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隊伍的雪地車停在了路邊休整。
車燈尚亮着,微黃色的光沉默地照着路上的積雪。
夜裏的風有些大,德羅索卻一個人走出了車廂外。
他在雪地上站了一會兒,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藥瓶。
如果不看他那蒼白的臉色和顫抖着的手掌,或許沒人會知道他有多麼痛苦。
當然,現在也一樣,至少僱傭者們還不知道他即將在幾個月之後死去。
「咔。」德羅索從藥瓶中拿出了一片藥來,放進了自己的嘴巴里。
吃下了藥片,他又抽出了腰間的氧氣罐。深吸了幾口氧氣,臉色才算是慢慢好轉了一些。
雪地上,德羅索無力地喘息了一陣,隨後將雙手插進了口袋裏,靜靜地站着,仰頭看着繁星點點的夜空。
峽谷的盡頭,一望無際的雪原像是與天空連結着,而德羅索則是成了這片雪白之上唯一的身影。
災難前的人仰望着的,應該也是這樣的一片星空吧。
站在銀河與冰雪之間,德羅索恍惚地如此想到。
他的目光越來越出神,似乎是能在那一片星光之中看到從前的景象。
「災難之前的世界,一定很美好吧······」
少年喃喃自語着。
「還行吧。」這時一個聲音卻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背後。
這讓的德羅索嚇了一跳,他趕忙回過頭來,見到的卻是柳原正坐在車廂的頂部,百無聊賴地將雙腿交疊在一起,輕輕地搖晃着。
此時的柳原看起來很安靜,雙手支撐在身旁,臉上面無表情。
「原,原女士。」
德羅索略顯尷尬地笑了一下,打了一聲招呼。
「嗯。」柳原應了一聲,低下頭來看向了德羅索。
「你還沒有告訴他們嗎,你快死了的事情。」
「暫時還沒有。」德羅索苦笑着搖了搖頭:「不然,我怕他們會不肯接受我的委託。」
「那你不怕他們知道後會放棄委託嗎?」柳原又問了一句。
「等到了東部冰壁,我就會支付所有的報酬,並讓他們離開。」德羅索聳了聳肩膀,顯然對此並不在意。
他這一次,本就沒有想過要活着回到溫室。
雪地上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
突然,柳原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子說道:「要不要上來坐坐?」
「可以啊,但是我上不去。」德羅索無奈地看了一眼車頂,笑着嘆了口氣。
「我幫你。」
說着,柳原就跳下了車來,走到了德羅索的身邊。
在德羅索愣住的目光中,她把雙手放在了他的腰上,並將他高高舉起。就像是在托舉着一個孩子一樣,把他抬到了車頂的旁邊。
「爬上去吧。」柳原這樣子說道。
「我,呵······」德羅索回過了神來,無力地苦笑了一下,但還是將雙手放在了車頂上,一點一點地爬了上去。
「原女士,你這樣我會很沒面子的。」
「會嗎?」
「嗯。」
「那你就爬快一點吧。」
「我這不是正在努力嗎。」
······
一段時間之後,柳原和德羅索都坐在了車頂上。
和站雪地上的感覺不同,車頂上的視野明顯更加遼闊,以至於就連天空都好像更近了一些。
德羅索向着遠方眺望着,心情似乎不錯。這對於他這樣的病人來說,顯然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
「聽麥卡他們說,你要去東部冰壁畫一幅畫?」
晚風吹拂着,德羅索的身邊,柳原出聲問道。
「嗯。」說到這,德羅索的臉上是又露出了一個笑容,肯定地點了點頭。
「一幅什麼樣的畫?」柳原的語氣清淡,就像是迎面吹來的風,帶着絲絲涼意。
「原女士你想看看嗎?」德羅索挑着眉頭,嘴角輕輕地勾着,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
「如果可以的話。」柳原並沒有否認。
她也確實想看看,到底是一副怎麼樣的畫,才能讓眼前的這個少年,甘願為之付出自己最後的生命。
「給。」德羅索低下頭,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了一張照片來,遞給了柳原。
「就是這個,我準備把它,畫在那一面冰壁上。」
柳原接過了照片,那上面的景色讓她愣了一會兒。
直到許久之後,她才眨了眨眼睛,將照片還給了德羅索。
「很美。」
柳原平靜的聲音里,似乎是難得有了些許的波動。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剛才的那一瞬間,她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從前。
可惜,也只是差點。
「是吧?」德羅索自豪地笑道。
「它一定會是一副偉大的作品。」
說着,少年又看向了遠方的雪原,眼神悠遠而安寧。
「而我又是多麼的榮幸,能夠為它執筆。」
星河照耀,萬籟俱靜。
柳原本以為她和少年之間到底話題已經結束了。
哪知道,德羅索卻又忽然開口問道。
「對了原女士,你也見過災難之前的景象嗎?」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剛才給了我回答。」
在我自言自語的時候。少年無奈地這樣想到。
「嗯,算是見過一些的吧。」柳原頓了一會兒,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德羅索下意識地以為她是在一些書本上見過災難之前的記錄,便接着興奮地問道。
「那災難之前,世界真的很溫暖嗎?」
「嗯。」柳原默默地在心中回想着,卻又已經回想不起那一種溫暖的感覺了,只能淡淡地陳述道。
「在天空中出現一個大洞之前。」
「天空中的大洞?」德羅索顯然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東西。
「就在那個方向。」柳原舉起了手,平靜地指着南方說道。
「那裏的天空曾經是破裂的,有一個望不到邊際的洞口。」
這樣嗎?
