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8章 一千三百一十三章·【給我一枝山茶花吧。】(完)
長風獵獵。
離開司鵲的夢境後,沉降的紅日之下,蘇明安坐在高塔上。
膝蓋上攤着一本空白的書。
指腹撫過米白色的書頁,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仍然沉降在夢中,可他知道,自己已在現實。
【小隊玩家「易頌」死亡。】
【小隊剩餘:8/15】
【小隊玩家「十一」死亡。】
【小隊剩餘:7/15】
【小隊玩家「北望」死亡。】
【小隊剩餘:6/15】
鮮紅的日光落在他肩頭與脊背,仿佛燃燒的烈火。
下一刻,他忽而向前傾倒,像一隻燃火的飛鳥,從高塔一躍而下。髮絲在空中搖曳着,恍若火星。
粗糲的風擦過他的皮膚,炙熱的風沸騰了他的血液。耳畔的寂靜中,他回想着與司鵲最後的談話。
【「司鵲,那我該『如何』記錄他們?」】
【「當時用【靈魂擺渡】時,你是如何『記錄』的,現在也一樣。」】
【「——可是當時的方法分明是」】
【「這很殘忍,我知道。你會被視作劊子手、視作惡魔、視作瘋子。人們會說:『啊,第一玩家終於瘋掉了,他終於對自己的隊友下手了』,也有人會說:『我就說第一玩家養這些隊友,都是用來給他收割養分的』——然後呢?」】
【「」】
【「然後你依舊會做。」】
【「」】
【「你依然會固執地走入那河流中。」】
【「我。」】
【「【不是誰會允許我,而是誰能阻止我。】——這句話很適合你。沒有人能阻止你,能阻止你的人都被你拋在身後,或被你捧在手心中。他們不允許你這麼做,他們自己向懸崖衝去,可是你呢?」】
【「」】
【「你比他們更先一步。」】
他出發了。
從高塔一躍而下,向着未來出發。
司鵲給出的方法很清晰——記錄紅日降臨的這一天。這一天的模樣、描述、人們的動向。
【主人公】身邊的【配角】們,比如露娜、山田町一、水島川空、伯里斯、還有一些普通玩家他們都是一種敘事錨點,且分散在了羅瓦莎各地。只要把這些視角都記錄下來,相當於概括了紅日降臨的全貌。
屆時,等到一切收集完成後,轉化為文字,統一告訴司鵲。
但司鵲並沒有說,完成這一切需要多少次,也沒有說,最後要怎麼告知司鵲,才不會暴露曾有過「許多次」。
當蘇明安想和諾爾交流,諾爾轉身離開了。
藍玫瑰手杖在地面敲擊着,發出疏離而清脆的響聲,諾爾沒有回頭,金髮在紅日下自由地游弋。
【「司鵲,記錄下了所有信息後,該怎麼度過紅日?」】
【「蘇明安,你有一個小世界吧。」】
【「對,是個很基礎的世界,一無所有。」】
【「你的小世界是我們破局的關鍵。我的構想是,讓小世界與羅瓦莎融合,再加上我構寫的伊甸園,我們撐出一片類似盜版遊戲的空間。」】
【「——世界融合!!?」】
【「嗯,很大膽的想法,是不是?我之前看疊影構造新世界時,就有了靈感。疊影的想法是要塑造一個獨立的新世界,所以祂才那麼辛苦,最後甚至要燒自己維持運作——但,如果我們把小世界建立在成熟世界的基礎上呢?讓羅瓦莎成為你的小世界的基底,既保持你小世界的獨立性,又保證小世界不會突然崩塌就像,建立於樹幹上的鳥窩。等到你的小世界發展成熟了,再徹底脫離羅瓦莎,獨立出來。」】
【「借雞生蛋。」】
【「對,羅瓦莎是雞,小世界是蛋。」】
【「這樣一來,我們就能逃過紅日了嗎?可既然小世界和羅瓦莎融合了,小世界也會遭到紅日吧?」】
【「不着急,聽我說完。我懷疑紅日降臨是一種『觸髮式全體死亡機制』——你還記得第五世界明輝嗎?」】
【「我記得。如果在欽望的成人禮到來之前,天賦血脈覺醒法陣沒有研究成功,玩家們就會觸發全體死亡機制。」】
【「召喚紅日毀滅羅瓦莎,這需要持平甚至凌駕於羅瓦莎的位格,萬物終焉之主沒這麼大能耐。因此,我懷疑紅日降臨也是一種『觸髮式全體死亡機制』,類似於系統懲罰——玩家若是沒在某一天前完成某些任務,就會觸發這個機制。」】
【「也就是說,你認為羅瓦莎的末世是系統性觸發,而非人為?」】
【「是的。」】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製造了這種觸發?」】
