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打定了主意,孫征灝倒是對戲曲欣賞起來。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啦啦啦啦……」
唱念做打,腔調抑揚頓挫,讓人哼之回味無窮,不知不覺跟着唱了起來。
尤其是他見到場面上,白煙環繞,假山綠水似若真的,一時間竟然跳將起來。
「太真了,難道這世間真有白蛇不成?」
「世子,這白蛇傳可火得很,聽說剛出來的時候,後宮一連唱了半個月,把這一折戲全部聽完了才罷休。」
周山笑着道:「剛出來時,場場爆滿,京城人無不陶醉其中,一日不聽都覺得沒有味道……」
「哦?確實夠味!」孫征灝嘆道:「不知什麼時候,咱們新京也能有此戲樓。」
「邸下,等公主陪嫁時,必然會有的。」
「哈哈哈!」孫征灝輕笑起來:「不曾想,我也能享受到京韻風味了!」
及至半夜,戲才罷了。
這時候,整個北京城似乎才熱鬧起來。
鱗次櫛比的商鋪家家掛起了燈籠,有龍有鳳有麒麟,爭奇鬥豔,似乎要較個高下,好收攬客人。
商店中有綾羅綢緞、珠寶香料、香火紙馬等的專門經營,此外尚有醫藥門診,大車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業,應有盡有。
大的店鋪門首為了爭得頭彩,還會殷勤地紮起''綵樓'',甚至擺出台子,請來戲樓的名角,咿咿呀呀地唱將起來。
其名號懸掛市招旗,招攬生意。
吸引了不少愛戲的街市行人,摩肩接踵,擁擠一團,就是為了看那名角的風采。
一步一行,一言一諾,似乎都帶着韻味,讓人們沉迷其中。
生意的商賈,風雅的士紳,騎馬的官吏,叫賣的小販,乘坐轎子的大家眷屬,身負背簍的行腳僧道,以及那些外鄉遊客,都不由得看花了眼。
「彩——」
一時間,眾人狀若癲狂,仿佛見到了神佛一般。
孫可灝投目而望,二樓的那女子,果真是如畫一般的顏色,丹鳳眼,淺紅薄唇,以及那圓潤的耳朵,無不讓人感慨沉迷。
「世子,這女子,乃是演那白蛇而出名,索性假其角,名之白貞貞,年方十八,將整個京城男子迷得神魂顛倒,難以自持……」
「一個戲子罷了,有沒有敢強佔的?」孫征灝不解道。
「爺,那長安戲樓,可是遼王他老人家的產業,雖然人家不在北京城了,但卻就藩遼國,依舊威風不減,誰敢當面去捋虎鬚?」
周山低聲道:「這角兒也不簡單,無論是哪家勛貴公卿,都想得之,偏偏倒成了一股平衡,誰也不願讓人得了去,只能任其單着。」
「您瞧好吧,休說她十八歲,就算是二十八,也嫁不出去!」
「也是個可憐人!」孫征灝感嘆道。
忽然,耳旁傳來了話語:
「敬國公府三公子,賞銀三百塊,乞白姑娘一笑……」
「黔國公府二公子,賜雲南翡翠一塊……」
一聲聲的喊聲,好事一個個耳光,打着孫征灝的臉。
須知,就算是在北京城,銀圓的價值仍舊不曾降低,對於緬甸來說,更是價高。
他這個世子,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五千塊銀圓罷了。
而細細聽來,這個戲子今天一晚所獲得的打賞,竟然超過了他的年祿。
「京城勛貴多豪奢啊!」孫征灝臉色一僵,旋即苦笑道。
周山也附和道:「這些勛貴子弟,依託父輩當年的戰功和皇帝的賞賜,田地少則千頃,多則萬頃,尤其是在河北,遼東一代,遍地都是田莊。」
「普通的公府,一年可收數萬,甚至上十萬銀圓,真可謂是潑天富貴。」
這話,着實讓孫征灝羨慕的不輕。
這些公府,看上去比他緬甸孫家還是富庶,真是豈有此理。
同時,這北京城的豪奢,也讓他大開眼界,為了一個區區的戲子,數百上千塊當水一般撒去,真切是讓人驚奇。
