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恆為映安大家診治完畢,去尋葉秋鴻和敬民時,見到倆人已經換了衣裳坐在暖閣中吃茶。
只是敬民的臉色不太好看,看起來白的嚇人,坐得也離葉秋鴻遠了些,似乎有些怕他。
葉秋鴻倒是一如往常,看起來雲淡風輕,風度翩翩。坐在圓桌前端起一盞香茗,細細地品着,臉上帶着神秘莫測的笑容。
「怎樣?」姜恆問道。
「敬民,你來說……」葉秋鴻斜睨了姜恆一眼,轉過了身子。
敬民聽到葉秋鴻的聲音,噌的一下站了起來,轉身就想往外跑,跑了兩步突然醒悟,又尷尬的坐了下來。
「問……問出來了……」敬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葉秋鴻,見到他背對着自己,大鬆了口氣。
這官員家的公子就是不一樣,剛剛審了人,這會就跟沒事人似的,該說笑說笑,該吃茶吃茶。可是他滿腦子都是那條露着白骨的大腿,只覺得渾身打顫。
姜恆見到敬民這樣,不由得有些奇怪,遂柔聲道:「敬民哥,問出了什麼?」
敬民咽了口唾沫,低聲道:「映安大家是來投你的,可是在路上生了病……然後被人摸清了底細……這些無賴就挾着映安大家來找你,是想弄幾個錢花花……」
姜恆怔了怔,映安是來投他的?可是他和映安並沒有說過幾句話?怎麼會投她?
而且映安是官ji,是不許贖身的那種。
她是怎麼離開洛陽的?
敬民搖了搖頭,「這個我就不太清楚,只問出了這麼多……」
「只能等映安大家醒來之後再說了……」姜恆嘆了口氣。
「等她醒?」葉秋鴻聽到這話皺了皺眉頭,不悅道,「莫非你還要留她在府里過夜不曾?卷個蓆子扔到府外即可,不過一ji子耳,死則死矣。」
「畢竟是一條人命,豈能如此?」姜恆自小學醫,滿腦子都是救死扶傷,聽到葉秋鴻這樣說,臉上也帶了絲不悅。
葉秋鴻仰起頭看了站着的姜恆,眯了眯眼,「將來莫要後悔,方才的話我只說一次。」
說完這句話,也不理姜恆和敬民,低下頭繼續吃茶。
姜恆又問了葉秋鴻幾句,見到他不理人,便轉過頭詢問敬民,「敬民哥,你看怎樣才好?」
「啊?」敬民怔了怔,似乎還沒有從剛剛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只是囁嚅的說不成話,「問我啊?我……那就等醒唄。」
聽到姜恆和敬民都這樣說,葉秋鴻重重擱下手裏的茶盞,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茶盞的茶托應聲而碎,在圓桌上裂成了兩開。
「原來,卻是我多作惡人?」
說着就撩起直裰的下擺,怒氣沖沖的踏出暖閣。
「阿鴻?阿鴻?」姜恆見狀,急忙追了出去。
倆人一個走得快,一個追得急,轉眼就漸行漸遠,只留下敬民一個人。
一陣風卷着雪花撲到了窗欞上,發出咯咯的碰撞聲。炭盆一明一暗,映照着敬民蒼白的臉龐。
敬民跳了起來,左右看了看,看到暖閣中已沒有了人,大聲喊着山娃子和柳鳴的名字。
喊了兩聲不見回應,只嚇得渾身發抖,怪叫了一聲掀起帘子就往院外跑。
跑了半天,看到有人,才大大的鬆了口氣。
腦子裏,依舊是那塊白森森的腿骨……
敬民打了個寒顫。這輩子,他也不敢惹葉秋鴻……
……
一大早,雪梅叫來了劉忠。
自從李娟的事情發生後,她越想越不忿。刑氏越是不讓她去找李娟,她越覺得心裏跟貓撓一般,非想找她問個明白不可。
她的哥哥哪裏不好,就比不得一個無賴了?
若是輸給了讀書人,她還能服點氣,可是輸給了史五四,他算是個什麼東西?
