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沅省主產水稻,一年兩熟。
每年的五月前,搶種早稻,到了八月前,搶收早稻,再搶插晚稻。
所以,7月中旬至8月上旬這段時間稱為雙搶之時。
等撫標中軍和炮甲們,抵達了辰州之後,也才是三月底。
玉柱並沒有急着進兵鎮筸城,而是命新軍的軍官們,負責訓練撫標中軍的三千人。
別的都是小事,核心就是一條,令行必須禁止。
撫標中軍的三千綠營兵,是正兒八經的巡撫直屬部隊,無論玉柱想捏圓,還是搓扁,都可以隨心所欲。
二十多天後的四月上旬,待糧草和船隻皆齊備之後,隨着玉柱的一聲令下,近七千大軍,乘船逆沅江的支流熊溪水,一路西進,浩浩蕩蕩的殺進了湘西地區。
如今,狹義的湘西地區,比較亂的地區,要數西邊的三個廳和西北部的桑植宣慰司了。
大清的地方官制,除了省、府、縣,這三級之外,還有實際存在的道和廳兩級官府。
其中的廳,分為直隸廳和散廳。
在康熙朝,廳,並不是制度化的地方政府,而是過渡性的臨時官府機構。
大清的直隸廳,低於府,而高於縣,相當於副地級市的地位,其最高長官為同知。
散廳,則和縣同級,但不是縣,相當於地級市裏的正縣級開發區。
直隸廳和散廳的區別,就看名稱上是否帶有府了。
比如說,鳳凰廳,就是省里的直隸廳。而沅州府晃州廳,就是散廳,是隸屬於沅州府的縣一級官府機構。
至於宣慰司,一看就知道,就是沒有改土歸流的土司轄區。
大軍出動之後,周荃笑眯眯的望着玉柱,心說,東翁不愧是心狠手毒之輩啊!
要知道,4月上旬到5月之前,正是水稻插秧的緊要關頭。
偏偏,玉柱在這個時候,率領大軍,沿着水路,開進了湘西的大山溝里。
在這個節骨眼上,不管是山裏的土匪,還是鳳凰廳內的土著頭人們,只怕是個個都要戳着玉柱的脊梁骨,大罵奸賊吧?
嘿嘿,玉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一年兩熟的春種夏收和夏種秋收?唉,不存在的啊!
玉柱的作戰計劃,其實很明確。他壓根就懶得帶兵,滿大山的追殺土匪們,而是要挖斷土匪們賴以生存的糧根。
無法順利的按時按季的種下水稻,將來,夏收和秋收的時節,怎麼可能有收穫呢?
土匪們再厲害,田裏顆粒無收了,難道要餓着肚子,當山匪麼?
不管山裏的人,是怎麼想的,玉中丞帶着七千大軍和幾萬石糧食,乘船沿着水路,氣勢洶洶的殺入了湘西。
湘西的土匪們,確實很富裕。
但是,湘西的自耕農們,卻是處於苦哈哈的飢餓狀態。
受限於自然資源的束縛,他們固然餓不死,但是,絕對不可能吃上飽飯,也穿不上新衣裳。
玉柱帶着大批的糧食進湘西,實際上,就是把糧食當成了硬通貨。
不管是誰,只要想吃飽飯,就要來幫官軍拉縴,拖着兵船和糧船,逆水而行。
按照玉柱的定下的標準,拉縴的民夫,日出開始拉縴,日落而息,每人每天可得三升米。
三升,就是五斤四兩。
這麼多的糧食,稍微搭配點野菜之類的東西,足夠一家五口人的嚼裹了。
在山區,發銀子或是發銅錢,毫無意義。
玉柱比誰都明白,在交通不便的大山里,只有發糧食,才能真正的打動人心!
此所謂,玉中丞釣魚,願者上鈎!
拉縴是個體力活!
但是,替玉柱的船,拉縴一天,就能夠得到一天多的口糧。反過來,替土司們干苦活和重活,不僅沒有錢拿,還要自帶乾糧。
這就好比,某些名山景區的轎夫們,他們抬着轎子,爬一段山路,可得好幾百元錢。
如果從特殊的觀點去看,這就是兜里有錢的富人,剝削並欺壓弱小的轎夫。
但是,從賺錢養家餬口的角度去看,沒啥文化和特殊技能的轎夫們,在家鄉附近,只出部分的體力,就可以獲得工地上累一天以上的工錢。
怎麼計算其中的得失,每個人的心中,相信都有一桿秤!
