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說書人 383.夢醒時分,死的像英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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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大統領下達旳命令。

    從一開始那兩面堅固的城牆忽然倒塌的慌亂,到如今看到隋軍竟然退兵了而逐漸鎮定下來。

    毋端兒的命令對於這些兵卒而言,就像是一劑強心針。

    把他們的心,徹底的給定了下來。

    其實究其原因很簡單。

    這場……自從發現了一夥小規模隋軍被大統領的親兵在巡防時截留斬殺開始,到隋軍得知了消息大軍壓境……

    忽如其來的戰事雖然打亂了開春的節奏,可是,同樣是在這場戰事之中,這些原本要麼是聚眾而盜,要麼是彎腰務農的「起義軍」們在這個月裏,幾乎每個人都和隋軍打了個照面。

    每個人都見了血。

    雖說有勝有敗,可是……還是有許許多多的人發現,原本在自己眼中是「惹不起」代名詞的丘八們……好像戰鬥力也就那麼回事。

    雖然單體實力比不過……但架不住他們人多啊。那些隋軍滿打滿算也就四萬,現在最多也就剩下了兩萬多?

    蟻多咬死象。

    他們也會流血,也會死亡。

    也會丟盔卸甲潰不成軍。

    起義軍里,有他們的朋友,有他們的仇人。可無論怎麼說,大家都是一個鍋里攪馬勺的兄弟。

    這一個月,兄弟們死了接近三萬,他們心裏也憋着一股火呢。

    眼下城牆被破,遠方隋軍看起來也是大軍壓境。

    那來唄。

    好男兒,有血氣!

    豪氣干戈舞。

    誰怕誰?

    只不過……為何自家將軍臉色看起來很是奇怪呢……

    不過沒關係。

    這點疑惑很快就被另一股豪情壯志所取代。

    大統領,來了!

    一身鎧甲戎裝,那鎧甲錚亮錚亮的,那無有一絲污漬的光輝耀眼中,騎在一匹無比神俊的高頭大馬上的大統領正在看過來!

    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狂熱的模樣。

    大統領!

    是大統領帶領我們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他曾經親自承諾給我們,要去創造一個「沒有徭役和戰亂」,人人吃得飽穿得暖的天下!

    於是,自己等人追隨着大統領,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有大統領的戰陣,我等未嘗一敗!

    大統領,便是穩定軍心那最耀眼光輝的太陽!

    「呼……」

    不知多少人呼吸變得粗重,在大統領與自己擦肩而過時,努力的繃緊着身體,表露着自己的殺機與勇武血氣!

    逐漸的……六萬多軍卒一個挨一個,如同被傳染了一般,空氣中再無一絲一毫的膽怯,取而代之的是滿腔的熱血與迫不及待的微微興奮。

    去創造一個沒有徭役和戰亂的天下!!!

    就從……把這些隋軍變作我等功勳的墊腳石……開始吧!

    數萬起義軍忍不住看向了隋軍的方向。

    殺意盎然!

    ……

    「欲望,是滋生野心的土壤。」

    恍惚間,騎在馬上的毋端兒看着遠處開始集結的隋軍,耳邊響起了一個平靜清冷的聲音。

    那是自己在關中出來之前,侍郎大人對自己的忠告。

    而在當時,作為一個剛剛殺了人,惶惶不可終日的下苦人來講,這句話的含義他根本理解不了。

    莫說欲望了……他當時唯一的欲望,便是能遠走高飛,不拖累妻兒,希望她們好好活下去。

    野心?

    如果這種求生欲也算野心的話。

    那他也認了。

    可是,當來到了河東,憑藉那些不講道理的親兵,自己迅速從一個無名之輩,變成了太行一代鼎鼎大名的盜匪時……

    想到這,毋端兒不由得眼裏閃過了一絲追憶。

    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呢?

    他想要活下去。

    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想要帶着大筆大筆的銀錢,光明正大的行走在人世間。

    衣錦還鄉,去接自己的妻兒。

    而自己手下這數萬軍卒,就是他的底氣!

