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勸降,這是個技術活。
廖勁琢磨了許久,覺着讓使者去勸降太單調了些。
人孫彥憑什麼聽你一面之詞?
於是就令人去傳謠。
「人一生之中會面臨許多抉擇,選錯了,便是一輩子的錯。」
距離南歸城不到二十里的荒野之上,百餘騎正在歇息。
廖勁負手站在外圍,看着北方。
護衛頭領,隊正金方扛着廖勁的馬槊站在側後方,「副使,孫彥是個聰明人吧?」
「當然,不聰明的,早就沒了。」
「可小人聽聞,孫氏乃是和一家五姓一般的名門,這等背叛,丟人呢!」
廖勁嗤笑一聲,「所謂名門,不是什麼節操,是實力。
家族龐大,堆着名師教導,兒孫無數都去讀書。就算是蠢的多,可總有些聰明的吧?
讓那些聰明人出仕,憑着所學和家世,自然能碾壓無數出身普通的官吏。於是一家就能出許多官員。
家族幫襯子弟的仕途,子弟又反哺家族聲勢……」
「這……豈不是越來越大?」
「你以為,這一家五姓是平白來的?」廖勁譏誚的道:「當初楊氏的老祖宗可是個清官來着,以剛正能諫,廉潔為官聞名。
那時候,楊氏窮的衣裳都打補丁。可子孫借着他的名頭做了高官,隨後收攏田宅人口,漸漸就成了大族……」
「一代清官,養出了世家大族?」
「祖宗是清官,子孫卻可能是貪官。但中原歷來都有老子英雄兒好漢的說法,老子是清官,兒子定然是清官,可惜,大多不是。」
「那孫彥可能降?」
廖勁點頭,「孫氏在北遼多年,早已不復當初的狼狽,也算是大族。
孫彥從小過着奢靡的日子,傲氣十足,可卻被上官打壓。
北遼官場的規矩,若是要打壓中原出身的官員,會同仇敵愾……
孫彥不降,除非裝病歸家,從此不問仕途,不問經濟。否則,遲早會被這些北遼官員弄的身敗名裂。
他此刻定然是羞怒之極,老夫令人勸降,便是給了他一個發泄的口子。他不降,老夫便把這馬槊折斷!」
金方下意識的退後一步,廖勁見了莞爾,「無需擔心。」
噠噠噠!
一騎遠來。
「如何?」
廖勁問道。
來人用力點頭。
……
「要快!」
孫彥下定了決心後,一邊令人說自己出城巡查,一邊收拾了細軟,帶上十餘心腹準備出城。
出城時,有將領問道:「不帶些騎兵?」
孫彥淡淡的道:「被唐人截殺了,他會更高興!」
他,便是羞辱孫彥的上官。
將領訕訕的低下頭。
「守好城池,對了,若是他派來使者,就說耶耶不在,哪來哪去!」
這話十足的世家子氣息,將領應了。
「走!」
孫彥的表演到目前為止,堪稱是無懈可擊,令鄭浩也為之暗贊。
噠噠噠!
百餘騎從北面來了。
「孫彥,祥穩叫你去!」
來者是上官的人。
一切表演到這裏就只能結束了……
孫彥微笑,「且等我去辦了事回來。」
為首的將領冷笑,「此刻便去!」
嘖嘖!
當眾責打還不夠,這是又要羞辱一番?
難怪孫彥只是思忖了片刻,就決定歸降。
鄭浩深吸一口氣,「殺一人!」
你殺一人,那麼,我就當你是自己人!
不殺!
老子現在就撇下你跑路!
孫彥冷笑,「賤狗奴,耶耶不去又如何?」
將領大怒,獨自策馬過來,「狗東西,真以為孫氏……」
嗆啷!
長刀掠過。
「走!」
孫彥一刀剁了將領,帶着人馬跑了。
城上城下,一片愕然。
這特麼……算是怎麼回事啊!
「反了!」
一個老卒醒悟過來,「他殺了人,必然是反了!」
「難怪他只帶着心腹出去,這是早有預謀,怎麼辦?」
陳州官員趕來,得知情況後都跺腳叫罵。
孫彥叛逃,他們也會跟着倒霉。
「追!不論死活!」
千餘騎衝出南歸城。
城頭,幾個官員面色慘白。
「他跑不快!」
一個官員笑道。
「為何?」
「老夫恰好知曉,孫彥的騎術平常。」
「哦!」
城頭轉憂為喜。
……
「駕!」
十餘騎打馬疾馳。
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
「孫先生,快!」
鄭浩回頭喊道。
孫彥一邊打馬,一邊苦笑,「騎術不精,奈何!」
「郎君,不該啊!」有隨從悲聲道。
「被追上了難逃一死!」
鄭浩說道:「只管跑!再堅持五里地!」
眾人眼前一亮。
孫彥問道:「可是來了大軍?」
隨即他拍拍腦門,「這裏不可能!」
讓大軍潛入到南歸城附近,除非所有的斥候都眼瞎了。
「只管去!」
鄭浩拉了一下韁繩,拖到後面,和孫彥並行。
「快,就要抓住了!」
身後,那些追兵在大呼小叫!
