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
「想好了。」
產婆進去。
醫者看着這個有錢,但不知身份的男人,走兩步,又回頭,說道:「有錢,還有情義的男人,不多見了。」
衛王搖頭,「也有。」
他想到了李晗,那個蠢貨,昨日冒死給他嘀咕:小心皇帝弄死黃大妹和孩子。
而且,還給他準備了醫者和產婆,後來又擔心被自己那個癱在家中,但依舊不時出點么蛾子的父親弄些么蛾子,就去打探了長安城出名的產婆和醫者的名字,給他送了過來。
還有,前日,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來到了黃家鐵匠鋪,送來了一份禮物。
按理,楊玄此刻該沉寂下來,不惹人注目。
可他還是令人來了。
而且,燒的還是他這個冷灶。
惹火燒身的灶。
外面,那些眼線忍不住了。
一個男子悄然接近鐵匠鋪,裝作是顧客的模樣,「人呢?」
「生孩子呢!」街坊看不慣這等虛偽的人,「要不,給你叫來?李二!」
嗖的一下,男子就消失了。
再不走,等衛王出來弄死你!
衛王沒搭理外面的叫喊。
他在發呆。
腦海中,自己的過往歷歷在目。
從懂事開始,他就覺得自己身處地獄之中。
那些女人看似美麗,看似雍容華貴,可當她們撕開了面具時,猙獰的讓他以為自己是遇到了羅剎。
羅剎:食人惡鬼。
他揮舞拳頭,在那個地獄中護住了母親。
從此,他對美人就帶着戒心。
在他看來,所謂的美麗,會被女人當做是資本。
資本就要索求。
索求而不得,美麗會變成瘋狂。
皇帝後宮中的女人皆是如此,哪怕是對外示以雍容大氣的皇后,內里依舊是個陰鬱瘋狂的女人。
越美麗的女人,越有毒!
等孩子長大,本王會告訴他,遇到美麗的女人,你離遠一些。
可孩子呢?
衛王抬頭。
「哇!」
產婆歡喜的出來,「恭喜郎君,母子平安。」
那些陰鬱啊!
一下就消散了。
衛王上前,接過襁褓。
「真俊!」
「是啊!」產婆也順着說。
衛王抱着孩子進了產房。
黃大妹躺在床上,汗水濡濕了長發,看着格外虛弱。
「辛苦了。」
「我看看孩子。」
黃大妹看着孩子,「好醜!」
「會漂亮的。」
「要多久?」
「幾日吧!」
「是兒子?」
「伱看,小牛牛。」
「趕緊包上。」
「哦!」
「二哥,我給你生了個兒子,以後你可不許欺負我!」
「嗯!你有功。」
「那我睡了。」
「睡吧!」
黃大妹倒頭就睡。
衛王抱着襁褓,拿着弓箭出門。
「李二,生了?」
「嗯!」
「是什麼?哎!拿着弓箭呢!恭喜恭喜!」
「多謝,回頭來家中喝酒。」
小弓箭掛好,衛王看看左右。
他知曉,消息會很快傳遍長安。
丁長來了。
進家後,伸手,「老奴抱抱。」
他當年就抱過襁褓中的衛王,此刻抱着孩子,突然眼睛一酸,「好!好!」
丁長歡喜的道:「老奴請了個會帶孩子的婦人來,還能幫着做家事。」
「好!」
別人生孩子,家中有耶娘幫着照看,而衛王和黃大妹沒法,只能請人。
婦人陳氏進來,「見過郎君。」
衛王點頭,陳氏接過襁褓,熟練的看看,說道:「是個健壯的。」
等陳氏去了後院,丁長說道:「大王,該進宮了。」
「嗯!」
衛王去了臥室。
「我往日投錢做生意,掙了些錢,就一直翻着投在裏面,今日有了孩子,得給他們說一聲。對了,我請了個婦人來照看你和孩子,有事尋她。」
「請人要花錢呢!」黃大妹睡了一會兒,精神好了許多。
「我說了,錢現在不缺。」
衛王給她準備了一壺溫水,「我這便出去一趟,對了,爐子上燉着雞,我讓陳氏晚些給你舀出來。」
「嗯!」
黃大妹再度沉睡。
衛王出了家門,街坊們笑吟吟的恭喜。
一路進了皇城。
正好遇到送越王出來的楊松成。
「二兄!」
「見過大王!」
衛王微微頷首,去請見皇帝。
按照程序,他必須要這麼做。
楊松成看着他過去,低聲道:「此子有了子嗣,要小心些。」
「他終究不是嫡子!」
越王嘴裏說着這話,可眸子深處卻多了一抹厲色。
楊松成對這個外孫的秉性知之甚深,告誡道:「莫要小覷了他。」
越王看着外祖父,「您說的是哪個他?」
「你說呢?」
越王看了一眼宮中。
衛王不是嫡子,但宮中那位帝王卻能把他當做是嫡子來用。
「他有了兒子,陛下會忌憚,會猜疑。
那些官員原先依附他,只是借着他抱團罷了。
沒兒子,終究只是一場空。
如今不同了,那些人會重新審視他,他們甚至會嘗試簇擁着他,試試能否把他推上去。
大王要知曉,歷來從龍之功最為豐厚。
所謂名利動人心,那些人會動心。
陛下擅長制衡,可如今衛王突然脫離了掌控,他能如何?
