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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松站在醫院門口,迎着太陽舒展開筋骨,夏天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間已經帶上了幾分熱意,往來軍民都改成了夏季制服,不是原野綠就是荒漠灰,偶爾有汽車開過,也濺不起泥濘,而是乾燥灰塵。
沈如松恢復地很快,今天是他康復出院的日子。軍隊對待傷兵的待遇自然不用說,開病灶又有軍醫護士精心治療陪護,一日三餐頓頓有鮮肉水果,為補充營養,連酸奶啊藍莓啊橙子啊這些平時幾乎見不到的吃食都安排來了,弄得沈如松吃了上頓就惦記下一頓,復健訓練也沒落下,加上沈如松二十歲的健壯小伙子,處在精力最旺盛的階段,所以傷勢癒合地飛快。
但是與沈如松此時輕快心情不同,延齊基地緊張嚴肅的氣氛卻越來越重。
時值早操時分,沈如松一路上看不到半個行人,訓練的呼喊聲、號子聲不絕於耳。機械整備廠大門常開,軍用板車在不斷卸載重型裝備。
沈如松拐過一個路口,「哞哞哞」的騾馬群攔住了他去路,這些騾馬都馱載了板條箱,沈如松一眼就看到這是彈藥箱。
騾馬隊向鐵路方向前進,火車進站的汽笛聲轟鳴不休,沈如松等待時抓過一個過路士兵,問道:「哥們,驢和馬怎麼走鐵路了?不怕給壓着?」
對方看了看背了行囊的沈如松,回答道:「火車不夠用,騾馬運一點是運一點,咱們在往前線儲備彈藥。」
這個個頭不高的士兵戴着頂軟帽,感嘆道:「第一場雨下完,就差不多盛夏了。」
「夏天到了,要打大仗了。」
沈如松立在路口,隔着好像走不到頭的騾馬群,望着遠處鐵路調車場上那一輛輛裝甲汽車,手搭涼棚瞅了眼太陽,搖搖頭。
回到自家連隊,與哨兵打過招呼,順便請這個驚喜表情的哥們抽了根煙,沈如松看着操場揮汗如雨的戰友們,突然有種恍如隔世感。
打開營房,沈如松坐回到自個兒床鋪,沒灰,看來有人替他時不時打掃一下。
鋪完床,沈如松檢查過空了的四個床位,那四個犧牲在千山裏的兄弟姐妹,他們的面容浮現在眼前。
「劉有德、邱鐵軍、劉薇薇、劉子旭……」
沈如松撫摸過貼在房門後的班組合影,拍的是彩照,那時候大家都興致勃勃的,個個覺得要在部隊大展手腳,人人立一等功做英雄,誰成想?才三個月時間,十三個人里,就有四個人名字刻進了石頭裏……
沈如松重重嘆息着,心理建設了再多,也不免觸景傷情,這時透過窗外望着操場,一個個看的清楚。可現在夏天來了,人人都明白夏季戰役也要到了,擺明車馬要打上幾個月,廢墟戰鬥,哪一次不是血戰?
沈如松心下微有黯然,抹了把臉,拿出信箋開始寫陣亡通知書。
團部那邊的正式陣亡通知書老早就發出去,但那就短短几行字,格外說不了太多。他作為一班之長,對四個犧牲者負有最直接的領導責任。
每一封信沈如松都寫的無比認真,鋼筆吸了好幾次墨水,他回憶着四個人的音容笑貌。
「您的兒子劉有德,在光榮的服役期里,對祖國忠誠,對使命理解,對戰友和善。戰鬥勇猛,作風良好……在最後的戰鬥中,他一點不怕畸形種,舉着盾牌遮蔽戰友,把最危險的任務留給了自己,帶着炸藥包衝鋒,痛擊了畸形種。哪怕在犧牲時,有德挺立着犧牲,犧牲在第一線,是真正的英雄。」
「您的兒子邱鐵軍,是我非常敬重的老兵……在抗擊黑潮時沒有退縮一步,堅守戰鬥位置,掩護背後戰友撤離……」
「劉薇薇是優秀的軍人,儘管她是義務兵,但始終以戰鬥兵的標準要求自己……」
找到劉子旭家裏的信息,沈如松略有驚訝地發現他家竟只有他一根獨苗,雖然失獨後允許再生育或者領養,但一對老夫婦普遍五六十歲,哪可能再有餘力照顧別人?恐怕只能在家裏抱着遺照默默垂淚。
略去了劉子旭曾犯的錯,沈如松只提了他在最後時刻奮力掩護戰友的事情。可能劉子旭曾是個混蛋,做了錯事,沈如松還揍過他,鄙夷他,但劉子旭用命去救了曾經調笑過的女戰友……
解開上鎖的抽屜,沈如松摸出一沓工業劵,這都是楊旗這富家公子的一萬五千塊買表錢里薅出來的。他一直沒告訴別人他藏了這麼個玩意。
每封信背後都貼了十張工業劵和五張酒票、五張肉票。這些票劵沈如松原本就不打算私用,在千山的獵兵安全屋裏,連沒人管的烈酒他都不願拿,還要制止別人拿,他怎麼會用這些劵?
