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滅國!滅國!
金智照臉頰腫起,回到了自己的寢院。
婢女們看着她臉上的巴掌印,趕忙圍過來:「公主,你沒事吧?」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她們還是很喜歡這位公主的,雖然人土了點,觀念老舊了些,但心地還是不錯的,至少把她們這些出身四頭品的婢女當人看,所以她們此時的擔憂是發自內心。
金智照搖搖頭:「放心吧,這又算什麼呢……」
換成最初回來,挨了一個大逼兜,會對她的心靈造成傷害,現在則習慣了。
畢竟相比起在新羅的所見所感,她真的不覺得父王狂怒下抽了自己一巴掌能算得了什麼,畢竟國家馬上就要沒了。
不過婢女卻不知外界情況,倒是想起了她之前的吩咐:「公主,你讓我們留意的那些少林僧人,如今已經不在聖慶寺,成了金欽純將軍的座上賓客。」
金智照看着懸掛在不遠處的佩刀:「辛苦你們了,但此時已經沒用,現在王城內屬於唐人的眼線,肯定不止那些少林僧人,就算把和尚全部除去,也挽回不了大局……」
婢女不太明白,卻又為公主的殺氣騰騰感到震驚,低聲道:「公主,僧人是佛祖於世間所化的尊者,豈能殺害?」
金智照道:「我不信佛,只信手中的刀,你們退下吧,我要一個人靜靜。」
婢女紛紛行禮:「是!」
不過靜靜沒來,太子倒是駕到了。
金智照緩緩起身,看着步履略帶匆忙的太子走入,很不客氣地道:「是父王讓兄長來安撫我的?」
金政明看着這位妹妹,嘆了口氣:「小妹不要怨父王,父王是很疼愛你的,特許你入席列位,你卻那般漲敵國威風,滅自己士氣,到底是為了什麼?」
金智照道:「我從沒有怨懟之意,只是將所知所想告訴父王,唐國遠強於我們,不可觸怒,可他正如檄文中所言,從己私慾,貪天至功,如今我新羅落得這般下場,是誰之過?」
金政明勃然變色,手掌抬起,準備再抽一巴掌上去:「大逆不道!你怎敢說這等話!」
然而金智照淡淡看過來,那眼神令他一悸,手又緩緩放下,想起剛剛金法敏的關照。
金仁問的諜細被一掃而空,如今最了解大唐情況的就是這個妹妹,關鍵在於她的背後還有一股強大的勢力。
金政明強壓怒火,緩緩地道:「小妹,你還能聯繫上你的師父麼,現在正是在大唐內部起事的大好時機,不容錯失!」
金智照瞭然:「前隋楊廣徵高麗時,國內楊玄感起兵造反,逼得唐軍不得不退兵……」
「可今時不比往日了,唐國新皇登基,國泰民安,如何造反?」
「你們還不了解那內衛李元芳,有他在大唐內部就亂不起來,此人如果也來了遼東,那肯定是解決了後顧之憂,我新羅更加兇險……」
金政明皺了皺眉:「你怎可這般沒有自信?唐人在檄文裏面,連滅國後的府州名字都已經定好了,是雞林道都督府,歸安東都護府管轄,可見一向的驕狂自大!他們昔年滅高麗,就是大張旗鼓的來,灰溜溜地離去,若不是我新羅相助,豈有它的安東都護府存在?」
金智照冷冷地道:「唐人確實驕傲自大,屢屢犯錯,但他們能錯得起,我們卻錯不起一回,這是關係到存亡延續的大事,你身為儲君,豈能將自己的國運,全部寄托在敵人的犯錯之上?」
金政明聞言滯了滯,神情明顯煩躁起來:「那你說該如何?」
金智照其實不想問了,但嘆了口氣,還是忍不住道:「現在前線戰報怎樣了?」
金政明道:「如今探得的情報,是李謹行領兵進阿達城,劉仁軌領兵進七重城,唐軍有十數萬之眾,其中過半是在海東調集的民夫,實際兵力應該只有六萬左右,並不比我新羅強。」
金智照對於兵力倒不是特別關心,聽到兩位將領的名字,臉色就慘然起來:「李謹行……劉仁軌……都是老將啊!」
李謹行出身粟末靺鞨族,也是大唐名將,父親是蓍國公,高麗亡國後,反抗軍就是由此人鎮壓的,那一戰新羅也在其中挑唆,被打得大敗。
此後李謹行拜右領軍大將軍、積石道經略大使,如今再度領兵,進取阿達城。
阿達城,位於新羅北部邊境臨津江流域,與高麗故地接壤,往北就是大唐安東都護府轄境了,屬於新羅面對大唐的橋頭堡。
七重城也是類似的要地,劉仁軌更是老熟人了,想當年鎮壓百濟反抗時,新羅也有數千兵眾受其調配,然後連糧道都保證不了,不知道是真的那麼廢物,還是故意拖大唐後腿。
金智照喃喃低語:「如果唐人所用的,是不熟悉我海東之地的將領,那此戰還有幾分轉圜之機,如今李謹行和劉仁軌全是久經遼東戰事的將軍,還怎麼打?」