上位者的悲歡離合和他們沒關係,孫彥叛逃倒霉的是官員將領,他們這些普通將士看戲就是了。
當然,若是能抓獲孫彥,還能獲取一份功勞。
而且,曾經的上官在自己的手中哀求,這種感覺會很爽。
所以,一干將士興奮異常。
「就在前面了!」
「放箭!」
「放尼瑪的箭!抓活的更值錢!」
眼看着雙方差不多首尾相接了。
孫彥慘笑道:「你的接應呢?」
「就在前面。」鄭浩面色也有些鐵青,「好像,還有兩里多。」
孫彥回頭看了一眼,最近的追兵距離他不過一個身位,追兵昂着頭,得意大笑。
連鼻毛都看到了。
「前方有人!」
前面的隨從高喊!
孫彥抬頭看去。
百餘騎!
「這就是你接應的人馬?」孫彥怒道:「這不但葬送了你,也葬送了我!蠢貨!」
鄭浩卻宛如被欺負後見到親爹般的歡喜,「閃開!」
「什麼?」
「讓你閃開!」
「為何?」
「小心傷到自己!」
孫彥跟着鄭浩突然閃開!
追兵就這麼沖了上來。
「百餘騎,這是送死來了嗎?」
「這是來接應孫彥的,一併殺光,功勞到手!」
「嗬嗬嗬!」
追兵大笑。
百餘騎的前方,廖勁伸手。
「槊!」
金方遞上馬槊。
馬槊在手。
廖勁摧動戰馬。
噠噠噠!
「跟着老夫,去會會這所謂的北遼鐵騎!」
百餘唐軍拔刀,緊緊跟隨。
「他們……他們竟敢主動出擊?」
孫彥看傻眼了。
追兵同樣如此。
「弄死他們!」
一騎,率先沖了過來。
馬槊快的肉眼都看不清。
每一次都是輕輕一點,隨即藉助人體的阻力和馬槊杆子的反彈,輕鬆拉出槊刃,記着再度點去……
廖勁所過之處,一排排北遼軍士慘嚎落馬。
孫營緩緩回頭。
百餘將士緊跟着廖勁沖了進去。
這百餘騎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由廖勁打頭,無堅不摧!
可遼軍卻格外悍勇,前赴後繼。
廖勁單騎殺透了出去。
策馬掉頭。
渾身竟然沒有沾染一滴血。
微微彎曲的腰背用力挺直,廖勁問道:「可敢與老夫再衝殺一次?」
百餘騎損失十餘,剩下的渾身浴血,卻人人昂首挺胸。
「敢!」
廖勁再度衝殺了進去。
「圍殺了他!」
敵將在呼喊。
廖勁聞聲,徑直衝着他而來。
什麼叫做猛將沖陣?
看看廖勁就知道了。
一騎,一馬槊。
敵軍如水,廖勁如劈波斬浪般的一往無前!
當馬槊衝着自己而來時,敵將壓不住心中的恐懼,尖叫道:「救我!」
槊刃掠過他的脖頸,人頭落下,接着馬槊飛快往下探去,精準的挑起人頭。
人頭飛舞在空中,被馬槊拍了一下。
噗!
人頭炸裂,漫天紅白色的東西。
廖勁順勢衝出了追兵陣中,策馬掉頭,馬槊指着敵軍。
那些唐軍紛紛策馬到了他的身後。
目光炯炯。
仿佛前方就算是有百萬敵軍,他們依舊敢跟着廖勁去衝殺!
「敗了!」
主將被斬殺後,追兵士氣大跌,看着那個魔神般兇狠的身影,他們都怕了。
「撤!」
追兵潮水般的撤離。
廖勁策馬過來。
孫彥下馬。
跪下。
「孫彥,拜見廖副使!」
……
楊玄護送着妻兒回到了臨安。
「此次黃相公意欲挑釁北遼,長安會憤怒!」
曹穎說道。
值房內,有些沉悶。
楊玄看看盧強,「老盧。」
盧強說道:「相公這是要為北疆再出手一次,說嘔心瀝血也不為過。可終究還得和長安商議,否則,廖副使上來後會很艱難。」
「黃相公已經派人送了奏疏去長安。」楊玄覺得黃春輝臨了臨了來一出先斬後奏,堪稱是老夫聊發少年狂。
老黃就像是一個循規蹈矩過了大半輩子,臨去前突然醒悟,覺得自己大半輩子都白活了,要恣意妄為一次的老漢。
很爽!