    可是……

    這些軍卒同時又像是他的催命符。

    每一名兵卒加入新來時,無形之中,某種聲音都會提示着他……

    他這顆棋子……又朝着被淘汰的那一天,近了些。

    不滿。

    乞求。

    憤恨。

    絕望……

    實力越強大,他就越絕望。

    想要的越多,心裏就越恐懼。

    為什麼……為什麼我都已經坐擁十萬兵馬了。

    可是……

    面對那位神秘的侍郎大人,面對他的時候,為什麼我還是沒有半分的勇氣?

    難道,十萬軍士。

    十萬兒郎。

    在他眼中,都只是土雞瓦狗?

    他憑什麼敢如此對我!?

    毋端兒不服。

    不滿。

    可是……

    每次他想要做些什麼出格的舉動時,背後都會湧出一抹寒意。

    而這份寒意,是哪怕自己調令,也不會離開自己半分的那三千「親兵」所帶來的壓迫感。

    這些兵卒,是自己成名的資本。

    可是……

    這些兵卒,也同樣是逼迫自己走向死亡的令牌。

    男兒身長七尺,偉岸身軀通天徹地。

    可是……無論怎麼掙扎,卻依舊逃不出那世俗的愛恨情仇怨憎痴。

    或許……

    當自己「不聽話」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再也沒有回寰的餘地了吧?

    想到這,他眼底閃過一絲自嘲。

    扭頭看向了左右,卻發現剛剛還跟在自己身後的親兵們,不知何時已經化作了方陣,除了前方一片空白外,後面的退路,已經被徹底堵死了。

    甚至,憑藉多年的熟稔,他還發現……好多親兵,約有一千之數沒有過來。

    他們消失了。

    毋端兒並不驚訝。

    想來,這些消失的人,已經通過自己的方式,在暗處盯死了那群在他們名單上的必殺之人罷?

    同時,也切斷了自己的後路。

    沉默的兩千軍卒面容一片平靜。

    平靜的眼神里卻透露着一股肅殺之意。

    旁人看,那是精銳該有的鎮定。

    可是毋端兒明白。

    他們的眼神里,只有一個意思。

    「不要後退。後退,死!」

    這時,馬蹄聲響起。

    聽到了動靜,毋端兒本能的看了過去。

    是張達。

    自己的老部下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面前。

    毋端兒在他的臉上看不見任何大戰來臨前的膽怯,有的只是一片壓抑不住的興奮與恨意。

    他知道張達再恨什麼。

    恨隋軍。也恨那些明明是江湖幫派,卻和官兵沆瀣一氣串聯勾結,逼迫同伴出賣自己的隋軍。

    隋軍為了追查他,活生生的逼死了他的老母。

    而在他跟自己在太行一代成了土匪後,鄉里的族正為了「正視聽」,鞭撻了他的老父。

    而那些幫派為了逼他回來,還抓了他的原配妻子。

    切下來了三根手指,送到了河東。

    張達恨隋軍,恨江湖,恨着整個世道。

    「統領!」

    毋端兒看着他來到自己面前。

    「一會,便讓我來打頭陣吧!那些隋軍不堪一擊,我願為先鋒!定會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堅定的話語從張達口中說出,彰顯着飛蛾撲火一般的無畏。

    明知是必死,可他眼底卻瞧不見半點恐懼。

    凝視着部下的面孔,毋端兒忍不住產生了一種疑惑。

    張達……到底是在恨着這個天下?

    還是在後悔自己活着?

    明明他在這邊有着十幾位姿色尚可的嬌妻,無關老幼,幾個孩子喊着他「爹」。

    為何,他不能和其他那些人一樣,給自己留條退路呢?

    明明我一沒有軍事才能,二連自己手下的紀律都控制不住。

    為何,張達還會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

    或者說……為何他每次戰事,都想要做那先鋒,奔赴着一場又一場危險的戰事?

    他到底是無畏?

    還是……想要一場值得被人銘記的死亡?

    為什麼呢?

    這是……為什麼?

    想到這,他忍不住說道:

    「阿達。」

    在漢子那挺起的胸膛、沸騰的殺意中,毋端兒說道:

    「此戰,與平日不同……」

    唰!

