇陌雖然想要立刻去見毒尊的夫人,但是這會功夫也不好提出來。
一直到僕役們將毒尊的棺材安置好了之後,蘇陌這才開口提出想要見夫人。
但是周茂卻並未直接答應,而是說得準備一下。
在這之前,還要宴請蘇陌和魏紫衣,感謝他們『接』回了老爺。
蘇陌若有所思,便點了點頭,趁人不備之時,偷偷自懷中取出一物,遞給了魏紫衣。
魏紫衣看了一眼,悄悄塞進了嘴裏。
酒菜很快就已經準備好了。
周茂和一個名叫朱姐的女子在一邊陪着。
這女子三十來歲,也是做丫鬟打扮。
根據周茂所說,她是內院丫鬟們的主事。
為人冷冷清清,少言寡語。
遠不如周茂那般能言善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周茂忽然輕聲開口:
「吳少俠,您對咱們餘生島大恩大德,實在是無以為報。
「只不過,您終究是男子……
「內院之中,又都是女眷。
「卻不知道,老爺有什麼東西想要讓您交給夫人?
「可否由咱們代為轉交?」
魏紫衣眉頭微微一跳,看了蘇陌一眼,多少有些明白他為什麼要以假名示人了。
就見到蘇陌微微搖頭:
「有道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我和前輩一見如故,算是忘年之交。
「他老人家臨死之前,唯獨託付了這麼一件事情,若是不能親自去做……實在是愧對其九泉之下。
「還請見諒。」
「哪裏哪裏。」
周茂連忙搖頭:
「老爺常說,這江湖上的人,多是奸詐惡徒,善良誠信者少。
「吳少俠一諾千金,怪不得能夠得老爺如此重託。」
話音至此,他嘆了口氣說道:
「老爺身故,夫人昏迷不醒。
「二位深夜而來,旅途疲憊,便在這裏先吃一口飯,稍微休息一會。
「待等丫鬟們給夫人收拾整理一下,再請二位前往面見夫人。」
「嗯,正該如此。」
蘇陌點了點頭,便跟這周茂舉杯,隨口閒談。
朱姐靜靜坐在一邊,偶爾動筷。
周茂則是天南地北,侃侃而談,倒是個博學之輩。
魏紫衣端着酒杯,一隻手支撐着下巴,隨意聽這兩個人閒談,偶爾瞅了朱姐一眼,最後卻是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那周茂一見之下,便即說道:
「楚女俠看來是累了,如今吃喝也差不多了。
「要不,我給兩位各自安排一個房間,休息一下?」
「不必了。」
蘇陌擺了擺手。
周茂正要點頭,就聽到蘇陌說道:
「一間房就可以了。」
魏紫衣的臉色騰地一下就紅了。
雖然明知道他故意這般說法,想來是另有所圖。
卻也仍舊忍不住心頭狂跳。
周茂也是一愣,沒想到這少年英俠,行事竟然如此膽大妄為?
不過還是一笑:「既如此,那兩位就在這間房裏休息就是。
「待等二位休息好了,便可以見到夫人了。」
他說完之後,跟那朱姐一起站起身來,微微一禮,這才退出了房間。
順手將房門帶上。
等這兩人離去之後,魏紫衣這才長長的出了口氣,忍不住看了蘇陌一眼:
「你是如何看出端倪的?」
這話問的沒頭沒腦,蘇陌卻是一嘆:
「南海盟的大船飛揚跋扈,行於海上。
「掌船那漢子,長於夜中行船,沒理由看不到的……
「這是其一。
「不過,一時疏忽,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僅此而已的話,當不得什麼。
「其後所行,那等境況之下,也算恰如其分。
「但是,到了南海盟的大船之上,那漢子幾次表現,都很是說不過去了。
「太過於急切,也太流於表面。
「初時尚未彰顯太多,也無人能夠察覺。
「但是,最後卓青送毒尊棺材下蓬船,被寧子恆所阻。
「那會他臉上的表情,恨不得告訴所有人,咱們這棺材有問題,看不得……
「而當時,眾人都將目光放在棺材,以及卓青和寧子恆的身上。
「無人關注此人時,他卻是悄悄後退一步。
「如此前後結合……你猜,他真正想做的是什麼?」
「一旦毒尊的事情,為人所知……」
魏紫衣臉色一變:「咱們必然會跟南海盟起衝突,他當時站在船舷一側,後退一步,正是要在衝突爆發的剎那,翻身逃走。
「只是他沒想到,卓青和寧子恆,都對毒尊視而不見。
「原本要爆發的衝突,霎時間偃旗息鼓……
「你叫破大舅的身份之前,之所以將其點倒,不僅僅是因為這事不能落入他人耳中。
「更重要的是,此人有問題!?」
「此人有問題,餘生島上問題只怕更大。」
蘇陌微微點頭:「周茂的來歷恐怕也沒有想像之中的那般簡單……
「咱們來島上的目的不多,無非是送還屍身,再將東西交給毒尊夫人即可。
「他們卻又是吃飯,又是休息的百般推諉。
「還得給夫人收拾整理,着實是不像話……」
魏紫衣聽到這裏,略作沉吟:
「先前那周茂說過,餘生島上的僕役,多是一些為非作歹之輩,被毒尊廢了武功,留在島上伺候。
「難道這幫人,趁着毒尊不在島上的時候,發起了叛亂?
