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月照大江。筆神閣 bishenge.com
旋城外, 憲翼之水越漲越高,聲響漸漸如大潮。城中無一燈火,無一人言, 唯聞水聲。江畔蘆葦浩蕩,在月下翻湧如雪浪。江潮高舉過岸, 三更鐘響, 天空同時震開八道驚雷,振聾發聵。
旋城城門霍然大敞。
有風花谷七十二人, 清一色青衣,舉木旗,出東門, 引谷風赴柢山。有玄清門七十二人,清一色白衣,舉金旗,出西門,引閶闔奔即翼。
有太淵莊七十二人, 清一色紅袍,舉火旗,出南門, 引凱風赴羽山。有御獸宗七十二人,清一色黑袍,舉水旗, 出北門, 引廣莫奔古祝。
又有笑臉彌勒引三十六黃袈僧, 掌合清明, 攜涼風往西南去, 再有藥谷陸沉川, 領七十二弟子,足踏東融,御不周風往西北而去。
再有百氏空桑,披日衣月羽,自城中心而起。
……
烈烈風聲,旌旗蔽空。
沈商輕立城頭。
他目送莫綾羽引風花谷眾人東去。
沉悶的崩裂聲接連不斷地從他所站立的城牆傳出,沈商輕低下頭,看見厚重的黑石上迅速出現一道又一道的裂紋。林林總總,大大小小,數十仙門與百氏空桑在旋城待了小半月,抽盡旁近八條山脈的地炁,匯聚成八道佈陣的太古之風。在這股磅礴地炁衝出城關的瞬間,城牆裂如蛛網。
沈商輕低低地嘆氣,仰觀天象,看見天空積雨翻湧,但冥月卻未被遮住。烏雲只在巨大的白月周圍急速流動,晦暗的天空還剩下一個清寂的圓形缺口,還有皎潔的月光從那裏落下。
照向涌洲西部的河山。
……………………
月色落進酒盅。
賓客滿席。
青廬在朝城正中心的水洲。
水洲正中心有一株古樹,羽葉櫻紅,茂密渾圓,亭亭如華蓋。結淺紫色果子的薜荔從枝幹上垂落,風一吹就像淡青布幔拂動。
賓客大多席地而坐,蜉靈們提着竹製酒罈,輕盈起落,給每一位賓客斟酒。
有體型龐大的棕羆,木頭做的大桶捧在它爪中顯得格外嬌小,十幾名紫金柔裳的蜉靈排隊給它斟酒;有不及一寸的繡鳥,靦腆地藏在水晶蘭瓣下,以雪瓊為杯,一滴寒漿便盈盈滿溢;也有粗苯醜陋的蠻蠻,結對成雙,以獨翼共同捧起一杯酒。
山妖小怪不同儀禮,只能根據寥寥幾位曾經到過朝城的修士留下來的文集,依葫蘆畫瓢,半猜半蒙地給它們崇敬愛戴的人舉辦一場它們看來最好的婚禮。
長者般的白鹿引着師巫洛和仇薄燈走過蜿蜒在水澤中的赭紅石路。
月光在他們背後落下。
「新人到了!新人到了!」
充當儐相的青羽鸚鵡高聲叫到。
守在石路左右許久的兩隻獼猴奮力一伸長臂,拉開薜荔青簾。仇薄燈和師巫洛踏上澤中小洲,櫻紅丹華從古木上大朵大朵落下,紛紛揚揚,蓋滿小洲,蓋滿相許終生的新人的紅衣擺。
「滴哩哩——」
棕羆忙不迭地放下木桶,鼓起腮幫子吹響小小的嗩吶。
冶艷穠麗的少年與清雋孤峭的男子被歡天喜地的小狸妖們簇擁進青廬。
他們的目光在賓客滿座間忽而在落花之間相撞,忽而又一起落到共同持着的紅綢上。落到肩膀上的丹華,光色灼灼,染成他們眼角纏綿的新妝。
「滴——哩——滴——哩!」
嗩吶越吹越高。
獨翼獨目的蠻蠻肩並肩地舞蹈,不及一寸的繡鳥高高舉起瓊花,黑文白首的昊鳥頻頻展尾……所有朝城的城民都眉開眼笑,都興高采烈,都在奮力舉杯,都在送上或聽得懂或聽不懂的喜悅祝福。
鼓樂齊響,聲震天地,壓過朝城外的滾滾雷鳴。
……………………
雷落涌西。
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成百上千,成千上萬,千千萬萬的雷電照亮了涌洲的夜晚,閃電照亮涌洲西部的河山,柢山風花谷起陣,即翼山玄清門起陣,羽山太淵門起陣,古祝山御獸宗起陣……
這是驚世駭俗的兵殺之陣。
縱橫千里,天地為局。
上一次仙門聯手佈陣,是多久以前的事?
一萬年,還是幾萬年?
天地霜茫茫一片。
剎那明,剎那暗。
南疆與涌洲交界的蒼青大山在閃電剎那雪白剎那漆黑的明暗之中,起伏,奔騰,如巨象踏過大地。有一支衣着奇特的隊伍乘坐魁梧的猙獸東出南疆。猙獸龐然如小山,四足落地悶響如雷,如鼓。
雷霆接二連三地落下。
咚!
