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之上 第204章 裴九赴黃泉,虬龍入市井

    大唐立國伊始,北遼就是大敵。武帝時北遼甚至大軍入侵,兵臨城下。一時間,滅國的念頭在每一個大唐軍民的心頭升起。

    幸運的是,大唐有一支從戰亂中殺出來的軍隊。

    正是這支軍隊威懾住了北遼,隨後幾次反擊讓北遼死傷慘重,兩國的局勢再度均衡。

    但草原廣闊,總是能源源不斷的為北遼供給勇士和牛羊戰馬。北遼在迅速恢復元氣。

    曾經的北疆是權貴子弟的鍍金地,他們來到北疆,披甲佩刀,吟詩作畫,讚美好一個北國風光……隨後風光的帶着為國戍邊的美名回歸長安,升職加薪,迎娶白富美。

    隨後便是北遼蓄謀已久的一次進攻,北疆處處烽煙,三日六城陷落。一時間,北疆震動,大唐震動。

    關內的援兵源源不斷的趕到北方,這場大戰演變成了持久戰。

    大唐用國力,用錢糧,硬生生的把這場大戰磨到了深秋。

    當第一片雪花飄落時,當時的北遼皇帝,也就是赫連峰的父親不禁嘆息一聲,看着破敗的桃縣城牆,唏噓道:「再給朕五日,桃縣必破。」

    一場雪救了桃縣,也救了北疆。

    從此北疆就成了權貴子弟們的禁地,沒事兒不來,有事也不來。

    那時候,錢糧,甲衣兵器,兵員……什麼好的都往北疆塞。

    等北遼皇帝駕崩後,赫連峰新皇登基,面臨一系列內部問題,放鬆了對北疆的壓力。大唐上下都鬆了一口氣。

    李泌帶人殺進宮中,武皇退位,李元登基。隨後大唐對北疆的態度就變了。

    猜忌變成了帝王的家常便飯。

    錢糧削減,兵甲削減,而且不給好的,好的都給了南疆。可南疆當年直面的不過是溫順的南周罷了,幾十年兩國都沒爆發過戰事。

    北疆將士委屈,不滿,有人甚至尖銳的指出:裴公乃是武皇的愛將,新帝父子逼迫武皇退位,卻忌憚裴公出手,於是便把我北疆當做是敵人來防備。

    裴韶彼時便是執掌北疆的大將軍,是武皇愛將。

    北疆被猜忌,許多人猜測裴韶會暴起,內戰的陰雲在大唐上空密佈。垂垂老矣,朝不保夕的武皇一份手書傳到北疆。

    九郎,回來,朕給你準備了美酒。

    裴韶看到手書,一人一騎橫跨整個北方,衝進了長安城。

    聽聞裴韶來了,武皇令他進宮,並令宮人備酒。

    兩杯酒,曾經的君臣對飲。

    武皇:「北疆如何?」

    裴韶:「北疆將士枕戈待旦。」

    武皇微笑,「大唐的刀槍只會對着大唐之外。」

    裴韶點頭,「是。」

    武皇飲酒,看着他,「活着。」

    裴韶點頭,「是。」

    當夜,武皇駕崩。

    早已按捺不住的李元父子就令人彈劾裴韶,隨即王守帶着鏡台的樁子們衝進了裴家。

    一副密佈傷痕的甲衣立在大堂內,恍如一員大將站在那裏,正對着皇城。甲衣上貼着一張紙,上面寫着:裴九在此。

    裴家空無一人,只有空蕩蕩的大堂嘲笑着鏡台的無能。

    裴韶在皇城外。

    就在皇城中敲響代表着帝王駕崩的鐘聲時,裴韶跪坐在皇城前拔出橫刀。

    裴韶悍勇無匹,哪怕只有一人,守城的將士們依舊如臨大敵。數百人擋在皇城前。

    李泌彼時英武,帶着麾下好手們登上宮城城牆,陰鬱的看着裴韶,喝道:「裴韶,你想謀反嗎?」

    裴韶並未看他一眼,只是低頭看着橫刀。

    橫刀乃武皇所賜,裴韶持之縱橫多年。

    他抬頭問道:「武皇可有話留下?」

    李泌冷笑。

    裴韶起身,揮刀。

    刀光如星河傾瀉,又如電光閃爍,隨即撞上了城牆。

    城垛上,夯土往四面炸開,李泌周圍慘嚎聲不斷。

    頃刻間,李泌身邊僅餘兩人,面色鐵青。

    「裴九了得,陛下小心。」李泌身邊的好手開口勉強說了一句話,隨即吐血。

    李泌微笑,「武皇駕崩,臨去前說,大唐當盛世。」

    裴韶突然苦笑,「你善於權術,多年來用手腕縱橫長安。老夫曾與武皇說,此子非池中魚,不過無帝王煌煌之像,倒像是手腕出色之老吏,可卻因身份尊貴,多了幾分危險。武皇決斷如男兒,卻在你一家身上多了仁慈,沒想到卻被反噬。」