「可縱然如此,他們也未必應該招惹咱們吧?
「哪怕他們將夫人藏匿別處,只需要再找一個女子,假扮夫人,咱們未必能夠識破。」
「虎妞言之有理。」
蘇陌一笑,但實則倘若他們這麼做了,那蘇陌必然可以識破。
畢竟,這一單鏢成沒成,系統總有分辨的:
「他們既然沒有這麼做,那便說明,另有所圖。」
「圖什麼?」
「一會大概就能知道。」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看了魏紫衣一眼,多少有些糾結。
「看我作甚?」
魏紫衣感覺蘇陌眼神奇怪,不禁有些疑惑。
「……嗯。」
蘇陌想了一下說道:
「為今之計,咱們其實有兩個法子破局。
「第一個最簡單,直接動手就是。
「拿住他們,逼問真相,最是容易不過。
「只不過,如此一來卻也有幾個壞處。
「咱們不知道夫人藏身何處,也不知道這島上具體有多少人。
「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會出現漏網之魚。
「再有……倘若他們狗急跳牆,說不得也會將夫人拿來作為要挾。
「生死之間,千機百變,結果孰難預料。
「咱們若是拿夫人的性命來冒險,不僅僅這一單鏢送不到,也是愧對毒尊。」
魏紫衣連連點頭:
「言之有理,那第二個法子呢?」
「第二個法子,就是將計就計。」
蘇陌看了看這一桌子酒菜:
「這一桌子可不是給咱們白吃的……方才那周茂說,休息好了就能夠見到夫人,似乎是意有所指。」
「酒菜有問題?」
魏紫衣說到這裏的時候,微微一笑:「怪不得你在吃飯之前,先給我吃了一枚避毒丹。
「所以,接下來咱們應該佯裝中毒了?」
「……是這個道理沒錯。」
蘇陌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略微有些不太自然。
「怎麼了?」
魏紫衣納悶的看了他一眼:「你怎麼古古怪怪的?」
蘇陌這才無奈說道:
「方才,我跟周茂要了一間房,方便你我商量對策。
「但如此一來,他必然會猜測你我關係不純。
「倘若咱們兩個佯裝被他們毒翻,卻只是和衣而眠……那……只怕引人懷疑,多生事端。」
魏紫衣聽弦音知雅意,當即一張臉紅的就跟桃子一般。
下意識的低下了頭:
「那……那難道咱們還要……不行不行!」
她使勁搖頭,最後抬頭看向蘇陌,滿目水潤:
「會被外人看到的……絕對不可以!!」
蘇陌一時啞然……
你難道只是擔心被人看到嗎?
伸手在她腦門上輕輕一點:「胡思亂想什麼呢?
「我說的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你聽說我,咱們兩個……」
蘇陌在其耳邊,如此這般,這般如此,面授機宜。
魏紫衣只聽的面紅耳赤,感覺呼吸灼熱,卻是要比那酒更加醉人了。
最後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蘇陌:
「那……那你可不能真箇欺負我……否則,否則的話,我會去跟小雲姐告狀的。」
「……」
……
……
房門之外,周茂和那朱姐貼在窗前,側耳傾聽。
然而房間之內,卻是一片安寧。
朱姐忍不住戳了戳周茂,以眼神示意。
大概的意思是,怎麼還沒有動靜?
周茂輕輕擺了擺手,讓她稍安勿躁。
便在此時,魏紫衣的聲音忽然響起,卻是頗為尖利的一聲『啊』。
朱姐聞聽此聲,臉色一紅。
暗中輕啐一聲。
周茂則是一笑,又聽到魏紫衣說道:
「吳……吳大哥……你,你莫要如此……」
緊跟着就聽到蘇陌笑嘻嘻的說道:
「我怎樣了啊?」
「你……你莫要碰我啊。」
「你不願意嗎?」
「我……我自然是願意的。」
「那不就行了?」
「可是,咱們兩個未曾成親呢,豈能一直如此胡為?」
「無妨無妨,此地又無外人,難道還會有人在窗外偷聽不成?」
周茂和朱姐聞言臉色一變,心說這人難道察覺到了什麼?