而緊接着,那些底下遊走的行人們,也紛紛慷慨解囊,或銅圓,或銀圓一個個熱情高漲,將那箱子裝了滿滿的。
這時候,那白貞貞才淺淺一笑,福了一禮。
整個人群仿佛炸裂了,歡聲雷動。
這時,一個小販跑過來,手中提着一籃子,打開一瞅,儘是畫冊:
「這位公子,您瞅瞅,這可都是白小姐的畫像,平日裏的風采迷人之處都在此畫中,見你有緣,只要三塊錢即可。」
原來,他見這少年慕艾的年紀,衣着不凡,自然是大客戶。
孫征灝一愣,粗略看了一遍,果然大為誘人。
雖說沒有什麼袒露之處,但一舉一動卻處處充滿着風情,讓人着迷其中。
「買了!」
孫征灝哈哈一笑。
話音剛落,又有一小販跑了過來,提着一籃子的書:「這位小爺您快看,我的書里都是關於白小姐的故事,她三歲就學藝,平日裏幾個閨蜜,好友,父母兄弟幾何,喜愛什麼,都一清二楚……」
「公子,我這是白小姐十三歲補貼家用時繡過的荷包,這可是花了大價錢……」
「我這裏還有白小姐的紅肚兜呢,絕版的價……」
一時間,孫征灝就被商人們包圍了。
而附近的成衣店更是誇張,各種白蛇,青蛇,許仙的衣服被羅列,讓人目不暇接。
首飾,泥人,布偶,糖葫蘆,小鼓,鞋襪等等,無不與白蛇傳相關連。
「北京人太痴狂!」
看着這般場景孫征灝只能苦笑連連脫離了隊伍。
周山大汗淋漓道:「爺,這年味未散,朝廷也就沒宵禁,讓城內百姓逍遙快活了一陣子,倒是比城外更加熱鬧了。」
這般,遠離了熱鬧之地,他們才緩過氣來,乘上馬車回到了府中。
……
「嘩啦!」隨着一聲鐵鏈的拉動聲,地牢的木門被打開,刺眼的光線立刻照射進這幽暗之處。
裏面影子似乎在蠕動,仿佛無數的地鬼被驚醒了一般。
一個禿頭的老頭提着兩個木桶一瘸一拐地走了下來。兩邊的監牢欄柵上很快貼上了很多髒得連皮膚也看不到的人。
「飯……飯……」
老頭不為所動,在每個伸出來的瓦碗裏舀一勺黏糊糊的東西。
唯獨一間牢房,卻是端坐着一人,其面無表情,雙目無神,並無乞討之意。
「吃啊?」老頭喚了一聲。
那人回過神來,怔怔地看着那木桶里的東西,還散發出一種陳腐的惡臭,喉嚨一陣蠕動。
他嘆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伸出一隻碗來,道:「給點水,多謝。」
老頭聽罷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便舀了一勺渾濁的水倒進那碗裏。
就在這時,上面明亮的洞口微微一暗,幾個人出現在那裏。
老頭轉過身望過去:「誰?」
「大人物,你就莫管了。」
老頭聽罷丟下勺子,彎下腰面對着那邊。
「你就是姜六奇?」
「正是在下!」男人慘然而笑:「怎麼,您有話要問嗎?」
「膽子挺肥的。」大漢叉着腰,挺着肚子:「你敢做不敢當?」
「說吧,雲南的銅礦,倒底是幾家所為,又在哪?開採了多少年?運了多少銅,何處毀船的?」
男人扭頭問道:「你們是何人?」
「錦衣衛!」大漢一笑:「雲南的銅礦出了省,突然就船毀了,江面上什麼也沒撈着,騙鬼呢這是?」
「莫要與我打馬虎眼,如實招來,不然的話牽連到家族,有你好果子吃。」
男人見此,只能如實招來。
隨着他的言語,大漢面色漸漸凝重。
湘江上,十幾條船一字排開,在船工們的號子聲遠遠的兜了過來,橫篙系纜,把碼頭邊豎着停泊的大大小小三十多船圍在岸邊。
大量的民船散開,不敢有絲毫的牽扯和碰撞,但誰知早就被鎖定,根本就動彈不得。
只見幾十個兵丁,或持兵刃,或持水火棍,或持着拿人的鎖鏈,氣勢洶洶從官船跳上被圍住的貨船,再從貨船跳上岸,堵住船家和貨主們的去路,厲喝着:
「奉令押運官銅,軍民人等統統走開,違者法辦!」
「差爺,我走,讓我上去成不?」一個腳夫指着岸上苦着臉問。
「你個泥腿子,身上沒有二兩肉,站在這裏礙事幹嘛,快滾過去,」
