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使團暫且住下,楊玄令人去打探消息。
「竟然敗了?」秦監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是長安諸衛,怎地就敗給了叛軍?」
張若的臉有些紅。
此次出行之前,他帶着精挑細選的兩百『精銳』,覺着能縱橫一方。可第一次遭遇叛軍時,他的麾下出了不少紕漏,若非楊玄帶着二十護衛衝垮了叛軍,這一戰他覺得必敗無疑!
消息很快就來了。
「叛軍已經退去。」
「出發!」
使團準備出發。
出大門時,楊玄見到女娃和母親等在外面……
女娃拿着一個小包袱過來,「楊正使,給你。」
「是什麼?」楊玄問道,隨手打開,裏面是幾張餅。
婦人福身,「昨日多謝楊正使。」
女娃自豪的道:「是我烙的餅,好吃。」
楊玄笑着把餅弄出來,「餅收下,這包袱拿回去還能用。」
女娃用力嗯了一聲,覺得楊正使收了自己的餅,便是一種了不得的事兒。
楊玄再揉揉她的頭頂,說道:「以後若是有人欺負你,便報我的名字。」
女娃瞬間覺得背後站着一座高山,她問道:「是報楊正使的名字嗎?」
「嗯!」楊玄說道:「楊玄,楊子泰!」
女娃複述了一遍,「楊玄……楊子泰!」
「對,記住了!」
楊玄上馬,看了小吏常玉一眼,說道:「這個女娃不錯。」
常玉賠笑,「是啊!冰雪可愛。」
楊玄頷首而去。
秦簡問道:「正使對這個女娃卻是格外關注啊!」
楊玄說道:
「我十餘歲時進城賣獵物,遇到縣令巡查,笑眯眯的問百姓可有冤情。一個老人說自家的賦稅今年被多收了,縣令板着臉,當即呵斥隨行官吏,官吏們保證回頭嚴查,補還老人的多交的部分。」
這是常見的事兒。
隨行有人贊道:「這個縣令也算是能員。」
楊玄緩緩說道:「那日我的獵物不好賣,就鑽進了巷子裏,準備尋幾個大戶人家問問。就在巷子裏,我看到兩個小吏在毒打那個老人。」
眾人愣住了。
這些來自於長安的官吏們,見慣了都城的所謂盛世,對下面的苦難知之不多。
「他們一邊打一邊罵,老畜生也敢告狀,下次可還敢?老人嚎哭說不敢了,那二人又踹了幾腳,這才氣喘吁吁的回頭,衝着我喝罵,再看弄死你!」
楊玄平靜的道:「當時我挑着獵物撒腿就跑,就如同遇到了豺狼虎豹。
那個女娃的母親有些姿色,昨日之事若是被某些人利用,便能以此破家。」
秦簡聽的怒不可遏,「他們能以何罪名動手?」
「其一,破壞大唐與南周的關係,這個帽子戴上去,一家子都能弄死。」
「其二,我昨日做的有些輕率了,讓常玉給了女娃一日工錢,這回頭便是罪名……貪了官家的錢糧。」
秦簡沉聲道:「地方竟敢如此嗎?」
「百姓是魚肉,誰都想、誰都能啃食幾口。」楊玄笑了笑。
張若問道:「如此,該告誡一番。」
楊玄說道:「我兩次說了那個女娃不錯,這便是告誡常玉,莫要以此來欺凌她家。」
「就怕陽奉陰違。」秦簡的思維發散開來。
「你卻不知地方小吏。」楊玄笑道:「他們做事講求的是付出與收益是否划算,為了一個婦人就冒險得罪一位長安貴人,他不傻,自然不會幹。」
……
女娃跟着母親歸家。
滿腦子都是楊玄先前的話和溫和。
到家後,她才嚷道:「阿娘,有東西。」
婦人低頭,「什麼東西?」
「這裏。」女娃打開包袱。
一錠銀子。
婦人愕然,「誰給的?」
女娃仔細回想了一下,「是楊正使給的。」
這錠銀子對於這個家而言,就是一筆巨款。婦人急匆匆把銀子藏好,等當家男人回來告知了此事。
「咱們家大娘子竟然還得了貴人的眼緣?」父親歡喜的渾身顫慄,收斂心神後,「那銀子不好亂用,等以後剪開了尋個過路的商人兌換,吃些虧也不打緊。先藏起來。」
婦人歡喜的道:「這下咱們家就翻身了。」
女娃仰頭道:「是楊玄楊子泰的幫襯。」
「是是是,還有咱們家大娘子的福氣。」男人抱起女兒,歡喜的轉了一圈,這才放下。
女娃走出房門,看着南方。
「楊正使,阿娘說朝着老天爺祈禱會如願。」
院子裏,一個女娃雙手合十,閉着眼睛,虔誠的衝着天空低聲祈禱。
「求求老天爺保佑楊玄楊子泰。」
