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
看起來這又是一個和昨天差不多的日子,但是,對這片草原的一些人來說,又和昨天不同。
比如豐部落的那些要跟遠行隊伍交換東西的人,正琢磨着拿什麼去,換點什麼好;比如一直防備着空中的人,他們今天能歇息了,平時會有飛過的大鳥抓走他們所飼養的牲畜,而今天,天空有更大的一隻鳥在,沒見到平時那些讓他們頭疼的身影;還比如,居住在豐部落遊人區域的一位老人。
對老曷來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會來到山巔,朝着一個方位,拜祭祈禱,還有唱歌。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祖輩就定下了這麼個規定,每年的這一天,到這裏祈禱唱歌,用以記住那些從很早就開始傳下來的話,以及那個說出來都沒人認識的部落名。
老曷也習慣了每年的這個時候,來到這裏,繼承祖輩們的意志,來完成祖輩以及他自己的心愿。
每當這個時候,那個神奇的夢,都會浮現在老曷的腦海中。
每一個細節都清晰無比,包括騰起的火焰,還有那個被火焰包圍的雙角。
那似乎和先輩們說的一樣,有時候,他甚至以分不清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是自己幻想的,還是真實存在。
部落還存在嗎?每當有這樣的疑惑的時候,他就會站在這裏祈禱,唱歌,堅定自己的信念。
很多遊人並不理解他的行為,也有人會可憐他,他並不在意,只是堅持,也喜歡這樣唱着。
每當這時候,他會忘記所有的苦悶和煩惱。
拋卻其他憂愁,就在這裏,唱上一整天。
今日。
他也和往年一樣,帶着裝了烤肉的草編袋子。
一個水壺,朝着山上走。
豐部落地盤範圍內的山並不高,這裏,已經是最高的地方了,他倒是想到更高的山巔去,但姑且不說他能否活着登上山,那邊也不是豐部落的地盤,大概還沒等他過去。
就被人當做入侵者殺死了。
站在綠色的山頂,老曷深呼吸,和往年一樣,放開嗓門唱起了歌。
歌聲從山巔傳到其他地方,附近也有人聽到,只是,他們根本不在意。
每天都有人唱歌,至於唱的什麼,唱得怎樣,他們壓根就不理會。
仍舊自做自事。
「自開天闢地起,便有了我們的祖先,部落興起時。
以獵業為先,春季回暖,冰雪已消,飛禽走獸歡跳,鳥鳴獸吼相交,狩獵戰士,欣然遠赴……」老曷自己一個人站在山巔,面朝一個方向,唱着唱着。
他突然聽到了第二個聲音,有人加入了他的歌唱中。
還唱着和他一樣的歌。
他唱的,是他的先輩們傳下來的《狩獵歌》。
也是他唯一會的一首歌,連豐部落的人經常唱的歌他都沒學會呢。
因為就只會這一首,平時大家唱歌的時候,老曷也經常唱,周圍一些人就算不會,也能跟着他唱幾句。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別人唱的和老曷唱的,明明是同樣一首歌,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前者唱得像是在悼念,越唱越憂愁,而後者,越唱越高亢,興致高昂。
或許,也只有炎角部落的人,能夠將這樣一首悲情的歌曲唱得無比豪邁。
所以,一開始老曷聽到有人跟着自己唱的時候,只以為是附近的誰,並沒有轉身,仍舊站在那裏,繼續唱。
但很快,他發現這麼長的一首歌,對方竟然跟下來了,不僅如此,對方唱得比他自己唱得好,至於為什麼能聽出來,那還用問嗎?對方唱的完全沒有其他人唱的那麼低靡,反而讓老曷感覺更振奮,明明有些音調和他記憶中的不一樣,卻讓老曷有種感覺:這首歌就應該是這麼唱的。
對方就在自己身後,老曷很想轉身看一看,到底是誰,問問是哪兒的人。
但是,老曷沒有回頭,他要唱完這一首歌,不然就是對先祖們的不敬。
「……為了獵物,日日趕路,深入山腹,狩獵歸來無空載,辨認獸蹤有能耐……」唱着唱着,老曷又沉浸在那樣一個奇妙的狀態,他看到了一個帶着火焰的雙角,似乎近在咫尺,但卻無法觸碰,總感覺還差一點似的。
等唱完一整首《狩獵歌》之後,老曷還沒從那樣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等了大概半個小時,老曷才漸漸回神,想到剛才和自己一起唱歌的人,老曷轉身看過去,看到的卻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年輕人。
「咦,你是哪家的小子?怎會出現在這裏?」老曷問道。
「嗯?」邵玄更疑惑,「您還見過和我一樣的?」「你是誰?叫什麼?」老曷喝了點水,問道。
「我叫邵玄。
