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陰、東寧、伯清這三府相鄰,兵力共設有一衛,即五千六百名士卒,不過這股兵力要完全調動,抵達越王失蹤的地方,還需要一段時間。
現在這河谷邊,只有於將軍麾下五百餘人和二十幾位法師術士。
因為術法尋蹤最後的結果,是五個區域。
所以在致遠道長他們繪製出方向路線之後,為了防止那伙邪道之人搶先尋得越王,這一批人馬,不得不分作五個隊伍,同時進發。
關洛陽自然是和真武祠的人一起行動,身邊跟了一個百戶,百餘士卒,由秋石執掌路線圖,靠法術觀測方向、估算距離,以免迷失在叢林之中。
一百多個人的隊伍,說起來不少,如果放在城鎮裏面,肯定會很引人注目,但是在這蠻荒一樣的叢林中,越是往深處走,就越是能感到人的渺小。
遠遠近近的參天古樹,枝繁葉茂,上頭樹冠間的葉片相觸,把大量的陽光遮蔽,只留下細碎的光斑灑落,而下方樹幹,彼此之間的間距很大,人行走在其間,抬頭仰望,每一棵樹,都像是一座極高的樓閣。
舉目四望,無法計數的蒼翠植物隔絕了塵世的喧囂,只剩下蟲鳴鳥鳴,和眾人踩斷枯葉、斬下樹枝的聲響。
那些低矮的小樹灌木,粗老藤蘿,有時候會把前方的道路完全封堵起來,隊伍里處在前方的一部分人,不得不時時刻刻持刀開路。
這個過程里,倒是也能看出一些人的功底,大多數士卒揮刀的時候,刀刃都容易卡在木質紋理之間,需要抽出來重新劈砍數次,才能斬斷一棵小樹。
而那名百戶,用的是一把厚背鋼刀,人腿粗的那種小樹,一刀就能砍斷,刀刃越磨越亮,一點卷刃缺口的跡象都沒有。
假如刨除法術的因素,真武祠里大多秋字輩弟子的武藝,也就跟這位百戶在伯仲之間。
那位於將軍曾經提到,他麾下這一批是重傷也不怯的敢死銳士,膽氣素質,都比一般兵丁高出許多,可以託付重任,看起來倒也並非空話。
關洛陽走在最前面,沒有拔刀,只是時而抬腳踢斷一些特別礙事的矮壯大葉灌木,有時一腳踢斷樹木的聲音,如同一聲悶雷,驚得周圍蟲鳴都會為之低落。
但他的心神沉靜,不受近處這些雜音的攪擾,耳朵時刻都分辨着,去聽更遠處的動靜。
秋石一手掐算着,道:「我們快到了,前面,向左百丈,向右百丈,向前兩百丈,越王很有可能就在這片區域之中。」
忽然,關洛陽轉身拔出一名小兵的腰刀,投擲出去,在隊伍的左後方,一條灰乎乎的狼影,剛剛躍起,就被鋼刀釘穿胸腹,哀嚎一聲,跌落在側。
附近幾個士兵雖驚不亂,側身閃避之間,幾把腰刀已經一同劈了下去,徹底了結了這頭野狼的性命。
這幾個士兵感激的看向關洛陽,卻聽關洛陽肅然朗聲道:「小心戒備,有不少野獸在靠近。」
秋石問道:「多少?」
「不好說,至少二三十。」
關洛陽仔細聽着,眼神一動,「不是沖我們來的,它們都往前面去了。」
林中野獸,大多是晝伏夜出,大白天的成群結隊向某一個地方運動,這種反常的行為,只有一種可能,是妖物在有意的召集他們。
幾個道士與百戶彼此對視,都看出了心中的猜測。
妖物和越王在前面這片區域的可能性極大,已經不只是五分之一了。
「你們小心,我先去看看。」
關洛陽把連鞘長刀斜插在腰帶後面,幾步助跑,嗖嗖的就上了一棵大樹,抓住樹冠裏面較為粗壯的橫枝,盪到另一棵大樹之上。
那些士兵們向前眺望,只看到嘩啦啦的葉片,接連從高處落下,仿佛灑落出了一條道路。
關洛陽眼力精準,一瞥之間,就能找到足以承擔自己體重的樹枝,或踩或抓,在枝葉裏面飛快的穿行,一盪一盪的,就去了遠處,動作比猿猴還要靈活。
嘩!!!!
