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 紀墨憑藉這一次得罪了大半人的舉動在王府站穩了腳跟,不說直接被捧為領頭羊,而是沒人會背後偷偷算計他了, 這就讓他的王府樂師生涯愉快了許多。讀字閣 www.duzige.com
與人斗,紀墨從來不擅長。
人際環境平穩之後,紀墨就借着王府的便利條件繼續學習樂理知識,因王爺愛樂的名聲廣為流傳,總有一些大商人願意獻上特殊的樂器和樂譜來博得王爺的好感,於是, 王府之中的樂器房讓紀墨大開眼界。
更有那從未見過的樂譜讓人琢磨不太明白。
許是地域不同的關係, 那些樂譜之上記載的文字也並非本國的文字,看起來有些難度, 同樣, 各國記錄樂譜所用的方法也不同, 看上去就愈發跟鬼畫符一般了。
針對看不懂的問題,紀墨耐心找人求教, 他的名聲本來不怎麼好, 沒見過哪個得罪那麼多人還能人緣兒好的,可他真心想要求教,又願意用自己所會的東西交換, 也有些人願意跟他換一換。
知識總是不嫌多的。
漸漸地, 紀墨的人緣兒也隨着他對專業知識的大方程度而好了很多,不得不說, 況家的那些樂理知識的確還是領先於眼下這些人所理解的。
一晃五年。
紀墨連休沐時候都不怎麼離開王府,突然告假, 管事還有些意外, 多問了兩句。
「家父重病, 還回去看看。」
紀墨說的時候,難掩臉上哀色,昨日紀辰通過管家傳話進來,他才知道,況遠的情況不好了。
他一向不太善於照料自己,不知道又是怎麼了……心中憂心,紀墨面上卻還算平靜。
「那是得要回去看看。」
管事也沒敢拖延,匆匆批了之後,就讓紀墨離開了。
府城之中的小院兒都沒回,紀墨催促車夫,快馬加鞭,直接就出城往山上去了,到了宅子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了。
挑在院子裏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竹林暗影,若陰雲密佈,紀墨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趕到床前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況遠那已經灰白的容顏。
已經晚了。
紀辰就在一旁,他的手中持着一卷什麼東西,見到紀墨進來,遞給了他,紀墨無心去看,隨手接過,直接跪在了況遠的床前,拉他的手,探他的鼻息,沒了,已經沒了。
那掌心殘餘的溫度,怎麼捂也捂不熱。
「那是他留給你的曲譜,正是況家的《鳳凰引》,本還說要奏給你聽一遍,可他說自己還未學成,奏不好,讓你以後自己學來,在他墳前奏來,他在地下聽了,也會高興的。」
「他說,他這一生,無君無父,無妻無子,唯有你一人傳承況氏之音,未知況家其餘人如何,但你這裏,卻不要斷了這況氏之音……」
紀辰的年齡也大了,聲音都更見沉穩,他說起這些來,似也有沉痛悲意,但那聲音始終如一,未見起伏,倒似沒有多少感情一樣,又讓人覺得那悲意如同錯覺了。
「我是誰的兒子?」
紀墨握着況遠的手,仔細把他放入被中,看着他如同睡着一般平靜的面容,才發現,原來這些年,況遠也老了很多,當那一雙眼睛不再睜開,才能看到那眼角的皺紋,還有那一顆顆不知何時開始增多的斑點。
歲月催人,何曾有人能夠抵得過時間呢?
「你本是、姓紀的。」
紀辰的這一句話難得地停頓了一下,顯然不知道是否應該說這個事實。
「……猜到了。」
紀墨早就覺得這宅子之中的人員配製古怪,剛降生的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再有,況遠對他,很多時候,他也覺得不是在對待一個兒子的態度。
「小娘還好嗎?」
他突然開口問。
紀辰愣了一下,他說紀墨姓紀,是承認了紀墨是自己的孩子,可,他怎麼知道是庶子的?
「我生而知之,曾聽人說『小娘』如何,當年不解其意,只記其音,後來知道了……」
紀墨沒有再往下說,可紀辰似乎想明白了,為何紀墨見到自己總有牴觸情緒,他是早知道自己才是他的生父嗎?
而作為生父,他卻把他舍給了友人,讓他與母分離。
哪怕紀辰從不曾對況遠有過異樣的感情,可在這一刻,莫名也有幾分羞慚,為那一舉措而羞慚,當年他舍了孩子,有多少是因為況遠說想要收養一個孩子,有多少是存了讓自己血脈偷學況氏之音的心,又有多少是……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報復之意,是否也存在呢?