」想了想,邵玄又加上一句:「炎角部落人。
」老曷看了邵玄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你說了句廢話。
喝了水,休息了一會兒,老曷招呼邵玄,「先不管你從哪裏來,過來跟我一起再唱一遍。
」邵玄:「……」就這樣?經歷了之前炎爍的那般強烈激動的反應之後,碰到這般淡定的,邵玄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
於是,他走過去,跟老曷又合唱了一曲。
第二遍唱完,老曷坐在地上先休息一會兒。
「你從哪裏來的?」老曷這時候問道。
「我跟着那邊的遠行隊伍過來。
」邵玄回答。
「咦?你也不怕危險,那些遠行的隊伍脾氣可不怎麼好,你這次應該是碰到好人了。
」老曷說道。
「您剛才唱的時候,為什麼要面對那個方向?」邵玄問道。
「你不知道?!」老曷責備的眼神看着邵玄:「那邊是我們部落的故地!記住,以後別忘了!」跟老曷聊了會兒,邵玄才知道老曷的來這裏唱歌的原因。
看來,每一個炎角部落的人,都非常執着,以各自的方式活着。
守着心中的信念。
老曷的兒子已經不在了,兒媳婦自己跑了,老伴在家帶着年幼的生病的孫子。
一年中也只有這一天,老曷會來到這裏唱歌。
去年還帶着孫子一起,可惜,這幾天孫子病得有些重,老曷便獨自過來,唱的時候,他也祈求過先祖,希望能得到先祖們的保佑,保佑自己的小孫子能病癒。
草原上很多人。
病着病着,就沒了。
休息一會兒之後,老曷又開始唱歌,還拉着邵玄一起唱,他總覺得,跟邵玄一起唱的時候,格外帶勁,有種熱血沸騰的激昂感,像是要立刻出征的狩獵戰士一樣。
一遍又一遍,邵玄陪着這老頭唱着。
太陽從初升。
到漸漸開始落下,老曷才真正停下來。
歌唱完了,也該回去了。
老曷和邵玄一起下山。
還詢問邵玄接下來的打算,聽說邵玄要去中部,老曷並不贊同。
「那邊太遠了,太危險,你一個沒什麼能力的小子,怎麼能跟那些遠行者一起去中部呢?中部可比其他地方危險。
我勸你,還是回到你以前生活的地方吧,或許過得不好,但至少能活着。
活着才有希望。
看你長得挺壯實,想來生活應該不錯……若是真找不到地方。
可以留在我這裏,草原上的生活雖然也艱難。
但相比起那些到處漂流的人,要好多了。
」老曷勸說道。
「沒事,您別擔心,我有自保的能力。
」邵玄說道。
「年輕人,別以為自己力氣大一點,就能到處跑了,咱們雖然力氣大點,可相比那些圖騰戰士,還是很弱的。
」「可我就是圖騰戰士啊。
」「……什麼?」「我說,我是圖騰戰士,還是中級的……哎,您小心!」邵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老頭腳一扭,沿着山坡滾了下去,要不是邵玄手快將人拉住,老曷大概會滾得更遠,甚至會撞上那些凸起的石頭。
老曷是被邵玄從山上給背回去的,他的腳扭傷了,還好沒有其他的傷。
老曷的老伴正在家照顧小孫子,看到被邵玄背回來的人,趕緊迎了上去,查看老曷的傷。
「沒事,就是腳扭了,哎,邵玄,快點,剛才說到哪兒了?繼續繼續!部落里還有誰來着?巫教了你們什麼?」老曷都顧不上回答自己老伴的問題,也沒管腳上的傷,就讓邵玄繼續講炎角部落的事。
等將老曷放到木板床上,又上了藥,邵玄才道:「我還以為您早知道呢,那麼淡定。
」「我哪知道你真的從炎角部落來,還以為你是遊人呢。
」說起這個,老曷自己也哭笑不得,竟然誤會了。
以前草原上幾個部落之間友好交流的時候,他還跟着一起過去,見到過跟他一樣的遊人,難兄難弟們會相互訴說一下各自的苦悶,然後回來,繼續自己的生活。
每一個人都期盼着有一天能回歸部落,但是,一代又一代人,出生至死亡,也沒有達成這個願望。
老曷曾經也想着,或許他這一生也就這樣了,他的爺爺,爺爺的爺爺,以及更早的一些先輩,都在這片草原上,幫這裏的部落做事情,生活在這裏,都不知道生活了多久,唯一還在的,就是通過一代又一代的口,傳述那些話語,那些必須知道的事情。
「因為我們在這裏生活得久,人也好,力氣大,幹活勤快,部落的人對我們稍任一點,就像豐部落的人,有時候還會讓我幫着放牧呢,所以,讓部落別擔心,我們還能挺住!等着部落回來的那一天!」「您會放牧?」邵玄問。
「會啊,這個老早就會了。
」「您知道怎麼飼養那些牲畜嗎?」邵玄又問。
「這當然也會。
我們這些生活在草原上的人都會的。
」邵玄心想,人才啊。
這要是換做河那邊的人,牲畜給他們,養着養着就進鍋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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