……
一路沿着官道前行。
午後,他們看到了一片營地。
一些軍士正在打掃戰場。
叛軍屍骸已經被掩埋了,己方戰歿的將士屍骸還放在邊上,等待處置。剩下的便是些死牛爛馬,或是兵甲旗幟。
因為此處靠近了昨日的戰場,所以南周車隊也緊緊跟着。
有軍士發現了他們,隨即將領來了。
身上的甲衣到處都是劃痕,還有撞擊的痕跡,臉上帶着風霜之色,將領行禮,「見過使者。」
楊玄問道:「昨日之戰如何?」
將領指指前方,「上個月叛軍還算是老實,前日突然發狂,三千餘叛軍沖了過來,我部奉命出擊,誰知曉叛軍竟然有五千,我部四百,昨日苦戰,不敵敗退,幸而援軍及時趕到,叛軍遠遁。」
「五千!」
楊玄問道:「死傷多少?」
將領神色黯然,「傷亡過半。」
張若驚訝的道:「傷亡過半才崩潰,果真是勁旅。」
將領苦笑,「那些叛軍是異族,兩邊你死我活,不夠狠活不下去。」
楊玄問道:「附近可有值得叛軍下手的目標?」
將領有些迷惑,「叛軍很少攻打城池,附近除去城池之外,就剩下些村子,不值當五千叛軍冒險出擊。」
他看着楊玄,「莫非……」
楊玄點頭,「多半如此。」
叛軍是為了使團而來。
五千人一個突襲,楊玄覺得自己最好的選擇就是帶着使團成員逃竄,順便帶走年子悅即可。至於其他南周人,就聽天由命吧!
楊玄下馬,緩緩走過去。
「這是何意?」年子悅在後面問道。
隨即看到楊玄走到那一排排唐軍屍骸前,低頭,良久才牽着馬走過這一段。
一個個使團成員下馬走過去,一一低頭。
後面,沈重神色凝重,「對武人這般敬重,難怪大唐至今衰而不倒。」
……
節度使府中,張煥陰着臉,「竟然敗了?」
下手的軍士說道:「是。敵軍五千,我軍寡不敵眾。」
「無能!」張煥咆哮道:「四百又如何?當年老夫領一百騎便能擊破數千敵軍!」
越王也在,微笑不語。
張楚茂坐在下首,心想若是那將領有這等修為,也不至於今日的地位。
「叛軍目的為何?」一次小敗讓張煥有些惱火,但旋即敏銳的發現不對勁,「那地方除去城池就是小村子,叛軍瘋了嗎,竟然出動五千人去突襲。」
軍士說道:「我等也不知,就是聽說使團來了。」
越王一怔,摸了摸茶杯。
張楚茂說道:「南周摻和叛軍之事,朝中派出使團……這定然是要去揚威。叛軍出擊……」,他抬頭看着張煥,「相公,南周!」
張煥定定的看着虛空,緩緩說道:「很難說,最近一年叛軍被我南疆軍不斷打擊,他們不堪,卻又不敢去攻打堅城,於是對使團下手。一旦使團覆滅,長安將會震怒,你我……都難逃罪責。」
使團在你的地盤上被叛軍滅了,這屎盆子不是你的是誰的?
正因為清楚這一點,所以張煥才會迅速做出了這個判斷。
「幸好。」
張煥面色微冷,「援軍及時趕到,做的不錯,當賞功。四百阻截五千敵軍潰敗,功過相抵。」
「是!」
這個處置還算是公允。
越王突然問道:「使者是誰?」
軍士說道:「陳州司馬楊玄。」
張煥沒聽說過這個名字,越王卻心中微動。
他的那個好兄長可不就是在陳州嗎?而且和這位楊司馬交情不錯,不,應當說是這位楊司馬給了衛王一展身手的機會。
張楚茂覺得楊玄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北疆的司馬?相公,北疆文武桀驁。」
張煥看了他一眼,心想此人在北疆一戰失敗,隨即灰溜溜的滾回了南疆。這其中北疆文武是什麼態度?多半是不屑,於是他便生出了恨意來。
不過作為大唐當下一直在廝殺的兩個地方,南疆和北疆是憋着勁比賽,而兩位節度使也是如此。
原先黃春輝的地位比張煥還低一些,可一戰擊敗林雅後,黃春輝也成功加了宰相頭銜,二人平起平坐。
張煥想回長安任職,但他掛着宰相頭銜,又是封疆大吏,長安必須要給與相應的職位來安置他。
在他看來唯有宰相之位。
但朝中兩位宰相如今不見退意,他回去卻坐蠟了。
但機會總是在的,只要南疆這邊壓制住叛軍,捷報不斷,張煥就有信心壓制住北疆的那條烏梢蛇。
如此,提及武將,他自然是大唐第一。
一旦回歸長安,陛下也得多番考量,給一個顯貴之職。
可北疆如今是個什麼情況?
