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這話說的不是山中日子逍遙,忘記了歲月。而是偏僻的地方沒有曆法,不知曉節氣。
這話,從不是褒義詞。
楊玄抱着兒子,身邊是妻子,一家三口在山道上緩緩而行。
兩旁多樹木,知了在樹上拼命的叫喚着,偶爾鳥兒鳴叫,但很快就淹沒在了蟬鳴中。
勢單力孤的鳥兒引發了大少爺的同情心,他叫嚷道:「富貴,富貴,咬!咬!」
這有些紈絝子弟的意思哈!
楊玄顛顛他,「大郎想讓富貴咬誰?」
「阿耶!」
楊玄作勢要打他的屁股,阿梁喊道:「阿娘,阿娘!」
人一旦寂寞久了,就會渴望走入人群中。可你若是身邊有個孩子,寂寞,不存在的,能鬧的你只想尋個地方閉關。
說到閉關,楊玄問了在前方的寧雅韻,「掌教,咱玄學可有閉關的說法?」
寧雅韻甩甩麈尾,「自然是有的。」
「閉關可能增長修為?」
楊玄在捲軸里看了不少,提及閉關總是很神秘,什麼閉關參詳功法,什麼閉關修煉……
寧雅韻笑了笑,「閉關嘛!更多是責罰和賭氣,以及不知天高地厚的子弟故弄玄虛。」
「這……」楊玄愕然。
寧雅韻說道:「所謂閉關,必然是要離群索居,獨自一人,最好是在一片尋不到人煙之地。」
「等等,掌教,難道在山門中閉關不算閉關?」
「山門中每日人來人往,人氣鼎盛,那叫什麼閉關?掩耳盜鈴罷了。」
楊玄:「那離群索居的閉關如何?」
周寧低聲道:「子泰莫急,修煉要一步步的來。」
早上楊玄被妻子刺激了一下……周寧懷孕,帶孩子,管着家中的諸事,就這麼心不在焉的修煉,進境比他刻苦修煉還大。
他有些挫敗感。
想着要不尋個機會閉關。
寧雅韻莞爾,「閉關所在必然是狹窄的屋子,或是洞穴,人帶着乾糧從口子爬進去,隨行的人會把口子封住,人就在裏面閉關。」
這……
楊玄覺得和自己了解的閉關好像不一樣。
「周圍沒有人煙,人一安靜下來,你就能聽到無數聲音,鳥兒鳴叫,蛇蟲爬行,獸類經過,此刻,你就會覺着世間僅存你一人……」
楊玄幻想了一下那種感覺。
「第一日你還覺得很清新,第二日你會覺着寂寞,第三日你就會想出去,可出不去……第四日你會坐立不安,會大喊大叫……到了夜裏,你一閉上眼,仿佛世間的鬼神都出現在了你的身邊,冷冰冰,或是猙獰,或是貪婪的看着你……」
這特麼不得瘋了?
「定力呢?」
「定力?」寧雅韻笑道:「何為定力?當你覺着世間就自己一人時,過往的經歷都會無比清晰的湧現。
有好事,但更多是令你懊悔,或是不敢直面之事……這些往事會糾纏着你……」
楊玄明白了,「這些往事會催發人的七情六慾,若是能理清,便是大成就。若是不能……」
「老夫看過七人閉關。」
「幾人勘破了往事和七情六慾?」
寧雅韻搖頭。
楊玄心涼了半截。
周寧有些好奇。「掌教您怎麼知曉的這般清楚。」
是啊!
仿佛是親身經歷一般。
寧雅韻呵呵一笑,「因為老夫閉過關!」
楊玄不死心,「那您現在可算是勘破了?」
寧雅韻的腦海里突然浮現了一個身影,那一年,他站在巷子口,暴雨傾盆,只想問問他的意中人,為何毀諾嫁給了別人。
隨即,那道身影湮滅,他的道心再度恢復。
「不知。」
楊玄愕然,「掌教都不知。」
寧雅韻甩甩麈尾,「若是勘破了七情六慾,那老夫還在意什麼山門?在意什麼傳承?」
得!
寧雅韻都不敢說自己勘破了七情六慾,那我還是繼續在紅塵中沉淪吧!
一個護衛過來,和赫連燕低聲說了幾句,赫連燕上前,「郎君,田曉的人,都來了。」
「來的正好。」
楊玄抱着大少爺,說道:「客人來了,告訴他們,千萬別客氣!」
「領命!」
赫連紅回頭交代:「郎君吩咐,隨時動手!」
這是一道自由攻擊令。
楊玄給了麾下最大的自由。
你們想怎麼獵殺那些蠢貨都行!
這裏是山林,進了山林,楊玄仿佛變成了那個東宇山中的那個少年。
自信,且愜意。
前方一座寺廟,住持已經聞訊帶着人出迎了。
「見過副使。」
幾十個和尚齊齊行禮。
「無需多禮。」楊玄頷首,「大和尚,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
住持微笑,「副使請說。」
「方外人,是否該離群索居,是否該摒棄凡俗?」
這是一個難題。
若說是,那你帶着人出迎作甚?