差人冷笑着,手中的刀愈發的明亮了,他的目光對準了那些商人。
大小數十隻船,上面的貨物可不少,能撈不少的好處。
「差爺,你看我身上啥也沒有,咋會偷官銅!」商人忙做揖道。
「身上沒有就沒偷,要是被你藏起來了呢!船上難道沒有嗎?讓我去搜搜!」
「再者說,你是不是把偷的官銅扔進了江,想等我們走了再來撈?」
官差氣勢洶洶,毫無饒恕之意,可以說是打劫了。
一時間,求饒聲不止,但卻並無饒恕之意。
見此,眾人也知道撞了邪門了,官家親自下場,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舍財免災。
一時間,竟然得銀千塊。
這讓運銅的官吏上下喜笑顏開。
而在岸邊,錦衣衛們卻盯着不放,雙目有神。
「真是膽大妄為啊!」
錦衣衛百戶何豹瞅着如此囂張的官吏,忍不住嘆道,這他麼的超過了他們錦衣衛。
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在大明的國土上,比錦衣衛還要囂張的存在。
橫衝直撞的運銅船,從雲南開始,就沒有停下過,一路上勒索敲詐了不知多少人,但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官家兩張口,誰敢亂說話。
「兄弟們,正巧人家辦事,咱們就湊熱鬧吧!」何豹大喊一聲,撇下了偽裝,就大搖大擺地走向那運銅船。
一時間,面子蜂擁而來的錦衣衛,官差們並不畏懼,只因其衣衫簡樸,好奇強人一般,反而一個個警惕起來。
「爾等何人,竟然連官銅也敢打劫,不要命了?」
「哼,在下錦衣衛,奉命辦事。」
何豹直接那出了令牌,然後三步並兩步的登上運銅船。
而運銅官則大驚失色,聽到錦衣衛這三個字後更是嚇得渾身發抖,臉色蒼白。
「馬寶?」何豹冷笑道:「從雲南一路北上,倒是辛苦你了。」
說着,他倒是在船上閒逛起來:「從雲南承運三十萬斤銅錠,如今不知還剩多少?」
「兄弟!」這時候,馬寶忙不迭走過來,從袖中掏出了一把銀票:「得饒人處且饒人!」
「這事非我一人,而是整個雲南官場上下所為,牽連極大,一旦不好,怕是官場大動,你我都要遭災!」
面對這一打的百塊銀票,何豹不動心是假的,但他這是可是奉命前來,這錢要是收下了,改天就抄家。
「哼,這事瞞的過一時,瞞不過一世。」
十幾艘船,全部被鎖住,不准任何人亂動。
旋即,大量的銅錠被打開,安置在岸邊。
簡單的數一數,銅錠規模達到四十三萬斤,超過額定十三萬斤。
何豹搖搖頭,這算是定了。
旋即,雲南變賣滇銅案爆發,北京震動。
原來,在前明初期開始,就對雲南開始了銅礦開採,大量的滇銅開始被只要成銅錢,受到百姓的愛戴。
如永樂通寶,就是用的滇銅,可謂是精美異常。
也是如此,在紹武朝,雖然銀圓是是主流貨幣,但銅錢的重要性卻依舊存在,尤其是銅圓的鑄造,更是極為普遍。
也是如此,每年從雲南輸送至北京的銅達到了五十萬斤,而且還在日趨增長。
也是通過鑄銅圓,朝廷每年獲利百萬。
這般情況下,雲南東川的銅礦開發大盛。
官員們私自開礦,並且借運礦之便,一路銷售變賣滇銅,從而獲利無數。
而要知道,越是靠南礦產越多,銅價也就越低,而越往北則銅價越高。
這也就罷了,但這些滇銅卻是挖的朝廷牆角。
簡單來說,本來是百萬斤的產量,結果地方報五十萬斤,剩下的五十萬斤則被雲南官場私吞,大獲其利。
五十萬斤,如果變賣掉,那差不多是三十萬塊銀圓。
整個雲南官場沆瀣一氣,瞞過了朝廷。
朱誼汐得知此事後,第一時間覺得不可置信,但又不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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