按照他的秉性,老夫以為,陛下會打壓衛王。
今日,便是一個關口,過不去,衛王就得做好蟄伏一陣的準備。」
越王笑道:「蟄伏……他習慣打鐵,想來,會是極好的。」
……
「陛下,衛王來了。」
「嗯!」
皇帝拿着一卷書,輕哼一聲。
衛王進來。
「阿耶,黃氏剛生了個兒子。」
「哦!是喜事,石頭,賞賜都準備好了?」
「陛下,準備好了。」
「令人送了去。」
「是。」
合着,若是衛王不進宮稟告,這賞賜就沒了?
衛王也不稀罕,「孩兒去告訴阿娘。」
「且等等。」
皇帝抬頭看着他,「你最近進宮少了。」
韓石頭知曉,皇帝這是在暗示。
——你該頻繁進宮拜見朕。
若是換個皇帝,這是親近的意思——娃啊!老爹想你了,你咋就不來看我呢?
但換了李泌,這不是親近,而是送命。
前太子當初就是如此,每日去請安,然後一頓敲打……時日長,這人要麼瘋狂,要麼就徹底低頭,任由皇帝驅策。
這也是手段。
前太子最終選擇了瘋狂,死路一條。
衛王若是每日進宮請安,皇帝會依舊用他,同時把那些敲打手段拿出來,能把他弄瘋!
一個瘋狂的兒子,能為他狠抽楊松成和越王,且威脅不了他的帝位。
等利用價值沒了,打發去潛州了事。至於以後……新帝登基,想殺誰,和他無關。
這便是帝王。
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
韓石頭看了衛王一眼,心想此人和小主人倒是有些緣法。不過,偽帝的狗崽子,死光了最好。
衛王抬頭,「不了。」
他竟然拒絕……韓石頭眼中多了一抹驚訝,接着平靜。
皇帝乾咳一聲,「很忙?」
衛王點頭,「是啊!孩子剛出生,得帶他。」
簡單的對話,裏面卻蘊含着刀光劍影。
——你確定不想要權力?
——我無所謂。
皇帝擺擺手,「去吧!」
衛王前腳剛走,皇帝就吩咐道:「告知他們,從明日……不,從今日起,衛王,不得入朝!」
哦豁!
衛王閒賦了。
衛王去了淑妃那裏,說了黃大妹和孩子的情況。
「……產婆說孩子略大了些,不過極為健壯。」
淑妃歡喜的道:「真是好啊!可惜不能抱抱。」
「下次吧!孩子大些,我便帶進宮來。」
一個內侍在外面探頭探腦的,於男蹙眉過去,「鬼鬼祟祟的作甚?」
內侍低聲道:「陛下那邊傳話,從今日起,大王不得入朝。」
於男面色一變,看了衛王一眼,「確鑿?」
「那邊都放話了了。」
「知道了。」
於男過來。
等淑妃和衛王說完話,他才說道:「陛下那邊說,從今日起,大王不得入朝。」
淑妃一怔,「他要作甚?」
衛王平靜的道:「他想讓我做廢太子第二。」
淑妃勃然大怒,然後又頹然,「我最後悔的便是沒能阻止你奪嫡,這條路艱難,一但涉足,就沒法退出來,不成則死……
如今無法入朝,那些官員便會棄你而去。沒了他們,便是沒有根基。你如何爭鬥?」
不論什麼時候,皇子的身邊總是不缺人。哪怕是冷灶也有人燒。
說不定燒着了呢!
從龍,許多時候就是投機。
衛王說道:「那些人的立場本就不穩,去就去吧!」
「可以後怎麼辦?」
衛王說道:「阿娘無需擔心。」
他說的輕巧,淑妃卻憂心忡忡。
衛王隨即出宮回家。
黃大妹早已醒來了,看着孩子正在樂。
「竟然是我生下來的。」
「嗯!」
衛王看看孩子,「這幾日少見風。」
黃大妹看着他,「好想回去,給阿耶看看大郎。」
衛王想到了北疆,「會有那麼一天的。」
晚些,有侍衛來求見。
「陳高等人求見。」
衛王知曉,那話兒來了。
他在王府見了陳高等人。
「大王,聽聞宮中不許大王入朝?」
通事舍人陳高知曉這個消息不假,此刻問出來,只是想問問是什麼起因,可有挽回的餘地。
衛王說道:「本王觸怒了阿耶。」
了解!