若說不是,那你出家作甚?
不過是換了個身份和地方,繼續在紅塵中打滾罷了。
住持一怔,笑道:「副使好問題。」
楊玄微笑,抱着孩子回身,看着前方的林子。
就在先前,林飛豹已經帶着大部分虬龍衛去了。
那邊,發現了鏡台大批好手的蹤跡。
住持沉吟良久,「所謂出家,所謂方外,求的只是一個心靜。想心靜必然得淡漠七情六慾。可這何其難。」
這番話,說的有些意思。
「修心要磨礪,所謂磨礪,便是要在紅塵中經歷各等誘惑,各等磨難。
知曉了人心紛亂所為何來。隨後,才好修心。
修心有成,無需避開紅塵。
修心無成,才需要避開俗世,以遮蔽紅塵誘惑。
故而方外修煉,無需離群索居,否則便是緣木求魚,自欺欺人。」
一個護衛過來,傳話給姜鶴兒,姜鶴兒再傳話給楊玄。
「郎君,要動手了。」
楊玄微笑不變,「既然如此,大和尚為何把山門立在常山之上?」
住持呵呵一笑,「副使此言……」
另一側的山道上,如安師徒三人碰上了方羽轍和十餘鏡台好手。
「是那個騷狐狸的手下!」
方羽轍飛掠而來,凌空一拳。
「過分了!」
如安最煩的便是別人叫他的上司騷狐狸。騷狐狸騷狐狸,那他是什麼?老狐狸?
中原人爛漫,能賦予狐狸各種美好的想像,什麼狐仙,什麼幻化人型……草原上生存第一,狐狸對於草原人來說,就是個禍害。
身為密諜中的一員,不,身為密諜中德高望重的一員,如安聽不得誰說這個群體的壞話,內息一涌,一拳竟然就逼退了方羽轍。
「好!」
兩個弟子也沖了上來,和那些好手絞殺在一起。
「如安!」
方羽轍後退一步,眯眼看着如安,「你師徒三人原先在草原上修煉,本不該出來沾染因果。今日退下,老夫做主,此後無咎。」
如安問道;「你有何資格說這話?」
方羽轍說道:「三大部覆滅,潭州委頓,北遼新敗……大唐的勢力將會往草原上蔓延,老夫,自然有資格說這話。」
如安突然笑了,「是誰覆滅了三大部?是誰擊敗了潭州軍?是誰讓大唐的勢力往草原蔓延?是郎君!如今你竟然用郎君做成的一切來對付他,老夫是該說無恥,還是不要臉?!」
「師父,無恥和不要臉不都是一個意思嗎?」
「閉嘴!」
如安惱火,衝上去就是一拳。
「自尋死路!」
方羽轍揮手,利芒閃過。
如安身形閃動,避開了暗器,方羽轍已經順勢逼近。
這邊廝殺的難解難分。
宮中的兩個老怪物,加上鏡台另一個主事趙久,以及兩百餘好手,此刻正在等待。
「方羽轍引開了赫連燕的麾下,接下來便是黃林雄那數十個大漢,一旦引過來,咱二人就去對付寧雅韻,如此,楊玄身邊再無好手……」
王思盯着趙久,聲色俱厲的道:「就算是事敗了,咱回宮依舊無礙。而你等作為陛下家奴,當嚴懲。」
趙久有些惱火,「此事要緊的是謀劃。」
王思笑了笑,「沒錯,要緊的是謀劃。」
常華尖聲道:「誰謀劃的,誰擔責。」
謀劃的當然是田曉。
若是事敗,擔責的也是他。
事兒還沒開始,宮中和鏡台的兩撥人,就已經找到了退路,並且達成了攻守同盟。
一個好手飛掠而來,「黃林雄他們來了。」
「好!」王思歡喜的道:「趙久攔截,老常,咱們去尋楊玄。」
常華問道;「此次謀劃……」
趙久乾咳一聲,「是咱們集思廣益。」
「沒錯。」
瞬息,擔責就變成了搶功。
林飛豹帶着三十餘虬龍衛氣勢洶洶的來了。
娘的!
看着那鐵棍子,趙久心中發憷。
但他知曉,只需阻攔片刻,只要楊玄落入王思二人手中,或是被斬殺,那麼,此事就算是結束了。
「上!」
鏡台的人結陣衝殺。
「別太急切!」
林飛豹見張栩眼珠子發紅,知曉這廝是想到了當年的事兒。
李泌父子登台後,王守執掌鏡台,清洗孝敬皇帝一系人馬不遺餘力。
所以,對於虬龍衛來說,鏡台就是自己的死敵!
「有數!」
張栩知曉目下還不能暴露身份,只能隱住了虬龍衛的某些手段。
他飛掠過去,鐵棍子當頭砸下。
趙久舉刀格擋。
呯!