想到這裏,張煥說道:「南周與南疆叛亂息息相關,令人去迎接使團,老夫當面授機宜。」
張煥這是想了解北疆動向吧……張楚茂心中瞭然,「是。」
越王含笑告辭。
回到駐地,趙東平得知情況後,思忖了一下。
「大王,張煥好勝心強,一心想壓過北疆的黃春輝,楊玄便是他一窺北疆虛實的口子。」
「本王知曉。」越王坐下,「南周那邊最近鬧騰的厲害,使團前去,怕是火上澆油。」
趙東平微笑道:「大王對那楊玄可有興趣?若是有,可提點一二,也算是結個緣,以後此人若是能飛黃騰達,大王也算是埋下了一根釘子。」
越王搖頭。
趙東平心中失望。
「他是衛王的人,本王若是示好不但無用,反而會引發南疆文武的輕視。再說了,一個司馬,不足以讓本王如此。」
越王說話時,眉間一挑,一股子銳氣就蓬勃而發。
趙東平輕聲道:「大王應當再昏聵些,少年人,該好色才是。」
越王莞爾,「聽聞那年子悅乃南周珍寶,如此,本王當前往一晤。」
他需要讓長安覺得自己是半個廢物,不但怯弱,還好色。
……
「去節度使府?」
面對來人,楊玄遺憾的道:「我倒是想去,只是不敢拖慢行程。」
使者和張煥沒半文錢關係,南疆和北疆也隱隱有些對手的意思,張煥吃飽撐的接待他楊玄?
所以楊玄的拒絕是以退為進。
官員愕然,看看使團狼狽的模樣,心中奚落,卻誠懇的道:「相公交代,使者只管去,若是誤了行程,相公自然會給長安一個交代。」
作為南疆節度使,張煥有這個能力。
年子悅帶着羃?也來了,聽到這裏恨不能楊玄馬上答應。
沒辦法,從到了南疆後,他們的日子就一落千丈,吃的普通也就罷了,可經常無法沐浴,這讓愛潔的年子悅無法接受。
「這不好。」
楊玄態度堅決,年子悅恨不能上去親口答應。
這人有這麼執拗嗎?
好似沒有吧?
否則當初怎會幫我逃回住所。
年子悅心中不解。
連張菁都覺得渾身發癢,心想楊玄要是不答應,回頭就把行程再拖慢些。
一番熱情的邀請後,楊玄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到了節度使府,年子悅等人被安排去住下,臨走前,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見過張相公。」
節度使府中,楊玄和張煥等人相見。
「黃春輝那條老狗如何了?」
當世能當着人的面稱呼黃春輝為老狗的不多,張煥算一個。
同理,黃春輝也會當着人稱呼張煥為老狗。
「相公身體康健。」
「北疆直面北遼,老夫承認北遼更為強大,長安那些蠢貨鼓譟北疆死守不出,可老夫知曉,這便是北疆當下最為妥當之舉。」
「是。」這點戰略素養張煥必須有,否則也不能坐鎮南疆多年。
「你覺着北疆與南疆如何?」
張煥問道。
這是一種自誇,也是一種威壓。
張煥想通過楊玄,把自己的威勢傳遞到北疆,傳遞給黃春輝這個老對手。
包括張楚茂在內,眾人都含笑看着楊玄。
北疆大戰後,壓力來到了南疆這邊。朝野都誇讚北疆悍勇,一時間映襯着南疆越發的無能了。
這股子氣南疆文武一直憋着,今日楊玄來了,張煥隨口一句話,就把這股子氣丟了出去。
南疆如今的局面堪稱是大好,比死守不出的北疆好了無數,所以,當揚眉吐氣!
這等時刻不常有,太特麼解氣了。
楊玄沉吟着……
抬頭。
眾人看着他。
「南疆差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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