劉忠過來後,仔細地吩咐了一番,看到他領命出去。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絞着手裏的帕子暗自生氣。
不問清楚,她心裏不甘……
雖然現在她礙於身份,不經常出去走動了。可是那些來劉家串門的嬸嬸大娘們,能從她們的眼神看出同情。
無邪和雨燕掀簾進來時,見到姑娘正在垂頭生氣,倆人對視了一眼,默默地做起事來。
「我娘呢?」雪梅抬起頭,看到無邪和雨燕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疊衣裳,開口問道。
「太太去老宅了,夜裏大郎哭得厲害,太太不放心,過去看看。」無邪答道。
大郎是敬東和王秀兒的長子,是劉老爺子第一個重孫,自從得了這個重孫,劉老爺子就把一腔心思都放到重孫身上。再也不管家裏的事情,一門心事的照顧重孫。
因為老宅沒有長輩,王秀兒坐月子的時候是刑氏親自過去侍候的。所以刑氏待大郎猶如親孫子一般,一聽到他哭夜就急忙過去了。
雪梅聽了這話,站了起來,滿屋子找白紙。
「姑娘找什麼呢?」無邪忙問道。
「找張好一些的白紙,剪個小人。」雪梅在她的小書桌旁翻了翻,找出了一張比較厚的宣紙,「就它了。」
說了這話,便坐回了撥步床邊,拿起剪子仔細的剪了起來。不一會,一個小人便在她手下成型。
雪梅以前曾聽過一個說法,若是家有哭夜郎就讓孩子的姑姑剪個紙人,在子時將這紙人頭朝里、腿朝外,放在小孩睡覺的炕邊地上。然後,從灶坑裏鏟一鏟子灶灰來,倒在紙人上,用盒子扣好。
第二天打開盒子,要是紙人燒着或者燒沒了,孩子就沒事;要是紙人兒沒燒着,要打發人往紙鋪請「白馬先鋒」。
「白馬先鋒」是一張穿着官服騎着白馬的神仙圖,這「白馬先鋒」請回來後,在孩子炕前的桌子上供半晚,待到子時焚燒,意思是神靈騎着白馬去追孩子的魂魄去了。
她不知道明朝時有沒有這個說法,不過有備無患。
隨便披了件鶴氅穿上雪屐,便招呼着無邪和雨燕出了門。
南河村被掩埋在一場大雪之下,四周白茫茫的。鄉間小路兩旁的樹枝掛着長長的冰棱,雪梅伸出手去,隨手一扯,便帶着整樹的枝條,發出嘩嘩啦啦的聲音。她穿着鶴氅,這時便將身子一縮,整個縮到鶴氅之下,感覺着有冰棱和雪塊砸在背上。等到這一陣過去後,便站直了身子,將鶴氅抖上一抖,跑回了無邪和雨燕的身邊。
「大冬天吃冰棱,這才過癮。」雪梅笑嘻嘻地。
無邪和雨燕也是小孩子脾氣,一人伸手接了一個,放在嘴裏咬得嘎蹦直響。等到三人走到老宅門口時,滿頭滿身全是樹上飄落的雪花,嘴唇凍得烏紫烏紫,哈出來的都是涼氣。
「這不省心的喲。」饒氏剛從王秀兒院子裏出來,往前院來拿東西,看到雪梅歡快的跑了過來,頓時立起了眉毛。
「瞧瞧你站沒站相兒,坐沒坐相兒,跑這麼快做啥?早就和你母親說讓你裹腳裹腳,就是不聽,跟一陣風似的……」
「奶,路上沒人看到,這會都在家裏貓着呢。」雪梅笑着走上前,衝着饒氏福了一福。
看到福禮還算規矩,饒氏這才滿意。
「以後你就是少奶奶了,萬不敢像現在這樣。旁的不說,就單說葉家的姑娘,那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你天天和人玩在一處,咋就沒學來她的規矩?」
饒氏訓了半天,才發現雪梅嘴唇的異常,再看了看她身後跟着的兩婢,立刻炸了毛。
「你是不是路上偷吃冰棱了?」
饒氏一教訓起人來就跟豌豆大戰似的沒個完,雪梅急忙吸引她的注意力,「奶,我咋聽見大郎哭了?你聽見沒有?」
一提到重孫子,饒氏表情緊張了起來,側身聽了聽,卻沒有聽見什麼。
雪梅一臉的嚴肅,「奶,定是大郎哭了,我聽得真真的,那啥,我先去看看……」說了這話,一溜煙的往內院跑去。
「別跑,要慢慢的走碎步……」饒氏伸出手,一把沒抓住,只氣得跺了跺腳。看到前面的雪梅果然放慢了腳步,端莊的走起了小碎步,才露出了笑容。
「我老劉家的孫女,那是一等一的好!」饒氏自誇了幾句,才笑着轉過身,走向了堂屋。
後院的僕婦多了起來,有打掃庭院的,有在鏟雪的,見到雪梅進來,都一一的行了禮。
雪梅端着架子,矜持地點了點頭算做回禮。
順着屋檐往東走,沒幾步就走到了王秀兒的房間。還沒有走近,便聽到裏面傳來了麗質的笑聲。
「嫂子你瞧,大郎想咬我手呢。」
「你那手髒乎乎的,別往大郎面前伸,孩子受不得髒。」緊接着,段氏的聲音也跟着傳了過來。
「小妹的手乾淨着呢,哪髒了呀?」許是裏面的麗質生氣了,王秀兒正在勸她。
雪梅看着無邪挑起了帘子,臉上帶着笑,踏入了房門。剛一進門,便感覺到一陣熱浪撲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無邪和雨燕幫着她把鶴氅脫掉,又幫她將頭髮上的雪珠理了理。
弄完了這些,雪梅才覺得身上暖和了起來,急忙走到屋中間的炭盆旁邊烤火。
「是雪梅嗎?」刑氏在屋裏好像聽到了雪梅的聲音,忙問道。
「娘,是我。我來看大郎,我身上涼着呢,正在外屋烤火,一會烤暖和了再進去。」雪梅答道。
雪梅在外面烤着火,聽到裏面傳來的談話聲,嘴着噙着笑意。過了一會,驅走了身上的寒意,才自己掀起帘子進了裏屋。
進了屋,便看到大郎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樂呵呵地衝着她笑。
此時的劉忠,卻是兩眉緊鎖,看着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史五四,恨不得將他活活掐死。
敢給民少爺戴綠帽子,你小子嫌命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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