緊跟着就聽到魏紫衣連連討饒:
「那也不可以啊……
「太羞人了……自從上次與你同處一室開始,你……你便肆意妄為。
「我好生喜歡你,這才一再縱容,卻沒想到,你竟然得寸進尺。
「如今身處異地,那位前輩託付的事情尚未完成,你就又要胡來……
「好……好生可惡。」
「嗯?你敢說我可惡?今日便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這話說完之後,就聽到魏紫衣驚呼一聲:
「你做什麼?快把我放下來?」
下一刻,椅子挪動的聲音便即響起。
腳步聲踏踏傳出,緊跟着就聽到吱嘎一聲,床板被重物壓到的聲音。
細細的嗚咽聲微不可聞。
當中還夾雜着凌亂衣衫飄動之音。
最後魏紫衣怒喝一聲:
「今日……今日我也要讓你看看我的厲害!」
「那我也只能任憑你,胡作非為了。
「不過,怎麼今日這酒勁,這麼大呢?」
「你也感覺到了嗎?我,我頭暈的厲害呢……」
「許是酒不醉人,人自……」
碰的一聲輕響落下,房間之內,再無餘音。
一直屏息凝神,在窗外傾聽的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發現對方都是面紅耳赤。
「朱姐……」
周茂低聲說道:「我讓這小子撩撥的內心火起,你看咱們……」
「你少廢話。」
朱姐瞪了他一眼:
「等一會,將他們關起來,我再……我再與你……另做分說。
「現如今,正事要緊。」
「好……」
周茂強忍心中火光,深吸了口氣,努力壓制。
如此又過了盞茶光景,屋內仍舊沒有絲毫動靜,兩個人這才對視一眼,輕輕點頭。
料想這藥勁是真的上來了。
當即起身來到了門前,伸手輕輕一推,房門便即打開。
探目一掃,就見到蘇陌正躺在床上,魏紫衣則趴在他的身上。
衣衫都是頗為凌亂,只可惜,顯然沒來得及多做其他。
周茂瞅了兩眼,不免失望。
耳邊廂就聽到朱姐冷哼一聲。
當即連忙眼觀鼻,鼻關口,口觀心,低聲說道:
「將他們帶走吧。」
「這女子我來。」
「……行。」
甘不甘心也只能如此,眼看着朱姐將魏紫衣扛在了肩膀上,周茂這才一把抓過了蘇陌,將其背了起來。
一路往這宅邸深處走去。
最後踏足一間主屋書房。
書房之內,正有一人端坐,手中拿着一卷書看的認真。
此人卻是那掌船的漢子。
「可有所得?」
周茂隨口問了一句。
那漢子輕輕搖頭:
「一無所獲……咱們身上這毒如何解開,只怕還得落在這兩個人的身上。」
周茂聞言嘆了口氣:
「本以為他離島之後,是咱們的機會。
「卻沒想到,對付了老鬼留下來守護夫人的兩個小毒物。
「卻又解不開咱們身上的毒……
「這些日子以來,咱們是擔驚受怕,生怕這老鬼回來之後,發現了咱們的所作所為,再將咱們盡數毒殺了。
「好在上天有眼,老鬼為禍太深,終究遭了天誅。
「可如此一來……咱們身上這毒,又該如何是好?
「這書房裏的書全都翻爛了,也未見解法啊。」
「行了,少說兩句吧。」
掌船那漢子伸手在桌子下面,轉動了一下機關。
身後的書架頓時挪開兩邊,漏出了一間密室。
這裏是毒尊平日裏研究毒術醫術之處。
內中毒藥不少,偶爾配藥的時候,也有可能會有毒氣擴散。
為了避免誤傷旁人,這才做了一間密室。
只不過,如今此地卻是被拿來當做關押之所。
掌船的漢子和這周茂領頭作亂,然而島上卻也並非全部人都願意跟他們一起。
所有不聽話的人,此時都被關在了這密室之中。
此時那掌船的漢子沉聲說道:
「來時路上,發生了一些意外。
「這兩個人恐怕沒有這麼簡單……
「還是將他們……關在夫人的居處吧。」
「本就是這般打算。」
周茂咧嘴一笑:
「我先前跟他們說過,待等他們醒來之後,便可以見到夫人。
「我這人,從來都是言出必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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