大片的綠葉一抖,分散開來,顯出關洛陽的身影,他腳底下踏彎了一根橫枝,手掌扶着樹幹,看向下方狼群的屍體。
這些屍體幾乎圍成一個不太規則的圓形,濺射狀的血液,四散着撒出去,令人一眼就能聯想到群狼撲擊,然後被一道環形刀影,一口氣斬殺的場面。
戰鬥的痕跡從這裏開始,已經非常明顯,妖物活動的軌跡再次出現,地面上的枯葉層被壓低,灌木翻倒的長溝,延伸出去。
眾多枝繁葉茂的大樹,原本樹冠連綿密佈,如同一片較低的蒼鬱雲層。
但這個時候的關洛陽,窮盡目力去看,這「蒼鬱的雲層」之間,好像被硬生生擠出了一道稀疏的長路,大量的陽光,得以直射下來。
那是因為許多大樹的樹幹被巨大的力量弄得傾斜,樹冠向兩邊偏開,才出現了這樣的奇景。
叢林之間的野狼、猴子,毒蛇甚至老虎,都從各個方面匯聚過來,沿着這條軌跡奔忙而去,飛散的葉片和塵埃,在陽光之下格外清晰。
在這些野獸的最前方,人的屍體和獸的屍體不斷的被丟棄,人已經很少,減少到最後,還活着的、能作戰的,只剩下兩個。
這片地方的植物,可以說是受到了巨大的摧殘。
方圓五十步以內,那些高大的樹木,都已經斷折下來,留下或高或低,參差不齊的一根根樹樁。
矮小一些的灌木,有的被連根拔起,有的像是被碾碎了一樣,地面的枯葉層,翻卷出了最深處的濕潤泥土。
太陽光照在這裏,鮮血,土壤,新鮮植物的氣味,包裹着每一道活躍的身影。
一人朱紫長袍,黃金髮冠,玉帶束腰,兩鬢斑白,而鬍鬚盡黑,劍法揮舞之間,堂皇大氣,矯然如龍。
他上樹樁能刺猴子,劍光一中即走,猴子跌落下來的時候,人的身影已經到了另一邊樹下,大大小小的毒蛇一旦靠近,都被他腳走八卦,劍劃弧月,斬殺殆盡。
但這個人身上的衣服已經有不少破損,額前髮絲也散亂,尤其是右側腰後,有一處被刮蹭的傷痕,而不時有血珠溢出,不免顯得狼狽。
而另一邊,諸如野狼甚至虎豹之流的大型野獸,全是被一個手提大關刀的道人劈殺。
刀刃從一頭老虎側腹中抽出來之後,道人提刀走了個圈,運刀如同揮墨大筆,將血水在地面上,淋刻出一道道首尾相連的符文。
這個圈一畫出來,周圍的一些毒蛇、野狼就受了驚嚇一般,急忙轉向避讓開來,躊躇不前。
大關刀往地上一杵,道人抬起頭來,濃眉方臉,正是九英。
越王落在這個圈裏面,喘了口氣:「這次能歇多久?」
「二十二隻野狼加一頭猛虎的精血威煞,面對那頭隱藏起來的妖物威壓,終究還是不堪用,最多半刻鐘吧。」
九英喘氣喘得很低,眼皮也微微壓着,好像疲憊得連呼吸都不再那麼有力,「叢林廣袤,不知道有多少野獸毒蛇,那頭妖物只要活着,每到一個地方,就能召集附近的野獸圍殺我們,但若殺了它,便足以駭的這些野物肝膽俱裂,一鬨而散。」
「但那頭妖物狡詐的很,已經隱藏起來了,只驅使這些東西來消耗我們的體力……」
越王說着,忽而自嘲一笑,「哈哈,本來謀劃已久,這回要一舉安定南方,剷除這最後一窩碩鼠,誰能想到居然被一條蛇逼到了這個地步,諦威軍也折損了那麼多。」
他話語之中似乎有幾分頹唐,但根本不用別人勸,一笑之後又收斂了神色,沉着道,「不過畜生畢竟是畜生,我看出來了,這妖物固然通靈,畢竟野性未馴,只要我再多受一些傷,做出足夠虛弱的狀態,它必定按耐不住,主動出擊。」
「這樣吧,待會兒我放鬆一點,讓幾隻猴子撓傷,再讓野狼咬傷肢體,你在一邊養精蓄銳,靜等機會,妖孽一旦出現,就做決然一擊。」
九英不太贊同,說道:「主動被咬傷,太行險了,修道之人,全性保真,哪有自己加重險情的做法?縱然無可奈何選取此計,也該是貧道來用。」
「你被我撿到之後,昏迷到前兩天才醒,又一路搏殺,真的能控制好被咬的分寸嗎?」
越王搖頭道,「況且你擅長重刀刀法,而我劍走輕靈,要靠一瞬間的時機重創甚至殺死那妖物,顯然是讓你來執行才合理。」
九英說道:「但你更重要,交趾局勢……」
越王長劍一振,精鐵顫鳴,斷然說道:「師兄,做大事不可瞻前顧後,你為人太端方了些,難道又要像當年在山上一樣跟我一直辯下去,徒費口舌之力嗎?」
九英眼皮動了動:「依你的。」
這三個字一說完,兩人都閉嘴養神。
九英拄刀不動,越王晃悠着手裏的劍,目光掃視,好像在挑挑揀揀,選擇要讓哪頭狼咬中自己。
他們都知道更遠處的叢林深處,陽光不能直照到的地方,那頭妖物正伺伏着,通過妖怪的能力逼迫、催促這些野獸。
但出乎意料,空中傳來一道哨子似的響聲,最先襲來的,竟是一團憑空炸開的綠色毒火!