但有很多後患。
「其實,大部分人都是如相公般的想法,遵循規矩,可上位者卻屢次打破規矩。忍無可忍之下,耶耶便不忍了,最後給上位者一巴掌!」
盧強摸摸臉上的刀疤,「不過使君,相公讓你與廖副使各自出手,這便是考教之意,更有讓你二人相互印證的意思。」
「沒錯。」楊玄知曉黃楚輝的想法,「兩邊各自出手,誰高誰低一目了然。我若是強,廖勁以後就得多些尊重。我若是弱,他會毫不猶豫的壓制我。」
「正壓副,常見。」曹穎反而覺得這不是事兒,「說句不該的,這些年,黃相公不也在壓制着廖副使嗎?」
「只不過,黃相公能壓的廖副使心悅誠服,所以到了後來,廖副使也就認同了這種相處的法子。否則以他孤傲的性子,豈能蟄伏?」
廖勁驕傲,這誰都知曉。
「廖副使也會壓制郎君,只是,郎君可願如他對黃相公一般,低頭呢?」韓紀微笑問道。
在場的人看似漫不經心,可卻都用眼角在瞥着楊玄,耳朵都立着,就等着聽這位使君表態。
若是低頭,那麼以後楊玄就會成為廖勁第二,一直蟄伏到廖勁退下。
這樣穩妥,不會生出麻煩來。
可楊玄一旦蟄伏,就意味着追隨他的人也得跟着蟄伏。
「一朝天子一朝臣。」楊玄說了句犯忌諱的話,「廖副使若是接任節度使,他必須重用自己人。僧多粥少,他的人要官位……」
眾人不遮掩了。
齊齊看向他!
僧多粥少,不管是廖勁上位還是楊玄上位,為了掌控北疆,第一件事兒就是讓自己人升遷,掌控北疆各處。
如此,就得有人為他們騰位置。
楊玄蟄伏,他們必須也要跟着蟄伏,為那些人騰出位置。
楊玄看着他們。
「可我的人呢?」
曹穎起身,「任憑郎君吩咐!」
盧強起身,「老夫與使君共進退!」
韓紀微笑,「老夫,願為郎君出謀劃策。」
三人微微欠身,楊玄頷首,「此次不容有失。」
韓紀說道:「那邊建議郎君領北疆軍出擊。」
「不,我帶着陳州軍去!」這等時候,自然是能如臂指使的陳州軍才是楊老闆的倚仗。
稍後,曹穎回去了一趟,找怡娘說話。
「竟然如此?」怡娘搖頭,「大業不能等,故而郎君只能選擇獨樹一幟。」
「是啊!若非大業,老夫也會勸說郎君蟄伏。畢竟,廖勁待不了幾年。」
「苦了郎君了!」怡娘嘆息。
「郎君接着還得去桃縣,這邊誰跟着去?」曹穎問道。
「既然要和北遼動手,赫連燕深諳北遼虛實,自然要跟着去。」怡娘想了想,「赫連燕不會伺候人,姜鶴兒……她老娘來了,好歹也得讓她和家人處一陣子。我看看……」
曹穎說道:「章四娘?」
怡娘笑道:「章四娘不知和誰學的,整日勾搭郎君。我往日也就是看笑話罷了。可這是出征,讓郎君身邊跟着一個扭來扭去的女人,你覺着妥當?」
怡娘再想了想,「讓郎君自己選吧!」
楊玄回來了。
「此次是征伐,帶什么女人?」
「沒人伺候怎麼行?」怡娘恨不能給楊玄打包幾馬車東西,連馬桶都帶幾個去。
「您就別折騰了行不行?我原先沒人伺候也無事。」
「那就帶個侍女去!」
這是怡娘最後的底線。
楊玄撓頭,「我是出征,得會騎馬的,馬術了得的,否則她掉隊了,難道大軍還得候着?」
怡娘馬上轉換了一個思路。
「讓赫連燕學着伺候人!」
這法子,要得!
楊玄樂了。
「郎君!」
正說着,赫連燕來了。
怡娘曖昧的看着她,「屁股翹翹,是個好生養的。凶不大不小,不會悶着郎君……」
赫連燕進來。
「郎君,廖勁勸降南歸城守將孫彥。」
怡娘發現楊玄楞了一下,「勸降就勸降,難道還有什麼隱情?」
赫連燕說道:「廖勁是猛將,故而被人詬病不擅長謀劃。此次卻能勸降了孫彥,便是在告知北疆軍民,他,不乏謀略!
黃相公把郎君拉出來,與廖勁並肩,此次便是廖勁的回應。接下來,麻煩到了郎君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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