咚咚咚!
雷聲如天鼓,有人於雷中擊鼓。
駝背老人在不斷落下的怒雷中安然盤坐,敲着一面不知傳了多少年的泛黃大鼓。電光落到猙隊周遭十里,就被鼓聲生生震散。青白的餘光照亮他與其餘人的臉龐,每個人的面頰都塗着古怪的油彩。
巫出南疆。
電光不再下落,穹頂蘊積暗紫。
駝背老人將大鼓擲向天空,望向杻陽山的方向
「南疆一朽骨,來入陣!」
紫電轟然落下。
隆隆不絕的雷聲中,旋城的城牆徹底崩塌瓦解。城外,憲翼之水徹底沸騰,河中往日膽怯畏生的旋龜在雷霆中仰首,怒吼。它們深黑的龜甲凸起、裂開,一根根猙獰的骨刺從,體型急劇膨脹變大。
「去。」
沈商輕拋起牧鶴長老守留的符籙。
符籙迎風化火,射向不同的方向,掙脫憲翼之水束縛的旋龜低吼着,笨拙但快速地追隨火光而去。所過之處,它們銳變成骨鞭的長尾在地面分開一條條深深的溝壑,憲翼之水卷着白浪衝進溝壑中。
旋龜畫圖,以應天機。
以符籙之火為引,藉助旋龜之力,憲翼之水在涌洲西部的大地上奔騰,就像冥冥之中受人牽引在宣紙上轉折勾勒的筆墨。這是鬼谷效仿太古洛龜畫殺九疇定分十二洲之法,藉助旋龜之力,引憲翼之水,來為這一次曠世大陣,畫上最後的陣紋。
墨跡匯合又分開,分開又匯合,繞陣腳四山之後,被冥冥中的那根猛然一點,點落向正中心的杻陽山。
轟隆!
如巨石落地,如龍入江,憲翼水自高空落下,狠狠砸進一個這些天來風花谷與御獸宗同力挖出的大坑裏。
杻陽山上的所有赤金都被挖掘出來了,聚集在一起,堆砌成一百丈的高台。鶴氅的鬼谷弟子分三十六宿的方向,各自對應星辰而坐,在最高處,牧鶴長老盤膝而坐。憲翼水奔騰落下的瞬間,他睜開眼。
地炁聚,風至水齊。
陣成。
牧鶴長老反手,取四根桃木楔,釘向千里大陣四處天門。
天門封,困夔龍。
…………………………
赭石的蜿蜒紅妝路一顆接一顆地暗去,曾照新人走向青廬的水晶蘭在驚雷中一朵一朵地謝去,閃電倒映在朝城的水澤上,展開成一張縱橫交錯的羅網。薜荔一層又一層,結成了一張又一張深青布幔,將籠罩整個涌洲的深紫電光隔絕在外。
仇薄燈和師巫洛面對面站在丹木下。
丹木的光,照在仇薄燈身上,霧蒙蒙地抹過他雪色的面頰,那張原本就生得過分明艷的臉越發嫣然靡麗。丹木的光,照在師巫洛身上,淺淺地照過他蒼白的臉龐,那張原本過分不好接近的臉忽然褪去了冷戾,初雪般清俊。
「拜堂啦!拜堂啦!」
震耳欲聾的鼓樂聲中,鸚鵡銜來一朵丹花佩戴在自己胸前,聲嘶力竭。
紅綢正中的繡球垂向地面,持紅綢一端的兩人同時向對方鞠躬。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
只是對拜。
雷霆淹沒朝城,只余水澤中心的丹木光芒不散。
第一根桃楔落下。
柢山谷風盤旋,蛇尾鯥魚在秋末冬初驚醒,展開腋下的雙翅,仰首嘶鳴。莫綾羽只見木旗獵獵展開,有奇木拔地。
一拜山色逍遙。
第二根桃楔落下。
即翼山閶闔風吼,騰蛇矯行,有太白熒從高空墜落。守此地的白衣道長只見金旗迎光化碑。
二拜良辰正好。
第三根桃楔落下。
羽山凱風起旋,山裂細縫,蝮蟲群出,蓬草生火。太淵莊長老只見火旗就勢平展,轉瞬百里。
三拜白頭偕老。
仇薄燈起身,丹華花又開始大朵大朵地落下。他在流離瑰麗的光里抬眼望向對面的師巫洛,勉力笑了笑,朝師巫洛伸出手去,師巫洛握住他。
「禮成——」
棕羆吹碎了嗩吶,鸚鵡叫啞了嗓。
第四根桃楔落下。
仇薄燈身形一晃,再也堅持不住,向前倒下。師巫洛將他攔腰抱起,丹華在這一剎那落盡,雷光照亮仇薄燈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一個失去維繫搖搖欲墜的虛境在師巫洛展開,業障在虛境裏沖天而起。
百鬼哭嚎。
「阿洛……我……」
仇薄燈死死攥着師巫洛的肩膀,掙扎着想說出最後一句話。
……我也愛你。
以杻陽山為中心,東起柢山,西至即翼,橫去一千里。北起古祝,南至羽山,縱列一千里。
兵殺陣起。
「別怕,天地愛你。」
師巫洛抱着仇薄燈,同他一起墜進虛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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