【「初步判斷,是世界遊戲本身唯有這麼高位格的存在,能定下這種近乎宇宙規則的死亡機制。」】
【「世界遊戲位格居然這麼高。所以你的意思是」】
【「嗯,既然紅日降臨是一種『觸髮式全體死亡機制』,規避它的辦法只有一種——脫離會被機制懲罰的身份。也就是——脫離【玩家】身份。不需要很久,只要在紅日將要觸發的那一天,暫時脫離【玩家】身份,就可以了。」】
【「脫離?比如我在舊日之世成神後,我隨時可以和疊影跑路,這就算是我脫離了世界遊戲?」】
【「對,經過研究,我認為原因在於——你成神時,過於龐大的能量衝擊和實力變化,讓你的遊戲ip發生了模糊,世界遊戲暫時找不到你了,所以你可以隨時跑路。」】
【「而門徒遊戲正是在故意混淆遊戲ip,幕後的主辦方之一引入了2021年版的小蘇等人,故意混淆你與小蘇極其相似的遊戲ip,恐怕就是為了規避世界遊戲的監測。」】
【「所以,我認為最重要的地方在於,小世界需要擁有暫時屏蔽遊戲ip的能力,才能規避紅日。這個方法,我會去找門徒遊戲的幕後者學習,你不用擔心。關鍵在於,我們需要支撐這個方法的能源。」】
【「嗯,任何事情都要能源可惜了,要是疊影站在我這一邊,可以把疊影抓過來,燒祂當能源。」】
【「關於能源問題,等你把文字都收集完成,回來找我,我告訴你怎麼弄能源。」】
【「這樣一來羅瓦莎就通關了?」】
【「嗯,如果你能做到這一步,就通關了。然後我們再想辦法怎麼讓你們徹底結束世界遊戲。」】
【「好。」】
【「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戰。」】
【「我無所謂,我只希望能成功。」】
【「那你去吧,一路順風。」】
【「等一下。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司鵲。」】
【「你說。」】
【「你去找門徒遊戲的幕後者學習,是不是需要付出很高額的代價?那可是屏蔽遊戲ip的能力。」】
【「」】
【「你需要付出什麼?司鵲。」】
【「」】
【「在一切結束之後,我還能看到你嗎?司鵲。」】
【「燈塔先生。」】
【「嗯。」】
【「這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你要付出的,同樣很多。這是一條化身惡魔的路線,你必須殺死你所見的一切,才能獲得他們回歸本源後化作的文字。同理,你的毀滅行徑反射到鏡面中,就不會在鏡面中傷害到他們。」】
【「嗯。」】
【「——從救世主變成滅世主,從勇者變成魔王,感覺怎麼樣?」】
【「還好,畢竟」】
蘇明安閉上眼睛,向下墜落。
烈日燃燒在他的頭頂,穹頂下墜——這是一場盛大的落日黃昏。
下墜的時候,他想起幼年時的鋼琴聲,玥玥的那本書,呂樹掉落的一根根白髮,還有實驗床上諾爾的鮮血
沒有人是容易的。
他只是需要當一回惡魔。
「畢竟」獵獵風聲中,他呢喃道。
【思怡笑了,眉眼彎彎:「要試着成為滅世主嗎?蘇明安。」】
【世界樹的白影淡淡道:「那樣的話,蘇明安會站在我與新主人公的對立面——他就是反派了。」】
【司鵲笑着拍掌:「從救世主變成魔王呀,多精彩的題材。」】
【蘇明安耳邊,突然響起了不知何處的聲音:】
【「你就不想,看一看嶄新的可能嗎?一種並不「按部就班」的可能?一種不按着救世主劇本行動的可能?】
【「一種屬於你自己的「故事」的可能?】
【「我的」】
【「「救世主大人」?」】
畢竟。
無論怎樣,他只是蘇明安。
「嗶」
他感到身軀開始融化。
主動撤去身體的所有保護之後,紅日的光輝開始燒盡他。
滾燙與疼痛跳動在他的感官中,皮膚炙烤得鮮紅,他知道,這次閉眼過後,將是新的旅行。
這一刻,他感到自己像一片羽毛,或是一片樹葉,怎樣都好,他漂浮在橙紅色的光輝中,仿佛滾燙的水消逝於水中。
也許是他心存僥倖,所以他再度使用了這種跳樓的方法——也許他期待着有什麼人接住他,告訴他還有更輕鬆的辦法,不需要他這麼費力。
那一眼能看到的未來,或許他仍舊是畏懼的。
他向來做慣了別人的光,這一次他竟在想,自己能不能收穫一縷來自旁人的光?