越王側身展臂,身形如同紫雲疾走,運劍的時候手腕軟的猶似棉花,劍身如翻如粘,在毒火之中一攪一牽,便順勢甩了出去。
無形無質的毒火,居然逃不出他劍上的粘勁,武當太極劍法的妙詣,在此中露出幾分端倪。
有頭狼躲閃不及,尾巴被毒火擦着了,立刻火勢蔓延,燒遍全身,在哀嚎聲中慌不擇路,一頭撞死在樹樁之上。
但毒火不只一團,西側的樹林之間,顯露出一些人影,都是身材矮小、勁裝打扮,右手持鐵管,左手從腰間布袋裏面掏出一顆顆發白的丸子,填入鐵管尾端。
他們右臂一甩之下,那丸子就在鐵管之中滾動,順着最後一瞬間的力量,從鐵管前端飛射出去,變成一團毒火,落向目標。
但分批次落下的幾十團毒火,都被越王的長劍牽引甩開,落向周圍的野獸,太極劍守得滴水不漏。
周圍的地面上,一蓬蓬綠色火光燃燒起來,野狼、毒蛇、猴子竄走逃避,有的直接往西側樹林之中撲咬過去。
可是那些勁裝男子手裏的鐵管,前端削尖,近戰也毫無畏懼,即使狼、猴近身,只是一刺,就能斃命。
花彌手底下除了那些各有出身的術士之外,還有兩部底蘊,一,是那些可以空手挖掘地道的斗篷人,二,就是這一隊毒火劍士。
找到這邊來的毒火劍士,足有五十人。
他們應付野獸的同時,依舊不斷朝越王那邊投擲毒火,還有人拿鐵管尾端湊在嘴唇上,吹出一道極長極尖利的哨聲。
越王眼神微轉,心思變幻,正要主動踏出那圈符文的時候,上方驟然之間,有一道陰影閃過。
那道影子,快的像一隻驚飛長空的燕子,一眨眼就落到西側樹林之中,碰上了一名勁裝男子的身體。
嘭!!!
勁裝男子的背撞在樹上,胸膛上凹下去一個巴掌大的印記,眼一凸,頭就垂了下去。
破空之聲入耳,兩根尖銳的鐵管分從樹身左右刺來。
關洛陽雙手一抬,鐵管被他生生拍扁,陷在樹身兩側,他腳下一繞,已抓住左邊那人衣領,砸在樹右邊那人身上。
兩人跌作一團,傳出骨頭斷裂的聲音,口中吐血。
眾多毒火劍士帶着死氣的眼神,紛紛投注過來,步伐變換,鐵管揮刺。
關洛陽迎着他們闖過去,側頭閃過一根鐵管,右手往這人腹部一推,如同攻城錘一般,將他整個人推飛出去,半邊身子撞在樹上,翻滾着彈落在地。
人的軀幹和樹木撞擊的聲音,是沉悶的響動,近似「咚」的一聲。
而接下來,這樣的聲音持續的響了起來。
關洛陽大步行走,或直或斜,五部擒拿手裏面,最剛猛的一部羅漢大擒拿手展開來,每次手探出去,必定有一個毒火劍士的身體被拋飛,碰樹而死。
這些人身法矯健,劍招更是狠辣,尖銳的鐵管,有很多次都好像快要刺中關洛陽,卻總被他差之毫厘的讓開,一個照面,人就飛了出去,失了性命。
「好身手!」
越王看的眼中異彩連連。
他瞧得分明,那個人的戰鬥看起來驚險而迅烈,其實動作舒展,充滿了大家風範,遊刃有餘。
那人的戰鬥能達到這種摧枯拉朽的程度,不只是力量和速度的完勝,更是在於節奏和距離感的把控。
所有人以為能刺中那個人的時候,其實都是踩中了對方的陷阱,一頭闖入了死路。
養氣聚神的九英,眼皮睜開一線:「原來是他。」
呼!!
又一個劍士的身體被扔出去,在即將撞到樹根的時候,速度猛然一緩。
劍士直立的身體偏轉角度,兩腳不沾地,斜着晃了一晃,朝關洛陽拋還回去。
關洛陽一拳橫掃,把這人砸開,凝眸看去。
周圍的毒火劍士趁機遠離,只有寥寥數人在靠近。
剛才拋回劍士的陳老太監,五指柔緩的舒展捏合了一下,指節發青,指甲泛白,皮膚沒什麼血色,卻瑩潤如玉。
好像是完全由硬而寬勻的骨骼,和堅韌如牛角象牙的皮膚,形成了這一雙手掌。
關洛陽瞧見這雙手,呵了一聲,低喃道:「練骨練皮?」
陳老太監背後站着高矮胖瘦都極具特色的五個人,鄭重的眼神不敢離開關洛陽,嘴裏卻向另外一個人笑道:「越王殿下,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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