金政明其實心中也有些數,但正如他最先所言,此時不能漲敵人的士氣,滅自己的威風,低聲道:「小妹不必擔心,父王已經寫了《乞罪書》,即將上表唐皇……」
歷史上金法敏先寫《答薛仁貴書》,再寫《乞罪書》,通篇都在極力奉承,大唐是「聖朝」「天兵」,自己則「頓首死罪」,單看書面文章,足可成為後人寫《檢討書》的範本。
金法敏求饒起來絕不含糊,用這一套哄騙宗主國,但他完整的外交策略卻是挑釁——戰敗——求饒——得到寬恕——再挑釁——再戰敗——再求饒……
在這樣循環往復中,新羅實際控制的國土,在不斷增大。
並非大唐愚蠢,老是倒在同一個招數下,而是當時吐蕃漸漸成為大患,頗有幾分無可奈何。
畢竟相比起並無可能跳出半島,威脅到大唐本土的新羅,吐蕃才是始終頭頂上的利刃,軍事力量不容小覷,輕則喪師,重則失地。
而這一切要歸結於李治當年的戰略失策,老是盯着遼東的高麗,坐視吐蕃侵吞吐谷渾,於高原上真正崛起,等到滅了高麗,轉過頭來吐蕃成了大患,再對付吐蕃時,遼東半島這邊又不老實,新羅竊奪高麗百濟的國土,壯大統一半島,最終顧此失彼,兩頭都沒討得好。
現在吐谷渾復國,將吐蕃堵死在高原上,大唐轉而往東,甚至沒出全力,新羅就承受不住了。
金智照對於父王寫《乞罪書》倒是沒有意見,別說寫點卑微討饒的話,讓他磕頭磕死在地上都行,只要能將國家保住:「不光是《乞罪書》,還要有賠罪的財物,越多越好,唐人講禮節,好尊榮,我們做足了蕃屬國的姿態,還是有一分退兵可能的。」
金政明聲音低了下來:「這恐怕不行,這幾年國內的收成很差,谷貴人飢,我們便是想要賠償唐國財物,也拿不出手……」
金智照怔了怔,又長長嘆了口氣,她自從回到新羅後,不知嘆了多少氣:「大唐關中大災,可以由其他地方輸送糧草,而我新羅國土貧瘠,如果糧食歉收,子民就只能挨着,不如降了吧……」
金政明聽不下去了:「你就不能說些實用的?」
金智照看了看他:「好,我確實還有一言相勸,父王和祖父身為真骨,能成為新羅王,是因為聖骨血脈斷絕,但這同樣是違背骨品制,朝中貴族私下對此多有不滿。」
金政明沉聲道:「那依你之見呢,是要在這個時候查臣子?」
金智照搖頭:「當然不行,真骨臣子雖有異心,但面對亡國之難,他們是骨品獲利者,不會貿然投降,底層的官吏較為麻木,不需要在意……」
「我擔心的是曉川(五級官員)、豆善(六級官員)、良臣(七級官員)、山世(八級官員),這個階層的官員既有了一定的眼界,又不滿足於自身的地位,是最可能投靠大唐的。」
金政明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我知小妹之意,然我新羅並無唐人的內衛,根本無力盯住那些人,貿然為之,反倒會將之逼反……」
金智照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其實也明白這點,只是內心深處,終究也不希望承認我新羅的弱小,有心無力啊!降了吧,讓我族子民少些傷亡,他日若唐國內亂了,還有如吐谷渾般的復國機會。」
金政明惱羞成怒:「降降降,你就知道降!你是不是去了大唐後,心已經不在我新羅了,老是想着當唐人?」
金智照再也不理這個兄長,徐徐起身,將懸掛的佩刀帶着,往屋內走去。
她一襲白袍,長髮披肩,邊走邊以祭祀的語調高頌:「若有背盟,二三其德,興兵動眾,侵犯邊陲,明神鑒之:百殃是降,子孫不昌,社稷無守,禋祀(祖宗)磨滅,罔有遣余……」
這是當年新羅與大唐結盟時的誓言,意思是新羅將來若有背棄盟約的地方,就將應其中的毒誓,如今唐軍的檄文里也引用了部分。
此時說出,傷害極大。
金政明暴跳如雷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好好將這賤人看住,以防她通敵賣國!!」
……
嗣聖二年。
唐軍入新羅。
進阿達城,拔之。
進七重城,拔之。
進石峴城,拔之。
進赤木城,拔之。
進買肖城,拔之。
而每一座新羅重城的淪陷,都伴隨着多名中層官員的倒戈投降,喜迎王師。
唐軍進攻的節奏不急不緩,既不像滅百濟時直搗黃龍,也沒有特意拖延。
歷時三月,兩路大軍齊聚新羅王城,金城之下。
滅國!滅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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