熊溪水,從湘西流出,其中有些地段的落差比較大。
這個時候,就要把糧食搬上岸,由人工背過險灘,把船硬拖拽着上去,然後再裝船繼續西進。
別看這個過程很折騰,實際上,由於人多力量大的緣故,大軍西進的速度,其實並不慢。
從瀘溪出發,到乾州廳(吉首),總共也就一百八十里水路而已。
十天後,玉柱率領大軍,出現在了乾州廳城外的官船碼頭上。
在乾州廳休整了一日之後,大軍轉道向南,沿着陀江朝着鎮筸鎮前進。
鎮筸的叛軍,聽說朝廷官軍來鎮壓了,便佔據了險惡的山谷,與玉柱對峙。
玉柱愛惜將士們的性命,也不下令強攻,就和鎮筸的叛軍,隔着山口對峙。
然後,玉柱下令,駐麻陽、辰溪和永綏廳的綠營官軍,大舉向山內徉動,做出了四面進攻的假象。
鎮筸的叛軍,戰鬥力驚人,缺點也很明顯,兵力嚴重不足,難以抵擋數倍官軍的四面圍攻。
等鎮筸的叛軍撤退了之後,玉柱帶着主力部隊,浩浩蕩蕩的殺進了鳳凰廳的腹地。
只是,和別的官軍統帥不同,玉柱並不主動尋求與鎮筸叛軍的決戰,而是把重點放到了,逼山民出山之上。
具體的做法,也不複雜。
官軍所過之處,正在插秧的水田和坡田全毀,然後按照人頭,挨個發口糧。
發放的糧食數量,不多不少,剛好只夠走出山口。
鎮筸的地勢太過險惡了,別說水田,就算是坡田,也不多。
田地不多,也就意味着,人口不可能多。人口過多,根本就養不活。
玉柱很有耐心,只毀田,逼人出山,死活不肯帶着大軍進山去圍剿鎮筸叛軍。
說實話,這一招起效不快,但是,異常之狠辣,等於是斷了鎮筸叛軍們,賴以生存的根基。
叛軍們也知道,玉柱的手裏有幾十門炮,正面硬拼的傷亡,很可能極大。
就這麼着,雙方都很有耐心。
結果,從春種插秧之時,一直拖到了秋收之時,鳳凰廳一年兩熟的收成,絕大部分泡了湯。
趕在大雪封山之前,玉柱領兵退出了鳳凰廳的大山。
來年的三月初,玉柱帶着完全不缺糧的官軍主力,再次大舉進山。
這一下子,叛軍即使再傻,也看明白了,玉柱這是要持續性的絕戶啊!
去年的糧食,兩季絕收,玉柱今年又來了,這誰受得了?
總而言之,玉柱寧可慢慢的收拾叛軍,也不想隨意浪費掉手下嫡系將士們的性命。
這些可都是軍官種子,不能隨便犧牲,乃是玉柱的基本用兵原則。
於是,叛軍們忍無可忍,傾巢出動,要和玉柱展開決戰。
面對武裝到了牙齒的新軍,只裝配了大刀、長矛和長弓的鎮筸叛軍,慘敗於鳳凰廳的得勝營一帶。
在玉柱的撫標中軍之中,有一支人數不足四百的騎兵。
唉,敗退的叛軍,在幾百名騎兵的追殺下,可謂是傷亡慘重,屍橫遍野。
此戰,官軍大獲全勝,而且損失甚微。
結果是,整個鳳凰廳地區,九成以上的山民,都在刺刀和口糧的威逼利誘之下,被弄出了山區。
新軍的特點是,適合陣地戰的排隊槍斃,而不擅長進山剿匪。
玉柱也完全沒有進山的打算,他從頭到尾,就一個想法,把種地的都弄出山區,再多的叛軍或土匪,也無法生存下去。
另外,從東部調來的綠營兵,和山裏的土司們,毫無瓜葛。
而且,進山的山口,都被玉柱派人盯死了。
這麼一來,到了次年的初春之時,除了小股土匪盤踞於個別山頭之外,整個鳳凰廳地區,延續了好幾百年的大規模匪患,竟被玉柱給平滅了。
玉柱的奏摺遞進了京城之後,康熙龍心大悅,當即下旨,著玉柱進京述職。
春季進京,玉柱很自然的選擇了坐船,順着洞庭湖,進入長江,再走運河北上京城。
這一路,不僅速度極快,而且,人在官船上,也很舒服。
一個月後,玉柱剛在宮門前遞了牌子,康熙便在第一時間召見了他。
聽玉柱稟報完了整個偏沅剿匪的實情,康熙大感滿意,誇讚道:「讓山民出來,出力修橋鋪路,換取口糧和銀錢,再讓富裕的地區,拿出買徭役的糧食和錢銀,實在是妙不可言啊。魏珠,叫張廷玉。」
張廷玉進來後,面無表情的頒佈了旨意。
「內閣奉上諭,罷玉柱偏沅巡撫之職,著授戶部左侍郎,擢南書房行走,晉二等勇毅侯,賜朱輪,食侯爵雙俸,復為內務府總管、御前大臣及步軍統領,欽此。」
按照本朝的慣例,一部之侍郎兼任的南書房大臣,乃為國之儲相也。
朱輪,就是馬車可以用紅色的輪子,這可是入八分輔國公以上的宗室親貴,才能享受到的殊榮。
玉柱接了旨意之後,康熙笑眯眯的說:「朕沒看錯你,果是我滿洲之英才也!不過,朕也沒有虧待了隆科多,他即將出任吉林將軍。」
康麻子再喜歡玉柱,也不可能讓他們父子兩個,同掌京城的兵權。
既然玉柱復任了九門提督,隆科多就只能離開京師,去吉林那個冰天雪地的苦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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