    瞬間,毋端兒便察覺到了自己附近親兵的目光。

    那目光里滿含警告。

    可是他卻不在乎了,繼續說道:

    「沒了霍州天險,此戰兇險至極。你確定要為先鋒?」

    「……?」

    張達一愣。

    似乎被統領的問題給問住了。

    怔怔的看着對方。

    看着毋端兒的眼睛。

    片刻……

    漢子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種……很奇怪的表情。

    好像是滿足。

    又好像是本該如此的釋然。

    又像是一種……即將得償所願卻忽露的膽怯。

    複雜。

    混合糅雜成了一抹苦笑。

    而那一抹苦笑出現那一刻,毋端兒一怔……

    就在腦子裏有種後知後覺的明悟時,就見漢子拱手:

    「若如此,那此戰先鋒便更應是我了!」

    「……」

    說着,他的目光沒來由的落在了那些盯着他的軍卒身上。

    不說話,只是掃視一圈後,最後再次把目光落到了毋端兒臉上:

    「不過……統領說的對。此戰……確實兇險了些。我家那孩子氣力未足,當親兵上戰陣亦是第一次……這次,便讓他在後方學習瞻仰吧!請統領恕罪!」

    「……」

    在這一刻與下屬似乎心意相通的毋端兒便明白了張達的意思。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點點頭:

    谷鐀lt;/spangt;  「好。」


    接着,氣沉丹田,聲音響徹前線:

    「此戰,張達為先鋒!」

    「得令!」

    帶着滿足的開懷笑容,應喝一聲後,張達忽然翻身下了馬。

    單膝跪地,仰頭看着毋端兒:

    「統領之恩,張達永世不忘!待此役結束……」

    說到這,他沉默了一下……

    拱手,高舉。

    頭顱低垂:

    「定要與統領暢飲一番!」

    說完,低着頭,翻身上馬。

    回到了自己的陣線之上。

    而全程,毋端兒都在沉默。

    沉默中,他看到了兩個人架着張達那毫無血緣干係的娃兒回到了霍州城內。

    依稀還聽到呼喊,呼喊着:

    「爹,我不走!我要打隋軍!我要賺軍功……」

    直到聲音消失不見時,忽然……

    「咚!」

    隋軍之中,鼓聲響起。

    那是代表軍隊集結完畢的訊號。

    這場戰事,要開始了!

    而當鼓響那一剎那,毋端兒的耳邊陡然冒出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大統領,還請按計劃行事。另外,大統領腰間有書信一封,請觀之。」

    「……」

    毋端兒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

    騎在馬上,當隋軍第二聲鼓響起時,看着那些開始穩步上前的敵人,他才把手摸向了腰間。

    束甲之人,便是自己的親兵。

    而這身代表着朝中中郎將地位的鎧甲,便是自己踏入墳墓前最後的衣冠。

    原本,只要整齊便好。

    所以他並沒有去檢查什麼。

    而現在……

    從腰間抽出了一張字條,他眼裏閃過了一絲諷刺。

    恐怕又是那位侍郎大人的安慰之言罷?

    可笑。

    帶着這個想法,他展開了摺疊的信箋。

    可下一刻……他卻忽然愣住了。

    先是發呆,接着是眼底湧出的不可置信。

    再就是狂喜。

    而狂喜之後,帶着那顫抖不已的紙張,便是一抹雙眸通紅的眼淚。

    信箋上,只有三個字。

    「送爹爹。」

    字跡歪曲。

    他離家時,大郎剛剛學會說話,二郎還未斷奶。

    可現在……

    看着這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跡,一定是大郎所寫!

    送爹爹……

    只有三個字。

    甚至,毋端兒還想到了各種含義。

    送?

    為何是送?

    為何單單只寫了這三個字?

    這送……究竟是把信箋送給自己看到?

    還是說……送自己一程?

    而大郎再寫這字的時候……是否會知曉這三個字的含義?

    捧着書信,如若珍寶的河東起義軍大統領淚眼朦朧。

    他是多麼的不舍啊。

    多麼

    的希望……自己能衣錦還鄉,親自教兒子讀書習字,將來考取一個功名光宗耀祖……

    可是……再怎麼無窮的眷戀,也抵不過這三個字所帶來的冰冷事實。

    兒子,已經會習字了。

    毋端兒。

    你這個當爹的……死,還是不死?

    若不死,那麼這三個字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大兒子此生此世的最後絕筆。

    若死了……臨走之前,看到了這字。

    見字如面,你也該……沒有遺憾了罷?

    這……

    便是侍郎大人你的最後仁慈了麼?