能幫幫他嗎?
能救救他嗎?
盛大的末日下,黑鳥向下墜落。
倏爾,他在遙遠的視野中,望見了遙遙海面破開的一縷水光,恍若一縷刺入黑暗的晨曦。
——那是海皇,路。
長發飄蕩、眼眸蔚藍之人破水而出,手持三叉戟,海面在血紅的日光下,像逐漸沸騰的岩漿。
或許是察覺到了有人在墜落,路一眼就望了過來,穿過無數尖叫奔逃的人,看到了墜落的黑鳥。
「——蘇明安!」海皇的聲音破空而來,失去了往日的柔和。
可太遠了,高塔太遠了,海也太遠了。黑鳥依舊在墜落。
墜落着,墜落着,高塔那樣高聳,時間被無限拉長。
——然後,蘇明安聽到了拉扯聲。
手腕傳來觸感,下墜之勢瞬止。
一個身負雪白雙翼之人,拽住了他的手臂,眼眸中滿是錯愕:
「【主啊,您為何墜落?】」
「【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麼離棄我?為什麼遠離不救我?不聽我唉哼的言語?】——(《詩篇》22:1(大衛的詩))」
「【我的神啊,我晝呼你不應允,夜呼你也不住聲。】——(《詩篇》22:2)」
「主啊,您要去往哪裏?」
輝煌的冠冕位於那人的頭頂,金紅的光輝落在他古希臘風格的束肩白袍上。那雙泛紅的眼眸錯愕着,手掌緊緊握住蘇明安。
「伯里斯。」蘇明安沒想到這種時候,拉住他的是伯里斯。伯里斯是天族,也許伯里斯一直在關注蘇明安。
伯里斯的眼中,那是一種膜拜神明的眼神,滿是敬畏與祈求。
交錯的日光落在他們焦紅的手掌間,過於用力而流出的鮮血,恍若流淌的紅寶石。
但下一刻,伯里斯鬆開了手。
「【「啊,你忘記我要到幾時呢?要到永遠嗎?你掩面不顧我要到幾時呢?我心裏籌算,終日愁苦,要到幾時呢?我的仇敵升高壓制我要到幾時呢?」——(《詩篇》13:1-2)】」他哀呼着,那眼神逐漸轉為了痛苦:
「您去吧,去吧——」
「【「加利利人哪,你們為什麼站着望天呢?你們見他怎樣往天上去,他還要怎樣來!」】——(《使徒行傳》1:9-11)」
——你們見他怎樣往天上去,他還要怎樣來!
望着赴死的神,信徒主動鬆開了他的神明。
不知是順從,還是離心。
那雙泛紅的眼眸,滿是濃雲般化不開的哀愁。
黑鳥下墜,羽毛漸漸完全化作燃燒的火苗,向上揚起,仿佛原野上最初的那一點火星。
最後一刻,蘇明安在融化中,想起自己上小學的時候,在陽光下,水母化了的那一幕。
【「那時我一直以為,水母是升仙了。後來我才知道,它是被陽光燒化了。」蘇明安視線微垂:「原來殺死它的不是危險的生物,僅僅只是燦爛的陽光。就這樣化掉了,一點痕跡都不剩」】
原來,水母不是化掉了。
它也許真的升仙了——去時間河流的另一頭。
在陽光下,在紅日中。
像加利利人送別離開人間而升天的耶穌。
紅羽飛揚,烈火惆惆。
身軀融化到最後,連滾燙的痛覺都消逝了,他望見眼前是一片白——最純然的白,仿佛時間在擁抱他——歡迎回來。
白色,純然的白色。
大多數將死者望見的,都是這樣的白色。
在門徒的注視下,仿佛飄來了使徒行傳中所描述的雲彩,接引地上的受苦之子離開,飛翔於白色的死亡中,迎接下一次的到來。
【提阿非羅啊,我已經作了前書,】
【直到他藉着聖靈吩咐所揀選的使徒以後,被接上升的日子為止。】
【——《使徒行傳》1:1-11】
在白色之中——飛翔十分鐘。
——在人世間反覆不斷墜落的他,會獲得潔淨的幸福嗎?
又或者是,
什麼時候呢?
請給我一枝山茶花吧。
讓我聆聽你理想的愛。
現實壓力太大了,睡覺時間都很短,每月慣例休息幾天,稍微睡長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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