二人各退一步。
趙久獰笑,「不過如此!」
「閃開!」
林飛豹來了。
一棍子就把趙久砸的連連後退。
張栩惱火,「回頭留他一命,我來拷打。」
此刻他想到了那一夜。
那一夜,宮中傳來消息,帝後中毒倒下。
隨後,孝敬皇帝的幽禁地外就多了數百人。
孝敬皇帝當機立斷,令怡娘帶走孩子。已經出宮蟄伏的虬龍衛派出了二人去盯着,其中一人便是張栩。
那些不明來歷的好手在堵截怡娘逃跑的路線,身影閃動,恍若鬼魅。
孝敬皇帝身邊最後的侍衛們勇敢應戰。
張栩看着那些侍衛被包圍,被圍殺……無一人屈膝,無一人請降。
那一路,血流成河。
張栩恨不能衝出去,和那些曾經的同袍並肩廝殺。
但他最後只能忍着,看着怡娘消失在黑暗中。
也看着那些侍衛最後被絞殺一空。
隨後,幾個頭領在火把照耀下開始檢驗屍骸,辨認身份。
其中一人,便是王守!
「鏡台!」
張栩深吸一口氣,眼中的酸楚盡數隨着一棍傾瀉而出。
「閃開,我來!」
一個鏡台好手豪邁的迎上來。
呯!
橫刀不知飛哪去了,腦袋砸裂,各種零碎飛的到處都是。
張栩身形閃動,眼珠子越來越紅。
「王守何在?」
林飛豹就這麼一棍子一棍子的狠抽,抽的趙久步步後退,聽到這聲喊,心中不禁嘆息。
當年事啊!
他何嘗不憤怒!
但,作為統領,他必須要考慮的更多。
看着趙久,他突然笑了,「那便拿你來出氣!」
趙久一怔,接着一棍子抽的他渾身哆嗦。
「你方才還隱藏了實力?」
「你,不是老夫的對手!」林飛豹只是在拖延——老闆那邊有個大坑,正等着人往裏跳。他若是一棍子抽死了趙久,王思二人弄不好會遁逃。
「大言不慚!」趙久奮力一刀,刀風吹的林飛豹長發飄蕩。
「王守身邊有個荒荒,老夫等他,多年了!」
林飛豹輕鬆格擋,接着一棍子逼退趙久,遊刃有餘的控制着廝殺的節奏。
一種巨大的無力感令趙久惶然,接着是迷惑,「知曉荒荒的人少之又少,你是誰?」
林飛豹一棍子抽去,「晚些,到地底下去問!」
另一邊,王思和常華,帶着宮中的十餘好手突然出現。
「大和尚,這邊。」
楊玄指指一棵大樹下。
這裏是常山,方外之地,誰見過這等殺氣騰騰的人?
僧人們惶然,住持喝道:「列陣,保護副使。」
這裏是北疆,方外也得提防那些馬賊,甚至是小股敵軍斥候。
楊玄見僧人們陣列整齊,贊道:「倒也不差。」
住持說道:「迫不得已啊!」
「方外,只是另一方世界罷了。」
楊玄這話引發了住持的唏噓,「可不是!紅塵該有的紛爭,方外其實也不少。」
「楊狗!」
王思見楊玄身邊僅有十餘護衛,外加一個寧雅韻,不禁大喜。
趴在父親肩頭上的阿梁喊道:「狗!狗!」
這熊孩子!
周寧嗔道:「不許胡說!」
怡娘回頭看了一眼,「是宮中的老怪物!」
王思常華飛掠而來。
寧雅韻站在前方。
「寧雅韻!」
王思狂喜,「常華,你牽制他,咱去弄死楊狗!」
「好!」
常華飛掠而來,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短槍。
短槍呼嘯,尖銳的勁風撲面而來。
寧雅韻輕輕一拳,讓他不舒服的內息潮水般的往外涌去。
舒坦啊!
呯!
常華後退兩步,持槍的右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另一邊,借着常華纏住了寧雅韻,王思飛掠向楊玄。
「楊狗!」
「聒噪!」楊玄看着他,淡淡的道:「弄個坑本想坑幾個蠢貨,沒想到卻坑了一群蠢貨。周儉!」
裴儉按着刀柄,「郎君!」
「不必留活口!」
楊玄回身,不再看王思一眼,抱着孩子,繼續和住持探討方外的問題。
作為北疆之主,方方面面都得關照到,他容易嗎?!
王思飛掠而來,落地,剛想彈起,就見周儉出現在了自己的前方。
右手按着刀柄,目光炯炯。
「死!」
王思一掌拍去。
嗆啷!
橫刀出鞘的聲音還在耳畔,一道刀光宛若星河傾瀉,突然炸裂。
王思面色劇變。
呯!
他連退幾步,右手衣袖盡皆被割裂,碎片飛舞,仿佛是一群蝴蝶。手臂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刀傷。
王思尖叫:
「這是個圈套!!」
7017k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5s 3.933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