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五月象是有人不小心把老天爺給捅了一個窟窿,從收完麥子沒多久就開始下雨,一直下了整整半個月。
黃昏細雨中,劉家二房的宅院燃着幾盞明燈照在院內,上房裏不時傳來陣陣的歡笑聲。
院子裏,停着兩輛馬車,青灰車篷被雨水沖涮的乾乾淨淨。一輛是姜恆的,一輛是趙大誠的。
上房裏,不時有人掀起帘子出來,也有人掀起帘子往上房裏送菜。後來嫌麻煩,乾脆就將帘子直接捲起。
劉家新收的婢女無邪和雨燕,臉上喜氣盈盈地,手裏端着方方的托盤,來來回回的穿梭在上房和灶房中間。
灶房裏,劉忠家的翻炒着一道又一道精美的菜餚。
旁邊,正在切菜的柳花,嘴角噙着笑,臉上帶着滿足的笑意。
劉忠家的將一盤紅燒魚小心地裝在盤子裏,往魚頭上灑上幾根香菜做點綴,看了一眼柳花嘴裏嘖嘖有聲。
「柳花呀,這下子你家可熬出頭嘍。姑爺去京城考試,帶着你母親家爹和弟弟,這可是你家修來的福氣。」
聽了這話,柳花羞澀地笑了笑,繼續垂首切菜。
上房裏,劉老爺子和刑父坐在中間首席上首,旁邊坐着里正和李糧長,姜恆和劉承志一起陪坐着。趙大誠和趙順也代表着趙家人過來坐了首席末尾。
雪梅和刑氏坐在一起,陪着饒氏和馬婆婆井奶奶,幾個小輩由敬東和敬民領着在旁邊開了一席。
劉家雖是親戚不多,可是今天來的極其整齊,除了剛生了孩子沒多久的明珠和正有孕的王秀兒,都來到家裏,替姜恆送行。
姜恆是來告辭的。
他的戶籍在京城,如果參加科舉必須要回原籍才可以考試。這次如果考中舉人,他就不回來了,因為還要參加明年的春闈和殿試。知道這個消息,劉家的親戚異口同聲說要替他送行。
從河南府到南京城,山高路遠,路上要將近半個月。劉承志生怕女婿出了什麼意外,便想讓敬民隨着他一起去京城。一來是長長見識,二來也是讓敬民遠離李娟,三來也是路上好保護姜恆的安全。
姜恆深知岳丈的心思,便一口應允了下來。
敬民雖不願意,可是他不敢反對父母的意見,只能獨自悶悶不樂。後來這事被重山知道了,重山便提議不如讓他的岳丈柳鳴隨着姜恆去京城,讓敬民留下。
柳鳴是獵戶,有兩把子力氣,而且又會武藝,路上如果出點什麼事情也可以伸把手。
只是,柳鳴如果隨着姜恆走了,留下山娃子一個人也怪寂寞的。重山便說讓山娃子隨着他們住,反正家裏的房子多。
可是沒想到,姜恆見了山娃子,覺得這孩子挺機靈,如果路上好好調教調教,將來也是一個伶俐人。於是,便大手一揮,將他們父子二人都收在身邊。
敬民看到姜恆找到了柳鳴,便和父親商量他是不是可以留在家裏。
劉承志理都不理他,直接告訴他幾句話,「你必須跟着過去,這不僅是因為你需要照顧他,還因為這是明府大老爺安排的。你去了京城要去見李大學士,指導他手下的農戶進行高產種子的種植。」
劉承志看到兒子不說話就又接着說,這一來一回要將近一年。只要你和李娟能經受得住這一年的考驗,我就同意你們的親事。
敬民聽到這句話大喜,迫不及待的點了頭。
雪梅坐在角落裏,看着席面上談笑自若的姜恆,無限感慨湧上心頭。
他靜靜地坐着,身邊雖只是粗鄙的農夫,神情卻從容鎮定未有輕視之舉,更顯得溫潤如玉,嘴角輕抿,靜聽着劉承志說話。
劉承志此時有些醉了,然而精神極其亢奮。「這一去千百里路,你要認真照顧自己,路上莫怕花錢,住店只管挑那乾淨整齊的去住。你也莫要生出好心去相助別人,保不齊就有那奸邪之徒裝柔弱來勾引讀書公子。柳鳴有一身功夫,路上若是遇到什麼事只管讓他出頭,你千萬莫出頭。還有那……嗯,不該去的去處,莫要去……」
劉承志說到這裏,看了眼雪梅,露出歡快的笑容。女兒未來的夫婿就要上京趕考,這一說出來就覺得臉上有光。
姜恆笑着,慢慢地頜首,好像劉承志說得話極為重要。
劉承志的談興不由得更濃了。
這時外面的雨突然大起來,燈光照映下,窗外密集的雨點如萬箭攢射般落在院中的青石板上,雨簾濺起一層迷濛的薄霧。
無邪和雨燕一人撐着傘,一人端着托盤,如小兔般跳進了屋裏,跺了跺腳,急忙將竹簾放了下來。
「祝姑爺此去鵬程萬里,如魚躍龍門,金榜得中。」
聽到倆個婢女清脆的恭賀聲,席面上的人不約而同地露出笑容。
第二日,伊河靜如水煉,雲蒸霞蔚,景色壯麗。河道兩旁的楊柳含青吐翠,顯現勃勃生機。
來送行的人站在伊河渡口,目送着姜恆登上舟船。舟船是直接從洛陽駛來,上面載着葉秋鴻,接了姜恆後就直接南下。
雪梅站在人群最後,手裏執着一根長長的柳條,柳條拂過她月白色的裙角,在半空中飄飄蕩蕩。