    李泌眼中多了殺機。

    「老夫本想殺入宮中。」

    李泌不禁冷笑。

    一人修為再高,也無法抵禦大軍圍殺。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

    三十身披厚重甲衣的軍士出現。

    甲衣厚重的讓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可這些軍士卻步履輕盈。

    「這是裴九的三十鐵衛!」

    裴韶的三十鐵衛均修為不凡,身披厚重甲衣,刀劍不能傷。裴韶更是為他們搜羅天下,尋到了神駒寶馬。三十騎沖陣,擋者披靡。連北遼都忌憚不已。

    李泌低喝:「先哄住他!」

    他衝着城下笑道:「裴大將軍可是想祭奠陛下嗎?」

    裴韶不語。

    起身,向前一步。

    身後三十鐵衛整齊跟隨。

    轟!

    天地恍惚晃動了一下。

    李泌厲喝,「裴韶,你要謀逆嗎?」

    裴韶俯首,跪下。

    三十鐵衛跟隨。

    向前,俯首,跪下。

    再向前,俯首,跪下。

    九拜!

    周圍早已多了不少人,有人驚呼,「這是祭拜君王!」

    裴韶跪坐,身後三十鐵衛同樣如此。

    裴韶再度拔出橫刀。

    城頭此刻多了許多將士,李泌已經躲在了人群中。

    裴韶抬眸,從容道:「老夫本想殺入宮中,可殺了又能如何?孝敬皇帝去了,殺了這對父子,誰來接手大唐?老夫想來,這便是武皇令老夫刀口對外的緣故。」

    李泌心中大定,剛想冒頭,就聽裴韶喝道:「老夫在此一言,你父子且聽着。」

    李泌探頭。

    裴韶說道:「你父子蠅營狗苟多年,一朝登位,想來便要快意恩仇。可此乃國,非家。君王當知曉輕重,以國為重。」

    李泌聽到這話語氣緩和,心中一松,就走了出來。

    裴韶看着宮門,緩緩說道:

    「武皇赴九幽,身邊豈可無人?裴九今日持刀下黃泉,再為武皇開道!」

    橫刀倒轉,一拉。

    身後三十鐵衛皆是如此。

    是日,長安晴空霹靂,隨即南方急報暴雨如注,北方急報大雪如鵝毛。

    ……

    李泌一個恍惚,從當年的那一幕中回歸了現實。

    裴韶那個老賊,先把家人悄然遣散了,隨即帶着三十鐵衛在宮城前自盡,長安多少人為之唏噓不已。

    裴韶帶着三十鐵衛去了,北疆成了一串果實,就等着剛登基的李元去摘取。

    可裴韶執掌北疆多年,留下了多少心腹?

    驟然清洗?

    這個念頭李元父子也有過,但身邊的臣子卻極力反對,甚至惶然道:「若清洗北疆,當年北遼大軍兵臨城下將會重演。」

    甚至一位臣子以頭撞柱來阻攔眼神閃爍的李元父子。

    於是清洗便從疾風驟雨變成了和風細雨,一點一點的把裴韶的影響力和舊部清洗乾淨。

    在這個過程中,錢糧和兵甲開始向南疆傾斜,而相應的,北疆的錢糧兵甲被削減了。

    這是一個默契。

    楊松成執掌戶部便是執行這個政策的負責人,可實際上背後卻是帝王在推動。

    削弱北疆,這是李元父子共同的心愿。

    時至今日,李泌都忘記了曾經有過這樣的決策,覺得削弱北疆天經地義。

    楊松成同樣如此。

    但現在北疆爆發了。

    從節度使到各州刺史同時上疏彈劾戶部。


    可李泌知曉,他們彈劾的不是戶部,而是自己。

    無禮!

    李泌眼中閃爍着利芒。

    帝王的本能讓他想動手。

    南疆被投餵了多年,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該為朕效力了。

    但他旋即想到了內亂的後果。

    接着又恍惚了一下。

    裴九的舊部……好像都清洗的差不多了。

    楊松成還在削弱北疆嗎?

    這條老狗!