一群官員接着說了一番閒話,接着告退。
就留下了一個燒冷灶的侍御史蘇立。
衛王冷漠,晚些,蘇立也告退。
丁長這才進來,「大王該虛以委蛇,暫且答應陛下……不能參政,手中無權力的皇子,實則比之官員還不如啊!」
衛王說道:「這些官員皆是牆頭草,不只是他們,老三那邊依附的官員同樣如此。
就如同賭錢,他們下注時只會關注一件事,誰繼位的可能性最大。明白嗎?
希望大時,不用本王去尋,他們就會來拜見。
失意時,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撤身而去。所以,失望什麼?」
「可不能入朝,越王會勢大啊!」
「他勢大才好!」
衛王冷冷的道:「準備紙筆,本王要寫份奏疏。」
奏疏送進去,衛王吩咐道:「收拾一下,準備回封地。」
他接着回到了鐵匠鋪,把黃家鐵匠鋪的牌子摘掉。
街坊問,衛王只是不答。
他性子本就冷淡,街坊也不好追問。
黃大妹茫然不知,看着孩子一天一個樣,樂的不行。
衛王的奏疏到了朝中。
「衛王請回封地!」
炸了!
越王愕然。
楊松成愕然。
這是……不玩了?
不該是哪怕蟄伏也要留在長安等待機會的嗎?
他竟然不玩了?
若是放話,那可能是嘴炮威脅,可上了奏疏就不同了,皇帝點個頭,隨即衛王三日內就得離開長安。
衛王,玩真的!
皇帝的面色陰晴不定,韓石頭在身邊聽到了兩個字。
「逆子!」
這事兒怎麼弄?
皇帝沒下決斷。
衛王在王府喝酒。
丁長不斷出去打探消息。
「說是陛下點頭了,被臣子勸住了。」
衛王仰頭幹了杯中酒。
李晗來了。
「你玩真的?」
說着他拎了一罈子酒,仰頭一口,「爽利!」
「他想讓本王做狗。」
「前太子?」
「對。」
衛王喝了一杯酒,「本王什麼都能做,就是不做狗。」
「他騎虎難下了,若是真讓你回封地……」
「潛州過去就是北疆,本王大不了去北疆。」
「擅離封地是大罪。」
衛王看了他一眼,「本王若是真去了北疆,就沒打算回來。」
「那子泰就坐蠟了。」
「本王在,子泰反而會更從容。」
李晗嘆息,「你把什麼都想到了。」
他隨即走了,出門,心腹說道:「衛王竟然這般決絕,就如同和陛下有深仇大恨一般,水火不相容。」
李晗打個酒嗝,「皇帝高估了他的野心,低估了他的恨意。」
心腹:「……」
李晗上馬,「衛王奪嫡,從不是為了權力。可笑那些蠢貨卻把他當做是越王一路貨色。」
「小郎君,這話對陛下頗為不敬……」
「他本就是蠢貨!」
王府中,衛王說道:「令可靠的人去傳話。」
丁長問道:「什麼話?」
「就說本王野心勃勃,豈能為太子?說的越壞越好!」
丁長:「……」
「速去!」
衛王舉杯,眸色深邃。
……
就在皇帝猶豫不決時。
衛王收拾好了行囊,進宮準備辭行。
不用你批准,本王走了。
臣子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皇帝聽聞衛王來辭行,勃然大怒。
茶杯摔了,案幾踹了。
整個長安都在等着皇帝的決斷。
越王特地來到了宮城前。
「二兄,你這是何苦?」
「你願意做狗,本王不願!」
衛王一句話頂的越王面色微變。
然後,輕笑一聲,「你若是去了,本王頗為寂寞。」
衛王看了他一眼,「賤人!」
呵呵!
越王笑了笑,「你如此挑釁阿耶,小心有報應。」
「見過韓少監!」
韓石頭來了。
他走到了衛王身前,說道:「陛下震怒!」
越王低頭,眼眸深處,一抹暗喜之色。
「朕只是讓那個逆子暫且看看孩子,竟然發了性子,罰十萬錢。本該給的一月假期,減半。」
韓石頭說道:「大王,半月後,記着回來。」
越王:「……」
人生起起落落太刺激,衛王面不改色,越王卻有些空落落的。
他去尋了外祖父。
楊松成面色微冷,「外面有人在傳話,說衛王不堪為太子,各等壞話傳遍了,甚至有人說衛王想謀逆,想弒君……這話,可是你的人傳的?」
越王愕然,「並不是!絕不是!是誰?這是在幫他啊!」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出去,一路出了皇城。
「大王,衛王在前面。」
越王抬頭。
衛王站在前方。
身前十餘官員。
「見過大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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