德羅索順着柳原手指的方向看去,至少在現在看來,那裏什麼都沒有。
「然後呢?」德羅索繼續問道。
「然後煙塵和灰燼遮蔽了天空,星球上失去了絕大多數的陽光,寒流到來,冰雪將一切掩埋,人類不得不進入了一個黑暗的時代。」
柳原緩緩地說着,聲音波瀾不驚,就好像真的只是在敘述着一段歷史一樣。
只是她的眼睛,卻始終是低垂着。
那雙漆黑的眼睛裏,似乎是能夠讓人看到那段漆黑的歲月。
「黑暗持續了很久嗎?」
德羅索被柳原說得有些出神,他從未了解過人類的歷史,所以也從未知曉過這些已然被塵封了太久的過去。
「很久。」柳原放下了自己的手:「久到,人們幾乎都已經忘了太陽的樣子。」
那是整整一個世紀,那是災難之後最為黑暗的一個世紀。
可笑的是,那時的人們卻都還相信着自己,相信着他們可以改變種族的命運。
於是在黑暗之中,人們建立了溫室,點亮了在冰原之上的第一縷光芒。
那道光芒,曾經被人稱作是信仰。
無數的人為之熱淚盈眶,無數的人為之奮戰,無數的人為之獻出了生命,無數的人前赴後繼。
才換來了如今,這一片近乎死寂的延續。
真是遺憾不是嗎,光芒最終還是來臨了。
可是在黎明的前夜,人類的信仰也崩塌了。
「那後來又怎麼樣了?」德羅索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後來,就沒有後來了。」柳原坐在車頂上,抬起眼睛看向了夜空。
人類的時代,好像在那時便已經結束了。
「不對。」這時,德羅索卻突然反駁道。
柳原怔了一下,轉頭看向了他。
「哪裏不對?」
「後來,應該是光芒降臨了。」
德羅索無比肯定地說道,回頭看向柳原,笑着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畢竟所有的故事,都應該有一個好的結局不是嗎?」
他相信如此,因為此時他的眼前,便是一片星光璀璨。
他相信如此,因為他見過這個時代閃耀的光景。
在他老師的畫裏,在他自己的眼裏。
柳原愕然地看着他,半響,卻驀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像是有些無奈,像是有些妥協,又像是有些認可。
「隨便你吧。」她這樣說道。
扭過了頭來,看着遠方,輕輕地撩起了自己臉側的頭髮。
這次,輪到德羅索發愣了。
在他的眼中,柳原的臉上此時正映照着皎白的光霞,修長的睫毛低垂着,嘴角緊閉,卻又微有翹起,立體的五官光暗分明。
風吹着她的頭髮,擺動着她的衣角。
那雙漆黑的眼眸里,像是能夠沉入這世間所有的心緒,將一切歸於平靜。
動與靜的美好,在這一瞬間被結合得淋漓盡致,讓人根本無法移開視線,更難以忘懷。
似乎一切都恰到好處,任何一點多餘的修飾,都是對眼前這幅美景的褻瀆。
必須承認,柳原很適合安靜,也很擅長沉默。
德羅索看得入神,以至於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麼下車的,只記得好像是被柳原提下去的。
他穿着外套就躺進自己的被子裏,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着。
等到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地便準備好了紙筆,畫了一幅畫。那是一副人物肖像畫,畫得無比精緻。
但名字倒是很簡單,就只有五個字,叫做。
獻給維納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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