看着船上姜恆意氣風發的樣子,再看了看揮手告別的人群。
她想起昨夜姜恆附在她耳邊,低聲輕語:「等我回來……娶你!」
她猶如小鹿般驚跳了起來,額頭不小心撞到了姜恆的下巴,疼得倆人一起驚呼出聲。
「等我回來,娶你!」姜恆再次說,嘴角含笑。
如今,他遠走了……
雪梅目視緩緩離開渡口的舟船,伊河的水氣蒸氳上來,望過去迷離恍惚、仿佛將舟船折成了幾折。火熱的陽光肆無忌憚地跳出雲層,照射在波紋之上。金色的陽光蕩漾在水面,漸漸撕開了薄霧,舟船一點點清晰了起來,一點點遙遠了起來。
越清晰越遙遠,最終離開了渡口。
雪梅佇立不動,任河風吹過帷幕,輕輕撩動着她的面紗。
隱隱約約地,突聽到一支橫笛自舟船上響起,在河面上繚繞不散。
「姑娘,是姑爺在吹笛子呢。」無邪歡快地道。
她和雨燕是雪梅將來的貼身侍女,也是會隨着嫁到姜家的。昨日雪梅和姜恆見面,是在她們的注視之下。眼見得姑娘和姑爺情深意重,真不叫她們高興。
昨夜她們便聽到姜恆說走時會為雪梅吹笛,這時聽到舟船上笛聲響起,無邪只覺得滿身都是快樂。
雨燕年輕小,性格也較為活潑大膽,聽了姐姐的話,立刻接道:「姑爺很喜歡姑娘哩,說吹笛子就吹笛子了。」這話一出口,雨燕就知道失言了,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幸好,來送人的都是劉姜兩家的親戚,縱是聽到了也只是輕輕一笑。
良久後,等到舟船都不見了,劉姜兩家的人才慢慢的散開,渡口又恢復平靜。
兩個婢女一左一右跟在雪梅身後,嘰嘰喳喳地談論着姜恆。
「沒想到姑爺的笛子吹得這麼好聽。」
「是呀,」雨燕捧着臉,露出羞澀之態,「而且還長得這麼俊俏,姑娘可真有福氣。」
無邪笑道:「瞧你那樣子,眼珠子快要掉下來了。」
雨燕噘起了小嘴,不依不饒地道:「姑爺俊俏,我就愛看。那些長得不俊俏的,我還不稀得看哩。」
無邪羞了羞她的臉,「胡說甚?姑爺是姑娘的,你稀不稀的算個什麼事?」
雨燕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發懵,好像沒聽懂這句話,卻又好像聽懂了,咬着手指垂頭走着,露出苦惱之色。她是姑娘的婢女,姑爺是姑娘未來的夫君,她到底是該親近姑娘還是親近姑爺呢?
抬起頭看了看雪梅的背影,突然之間一切的憂慮全都拋到腦後。她是姑娘的婢女,自然要親近姑娘呢。
想明白這一點後,立刻恢復了歡快的心情。
雪梅在前面走着,聽着後面兩婢的議論聲,笑意聚上眼角眉梢。
這兩個小丫一個十一歲,一個才十歲,小小年輕就已經懂得思慕的意思了!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美色誰不愛?
她當初第一眼見葉秋鴻和姜恆時還失神了呢。
更別提這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了。
不經意轉首,卻見到渡口處停着一輛陌生的馬車。馬車的車簾放着,看不清裏面是誰。外面坐着一個三十來歲的大漢,垂着頭手裏拿着一根鞭子在玩。
仿佛是心有靈犀似的,此時車簾內伸出一隻手,如圭如璧,嫩如凝脂,將車簾輕輕挑起。一雙妙目,瞬也不瞬地看着走在人群中的雪梅。
「這雙手很美哩。」雨燕捂着嘴轉首和無邪說話。
無邪挑挑眉,看了看坐在馬車上的大漢,又看了看馬車的形狀,不屑道:「美是美,只是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就是不知這等美有何用?」
雨燕怔了怔,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後,再看向馬車時就只剩下唾棄。
旁邊,刑氏招了招手,喚了雪梅過去,指着那輛馬車也露出疑惑之色。
「梅呀,你看這馬車上的人你認識不認識?她怎麼看着你笑?」
雪梅凝目細神,輕輕地搖頭,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低聲道:「娘,她應該是城裏凝香院的映家大家,去年咱們曾在李家村見過,您忘了?」
刑氏聽到這人是個ji女,再想到那一天,她曾追着姜恆的馬車跑,臉色突地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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