    皇帝的臉上浮起了微笑,「戶部。」

    楊松成起身,腦海中百般念頭轉動。

    「臣失察,請陛下降罪。」

    「國丈政事繁多,偶有失察也是常事。」

    皇帝笑的很和氣,反手就削了楊松成的爵位,但依舊是戶部尚書。

    隨後,皇帝腳步急促的進了後宮。

    他一路往後走,韓石頭看着方向不對,面色微冷。

    到了一處偏僻宮殿,殿外圍着數十持刀內侍,見到皇帝前來,急忙行禮。

    「太上皇如何?」

    「陛下,太上皇早上飲酒,剛叫了歌舞。」

    「好。」

    李泌眼中多了一抹冷意,隨即進了大殿。

    殿內,一隊宮人正在舞蹈,樂師在旁。

    太上皇李元箕坐在上面,長袍敞開,從前方看去,長袍內竟然空空如也,整個身軀赤果果的露在空氣中。

    「阿耶!」

    李泌走進來。

    樂師趕緊停了,舞蹈的宮人也退避在旁。

    李泌擺擺手。

    宮人們行禮告退。

    「嗯!」

    李元冷哼一聲,宮人們止步。

    李泌能殺他們,但需要時間。而李元要弄死他們只需瞬息的功夫。

    能多活一會兒也是好的。

    李元推開身邊的宮人,冷笑道:「皇帝來了?是要來殺朕的嗎?」

    他體態微胖,臉頰上的肉往下垂落,唯有鼻子瘦削,恍如鷹鈎。

    「阿耶最近可好?」

    「朕好得很。」

    「今日北疆節度使與北疆刺史們上疏彈劾戶部,讓朕想起了當年。阿耶可還記得裴韶嗎?」

    「那條老狗,事後屍骸被朕令人磨為齏粉餵了狗。」李元的眼中多了一抹冷意。

    「朕記得當年裴韶提及了孝敬皇帝……」

    李泌盯着李元。

    孝敬皇帝李洵,就是李元的長兄,李泌的伯父。

    李元的臉頰抖動了一下,「誰?」

    「孝敬皇帝。」

    李元突然抓起酒杯就扔了下來。

    「滾!」

    看到李元面色大變,李泌突然跪下,「阿耶,當年李洵在時,帝後均寵愛信重有加,後來被一杯毒酒了結。可李洵身邊有五十護衛,號虬龍衛,修為了得。為首的林飛豹更是出眾,當年曾與裴韶較量,不分上下……」

    李元突然大笑,繼而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

    李泌平靜的看着他。

    良久,李元喘息道:「你我父子,你什麼樣朕知曉。這些年你不怎麼敢出宮,群臣讚不絕口,可誰知曉你卻是在忌憚大兄的虬龍衛,哈哈哈哈!」

    他笑的很開心,「阿耶自然是青龍,而大兄為太子,是為虬龍。虬龍者,無角之小龍也!可這條小龍還未曾生出角來便被弄死了,哈哈哈哈!」

    那些宮人面色死寂,哪怕是聽到了這等秘辛依舊如此。

    「你害怕了?」

    李泌點頭,「是。」

    李元笑道:「你一年之中只來看朕一次,今日來了,是記得父子情了?」

    「是。」

    李泌跪下,膝行上前,趴在李元的胸前,吸吮着他的***。

    「阿耶,孩兒無時不刻不在想念阿耶!」

    「哈哈哈哈!」

    李元笑的很是快活,隨即推開了他。

    「你和朕是一樣的人,朕比你差的就是心軟了些,否則當初朕登基時便能殺了你。阿娘當年心軟,讓朕尋到了機會。朕心軟,讓你尋到了機會,一飲一啄,莫非天定?」

    李泌大哭,「孩兒不孝,從此當每日來阿耶處侍奉。」

    「你這話說給鬼聽,鬼怕是都不信。」

    「阿耶!」

    李泌叩首。

    李元笑了笑,眼中多了得意。

    「可還記得當年東宮那把火?」

    「孩兒記得。」

    「當年宮中賜下毒酒給大兄,朕便令人以阿耶之名召集了虬龍衛,隨即一把火把他們燒死在東宮之中。」

    李泌跪下,叩首,「阿耶英明。」

    「滾!」

    「是!」

    李泌起身告退,走到大殿外,他回首看了一眼。

    李元招手,兩個宮人過來,他隨即按倒一個。

    從後面看去,就像是一條老狗。

    ……

    長安安仁坊中有一家鐵匠鋪。

    鐵匠鋪打造的農具等物異常好用,所以生意不錯。

    鐺鐺鐺!

    鐵匠鋪很大,分為幾處。

    鋤頭胚子在火堆里加熱,晚些,一把鐵鉗把火紅的胚子夾了出來。

    胚子被夾到台子上,一隻大錘猛地砸下。

    鐺!

    火星四濺,廢渣震落。

    一隻粗壯的手臂揮舞着大錘,輕若無物,就像是舞動燈草。

    赤果的上半身肌肉賁張,隨着大錘的揮動,肌肉跟着顫動着。

    一張微黑的臉被火星映的微紅。

    鐺鐺鐺!

    鋤頭打好了。

    外面等候的婦人看了這雄壯的男子一眼,臉色微紅,「黃林雄,可好了?」

    男子點頭,「好了。」

    男子看着四十餘歲,神色淡然。

    婦人把錢給了,又磨蹭了許久,這才離去。

    大漢回身。

    「黃林雄?」

    「老夫好像還有個名字,叫做林飛豹。」

    視線升高。

    五十大漢正在鐵匠鋪中揮舞大錘。

    鐺鐺鐺!

    大錘的聲音中帶着一些韻味。

    仿佛要敲碎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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