恩怨,仇恨,他和況遠之間,早就說不清楚了。
況遠的葬禮辦得很平常,除了紀辰,他沒什麼友人了,紀墨當了孝子,在墓碑上留名,以「況」為姓的時候,紀辰沒說什麼,他也默默送了況遠一程。
「我早就知道,他不討人喜歡,除了我,再沒旁的友人了。」
對着墓碑,在冷風之中,紀辰說起那段曾經的過往。
他和況遠的相識,在最開始是高山流水覓知音的琴簫合奏,再後來,便是況遠總是趾高氣昂地指點紀辰,紀辰不是能夠容人的性子,但他的條件太差了,差到正經地學樂都學不起。
為何總是吹簫呢?
因為一支竹簫他還用得起。
旁的,就是再也無法支應了。
結識了況遠之後,他本是沒什麼功利心的,真的就是樂聲相合,便也能夠相通心聲一般,能夠奏出那樣的琴聲的,本身就不會是什麼壞人,曾經的紀辰,是這樣的念頭,於是容了況遠的肆意批評。
再後來,他發現況遠一邊鄙薄他,一邊給他東西,從日常所用到名貴的紫竹簫,他每每都在嫌棄他的所有,可每每又幫他置辦了所有。
那第一件送來的衣裳,他是不願意穿的,甚至都不願意再去見況遠,可,有了那件衣裳之後,他能夠結交的人,無形之中跨越了一個層次……漸漸地,他開始體會到了跟況遠為友的好處。
就這樣,這段友情就一直在繼續,哪怕他後來發現自己讀書之上更有天賦,不想去當樂師了,也沒徹底斷了況遠這個友人,依舊在被他無形資助着。
朋友,可有通財之義,他這麼安慰着自己,於是坦然領受。
哪裏想到,況遠所想竟然是那般,鬧翻的那一日,他震驚多於厭惡,可捫心自省,他並不能回報況遠那樣的感情,可他對況遠的感情,又並非是普通友人那般。
這個人,愛憎分明,直接就把自己的身影區別於其他人,讓人見了之後再也無法忘懷,同樣,也無法看到他真的落魄下去。
他就像是那翱翔的鳳凰,縱然有一天要落下,也該落在那梧桐樹上,而非落於塵埃之上。
那麼多變故之後,紀辰終於不得不承認,「我以為我是最厭他那高傲的樣子,現在卻總想,若他一直那般,該多好……」
一嘆悵然,往事不可追,逝者再難回,如果他們不曾相識相知,也不曾有這些年的相伴,也許他的心中,也不會如此難受。
眼中若有淚,不等流下,便已幹了。
「樂師不是長久之路,你還年輕,讀書還來得及,幸好王府之中並未留了名字,你辭出來,以『紀墨』之名於家中讀書,他日我再為你尋一門好親——」
「不必了。」
紀墨站起身來,他對着墓碑說,「我不用『況』姓入王府,不過是為了避免麻煩,況家之事不遠,徒增煩惱,可我姓況,不可更改,我也會當樂師,況家之人,哪裏有不當樂師的?」
對着紀辰,他躬身一禮,紀辰雖把他舍給了況遠,可這些年,住的宅子是紀辰的,吃喝用度也都是紀辰提供的,在況遠這裏,並沒有嫡子與之相爭,庶子與之相鬥,紀墨過得很平靜,很好。
他不會為此怨懟紀辰,但父子之名,就不必了。
「我姓況,便一直姓況,不會改的。」
再次堅持自己的意見,紀墨沒有對紀辰說出什麼反目之類的話來,也沒有對他表示對小娘的擔心,不知道紀辰當年是怎樣對她說的,但已經捨出去的,就不必再回去了。
紀墨並不是尋常的孩子,不至於對這個世界的生身父母抱有多麼深刻的感情,合則聚,不合則散。
而已經散了的,也沒必要再度聚合在一起。
「你恨我?」紀辰有些無法接受,他的頭上也多了白髮,時間,也沒有饒過他,這一退步之間,便有些不穩。
紀墨扶了一把,臉上並無憤恨之色,從容鎮定,「沒有。我只是不想辜負他,來年,還要奏一曲鳳凰引,不能讓況氏之音,從我這裏斷了傳承。」
既然要與況家傳承,就不能再去姓「紀」了。
與紀辰,親生父子之間,不知道是不是一種故意為之的結果,從小到大,紀墨從未稱呼紀辰一聲「爹爹」,同樣,也沒有稱呼他一聲「叔伯」,他於他,似乎並沒有任何關係。
紀墨想,自己是誰的兒子,況遠一定是知道的,他那時候答應教自己,是怎樣的心情呢?是想再一次成全紀辰所求,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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