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最近很忙。
她坐在梳妝鏡前,左邊半香正在整理衣領袖口,右邊的丫頭端來了漱口的杯盞,身後的塵素婆婆正在給她打理三千青絲。
而她,睡意朦朧。
現在才卯正時分,四月初的天還未完全放亮,可祖母已經在等着她過去用早膳了。
更令人着急的是,二房的四娘已經候在外間,喝完了半盞香茶……
「娘子,娘子,帕子。」半香遞來打濕疊好的面巾,見着七娘又閉了眼,趕緊出聲提醒。
「啊,哦,我自己來。」七娘睡意惺忪地睜開眼,接過溫熱馨香的帕子胡亂擦了幾下。
立在背後的塵素婆婆不由得沉了臉,「娘子,今日是別支彩蝶戲花的紅寶石簪子,還是用這支四娘子送來的月下雪梅的紫玉銀簪?」
「嗯,隨便吧。」七娘心不在焉地答道。
塵素眉頭皺得更緊,手一頓便停了綰髮。
半香看在眼裏,急在心上,她輕推了推七娘,半是提醒道:「娘子……」
塵素心裏暗暗嘆氣,她家娘子便是如此,對於穿着打扮甚是隨意,隨便一根素銀的簪子,也可以連着帶十天半個月不換,更別說讓她花着心思插珠帶花了。
以前隱居山野是條件受限,可今時不同往日,娘子身份貴重,這些外在打扮豈能再隨意。
放眼瞧瞧這將軍府里,哪房娘子不是多翻費着心思穿着打扮,就是如今尚未年滿十歲的八娘,也是天天換着花樣穿金戴銀的,昨日四娘子別出心裁,帶的那套細銀青玉花鈿,便是得了老夫人的歡心,她老人家當場就賞了一對青玉月牙耳墜給她。
可她們娘子,每日發間僅別一根桃木精雕的墨梨簪子,未免也太寒酸。
「那就帶那支月下雪梅的紫玉銀簪吧,四姐一番好意豈可辜負。」七娘醒了神,趕忙說道。
塵素臉色微霽。
近日不知祖母是怎麼了,突然規定着她們孫輩準時準點地過去問安,而她和四娘每日還需與她共進三餐。
其他倒還好說,可這早膳未免也太早了些。
近幾日,她突然變得忙碌起來,每日陪祖母用完早膳,便是得給她老人家針灸,然後再得趕去軒宇堂給大伯診治,午時回長風堂又陪她用膳,下午跟她老人家嘮嗑一陣睡個午覺,又得給她藥浴、推拿。
晚間好不容易回了霖語閣,常常還有各房各院的管事下人求她把脈診治,忙得好似她這成了專職醫館。
反正,從那日被禁足將軍府起,她就整日忙得不知所云。
好似這府裏頭,突然冒出了許多身體不適的人,這個腿疼要來扎兩針,那個腰疼要來推拿兩下,昨日最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二房尤氏竟然向她討要瘦身美容的方子!
也是醉了……
可是再忙,她心裏頭藏着的事,卻也沒有因此而消散,反而是更加深刻,更加讓她難安。
那日,半香帶回的信里僅有一句感謝,和一包晾曬搭配好的竹葉花茶,余的再沒有其它。
這些天來,她每每閒下來便想提筆寫信,恨不能長篇大論問個清楚明白。
可是每次提筆,她都是不知道如何開頭如何下筆,總是一不留神便又神遊天外,待到筆尖墨汁無聲落下,層層暈染開來,她都未曾寫下一字。
她終究,還是問不出口……
這麼多天了,四月初的時日已經接近尾聲,就是三娘、五娘那日受罰挨的板子,傷口也快好全,可是,他們卻是再無任何聯繫,她沒有寫信去,他也沒有再寫信來,是不是隨着時日遠去,他們便會這般淡了下去?
七娘不由得心頭一顫,無奈與不舍莫名地湧上心尖。
她這是怎麼了?
不舍?
怎麼會?
細數這一年來,她與慕容欽僅有數面之緣,相處的時間尚不足十二個時辰,況且,期間不是在診治療毒就是品茗聊天,他們之間並沒有任何深入的交流,也沒有過多的溝通,可為何她一想到他,心頭便是漫起千絲萬縷的情愫,想不清道不明呢?
為何她卻沒有對玄王四公子有過這種感覺?
仔細想想,她這些天與玄王的相處時間比慕容皇子多多了,更何況他們還有過酒後吐真言。
可是,她除了對玄王不遲而別的好奇疑惑,對他平日妖冶服飾的無語鄙視,當真再無別的任何情愫。
然道,這就是傳言中,真正的……..喜……..歡?
七娘被自己的這一想法嚇得不輕,「叮」的一聲脆響,抓在手裏喝百合燕窩粥的勺子,便掉落地磚上頓時碎成了數塊。
「怎麼了?」老夫人不悅地掃過來,見到的便是七娘的魂不守舍。
「七娘?」她關切詢問。
正優雅品着粥的四娘,也疑惑地望了過來。
侍候在側的半香急得紅了臉,「娘子,娘子?」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娘子成日裏心不在焉,一有時間就把自己關在書房,既不看書也不寫字,就是前些日子愛翻閱的《大越史文》,她都好些天沒翻開過了。
七娘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能自拔,眼前的百合燕窩粥尚未開動。
老夫人蹙眉,向王婆子使了個眼色。
王婆婆會意,立馬呈上一把新的陶製金邊粥勺,她小心地給七娘放置好,又不着痕跡地碰了一下,「娘子,方才有沒有燙着?」
七娘方才回神,斂了慌亂的神色,「沒有沒有,多謝祖母關心。」
她咬着下唇,愣是遲疑着不知如何解釋,「方才…….方才是七娘失了禮數。」
老夫人皺着的眉頭未見鬆散,「可是近日累着了?」
「沒有沒有。」七娘忙搖頭否認,她可不想祖母又擔心,「我好着吶,不過是,昨日二嬸問我討要美容瘦身的小方子,剛剛正想起看到的一個偏方,偏生又記得不是很清,所以一時想得入了神。」
她滿是歉意地笑笑,「倒是讓祖母破費了這麼好的一個粥勺,是七娘不是。」
坐在一側品粥的四娘,忍不住笑出了聲,「那倒是,你不知道這勺子多稀罕金貴吶,不過要我說,也輪不到七妹你來賠償,你是若是寫了妙方,讓我母親美容養顏了,那就是讓她賠十個這樣金貴的勺子給祖母,她都會很是樂意!」
這話倒是把在場之人逗得開懷一笑。
老夫人笑得都眯了眼,「你這猴頭,就數你狡猾,好好地幫你母親討方子便是討方子,扯到我這寶貝的勺子幹啥?小心我老婆子,向你母親討要這一整套餐具!」
四娘笑得開懷,聽了此話又佯裝害怕,「呀,不帶祖母這樣的,您老這是明目張胆地敲詐啊,府裏頭誰不知道,您老這套汝窯描金韻白瓷餐具,是珍藏的稀罕之物,就是有心有這銀子也是買不到的啊!」
她起身笑着賠罪,「祖母祖母,您大人大量就饒了我吧,四娘再也不敢了。」
此話一出,饒是心事重重的七娘都被逗笑。
屋子裏一掃方才的尷尬靜謐,言笑晏晏間溢滿溫情。
七娘不着痕跡地給四娘投去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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