    「咚!」

    「咚。」

    「咚。」

    「咚……」

    鼓聲,愈發急促。

    那是發兵的訊號。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忍不住,起義軍的統領,當着數萬人的面發出了一股狂喜之中混合着複雜情緒的狂笑。

    那笑容聽到其他兵卒耳朵里,是代表拿下勝利的絕對自信。

    他們的氣勢更盛三分。

    可是……

    不知為何。

    張達聽到了這笑聲後,同樣也笑了。

    笑的平靜。

    在平靜之中,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雖然斑駁,但卻同樣整齊的鎧甲,看着前方的敵人,眼裏是一抹夙願即將完成的期待。

    接着,當那一連串稀碎的鼓聲落寞時。

    「咚!」

    迄今為止最重的一聲鼓,響徹雲霄。

    一鼓作氣!

    二鼓而衰。

    三鼓而竭!

    隋軍那面的中年將領,把手中的寶劍指向了前方:

    「殺。」

    平靜而沉穩的話語,伴隨着令旗的落下。

    是滔天的喊殺聲:

    「殺!!!!!!!!!!!」

    隋軍,出兵!!!!

    毋端兒笑聲一止,看着那群如狼似虎的敵人,把紙張團成了一團。

    瞬息之間,他的念頭通達了。

    「親兵營,自成一軍,於北面阻隔騎兵!其餘人……隨我衝鋒!!」

    留下了那從頭到尾都不屬於自己的親兵。

    那是那位大人的要求。

    這些人,是他的心腹。

    毋端兒渾然好似忘記了自己命張達為先鋒的命令,抽出了背上的大刀,策馬向前奔去。

    後方軍卒一愣……

    可看着孤身一人前沖的統領,兩翼的騎兵以及後方的步卒也顧不得考慮那麼多了:

    「沖啊!!!」

    「殺!!!!!!」

    比起隋軍的整齊而顯得混亂異常的陣型開始前沖。

    毋端兒哭泣着,狂笑着,高高舉起了長刀,奔赴敵人!

    這時……

    「噠噠噠……」

    「統領無懼!張達來也!!!」

    馬蹄聲聲,手持一把長矛的漢子拍馬趕到。

    一騎變雙騎。

    雙騎,後面是千軍萬馬!

    毋端兒無言。

    哭泣着,狂笑着,與下屬對視了一眼。

    張達同樣再看着他。

    毋端兒這時才明白……

    張達,不傻。

    也不是什麼莽夫。

    自己的同伴,自己的兄弟……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懂。

    他懂自己這個普通人為何會擁有三千那戰鬥力非人的親兵。

    而自己,也終於懂了自己的兄弟。

    原來……他早已後悔。

    每次都因後悔而痛苦不已。

    現在,他想要一場死亡。一場如同當年在街頭和一群青皮吹噓「老子以後一定是個大將軍,死,也死在迎戰千軍萬馬的戰場上」的承諾那般,足矣被人銘記的死亡!

    死的,像個英雄一樣。

    雙方一切盡在不言中。

    便夠了。

    來吧。

    看着那些越來越近,凶神惡煞的隋軍……

    好兄弟。

    便讓你我一同,奔向這盛大的死亡吧!

    「沖!!!!!」

    ……

    數萬人開始前沖。

    而站在一截低矮的城牆側面,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李忠目光一直盯着衝鋒在最前的兩個人。

    當他看到隋軍那面陡然升騰的一波箭雨,如同黑蠅一般沖天而起時。

    他眼底閃過

    了一絲嘆息。

    一個早該死了的人。

    毋端兒。

    你就當……

    做了一場夢吧。

    一場榮華富貴,位極人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夢。

    而現在……

    這個夢……

    該醒了。

    夢醒時分。

    不舍也好,

    留戀也罷。

    愛也好。

    恨也罷。

    希望,在這場夢醒之後……

    在那沉淪永恆的靜謐之夜中。

    你能睡的安穩。

    無比安穩。

    ……

    後世,《舊唐書》卷一《本紀第一·高祖》載:大業十二年,煬帝命高祖往山西、河東黜陟討捕。師次龍門,賊帥毋端兒帥眾數千薄於霍州城下。高祖從十餘騎擊龍門賊毋端兒,射七十發皆中,賊敗去,而斂其屍以築京觀,盡得其箭於其屍。之,賊乃大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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