但交給烈屬,卻再合適不過了,即便查出來,也不會有人多說什麼,比這些劵放在抽屜里天荒地老來的好。
犧牲撫恤的直接補貼並不算高,大概是二十個月的標準工資,大概兩千元左右,以及相應的憑證票劵,畢竟直接發放上萬元的撫恤,家屬反而不好用出去,現在是嚴厲的計劃控制經濟。所以對烈屬會有持久優待,每個月的糧油肉票劵增加一些,對後代子女有優惠的入學政策等等。
走出去把通知信件全部寄出,也正好查收家裏寄來的信和電報,沒想到的是,居然有十幾封。
郵局裏,沈如松先拆開龍山地下城家裏的來信。
電報都是沈如松母親拍的,電報一個字得多貴?她竟寫了有上百字!焦急之情滿溢,全是在問他傷好了沒有,要不要她走關係把兒子調回龍山陸軍總醫院看病。
「狗日的高大頭,肯定是在給我媽電話說漏嘴了!」沈如松恨恨想到,難怪這個白痴會買果籃,從前來他家蹭飯就沒一次帶瓶醋!
信件上字跡被水痕糊了很多,一看就是淚水滴在紙上,沈如松看的喉嚨堵,忙拆開後面幾封。
應該是沈如松醒了,高克明他們就第一時間通知了他家,所以之後的信,沈母話里話外輕鬆不少,信後面一起夾了好幾十張保健品的票劵,囑咐他一定要多買多吃,千萬別省着。
沈如松摸了摸隱隱作疼的腹部傷口,他着急出來其實就為這個,他不願意別人經手自家的信件,寧願攢着也要自己打開。
另外三封信是妹妹沈眉虎的,娟秀筆跡不那麼像母親的潦草字,寫的是圓潤小楷,信里一樣是心急,有一句寫道:「我想報考軍校!到哥你的部隊裏去!做你的醫護兵!」
沈如松看的失笑。
後面的信里,沈眉虎的語氣跟着平和了,小姑娘知道兄長很在意她的學習,於是很驕傲地像報菜名一樣報着最近的考試成績,在龍大附中里排名穩定在前三,按往年算,前十就穩穩考進龍山大學了。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從軍,一直說家裏有你一個軍人保家衛國夠了,我明白哥你的意思,我學醫好了,這樣子畢業出來可以分進陸軍總醫院,萬一你哪天進去了呢?」
沈如松覺得有必要再打消掉妹妹想着從軍的想法,於是掏出剛寫的信,額外補了幾段話,大概意思不外乎好好讀書,現在當兵的多的很,不差她一個,幾百萬復興軍將士就是為了保護她這樣的小姑娘自由自在生活。
「我今年肯定沒休假,明年哪個時候能回來我提前說。」沈如松在給母親信里寫道。
原以為只有家裏的信,沈如松翻到最後,沒想到發現了一封來自望奎基地的信。
是麥秋的。
沈如松眼睛瞄了瞄周圍,問郵局職工討了裁紙刀,仔細裁開,取出麥秋的信,坐下來無比認真的讀着。
信寫了三頁,內容很像沈如松母親、妹妹寄來的信,焦心於受了重傷的沈如松,信里說着她原是想跟着部隊路過延齊時請假來看,但沒想到臨時改了路線,直接進駐北琴,警戒北方廢土動向。
麥秋在信里叮囑,醒了之後務必回信,不要讓她繼續擔心。
沈如松看完失神了很一會兒,他不知道該不該回,他不想讓遠方有除家人以外的人操心,同樣的,他也不想操心除家人以外的人。
但如果是麥秋,是一起待了三年的她……
短短一瞬間裏,沈如松眼前閃回到十六七歲時,在士官學校里小賣部第一次見到麥秋的景象,那時候大家都還沒剪頭髮,女生仍留着長發,只有她一直是齊耳短髮……
難得周日休息時候,在學校外面小飯館全寢室聚餐完,不怎麼亮的路燈下,攔下了要衝她們寢室吹口哨的高大頭,一邊走一邊聽那位個頭最高挑的女生慢慢唱歌。
沈如松當即寫信,寫完寄出,都說但凡有個姑娘靠靠手臂,男人就能把兩人六十年後的墓碑選址地想出來。
沈如松想到了復員後,想到了幾十年後,也許真有那個緣分呢?
但不是現在。
投遞完信件,沈如松走回訓練場,手插兜里,靜靜看到早操結束,在「班長回來了」的歡呼里,展開手臂,與戰友們擁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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