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傷殘王夫之
《泊潞河驛》:
行盡燕齊道,來從上國游。
飽經湖上雨,寒泊驛邊舟。
朔氣雄三輔,關門控九州。
五陵十萬戶,夾岸起朱樓。
自成祖皇帝遷都北京後,為了使得中樞政令傳達至天下,在京城四處設置了四十一處驛站,後來增至四十六處。
「潞河驛,又稱通州驛,乃是京門第一驛,天下稀少的水陸雙驛。」
堵胤錫走出船艙,印入眼帘的,則是不遠處的燃燈塔,其高約十五丈,乃是八角十三級密檐式實心磚塔,建於南北朝時期。
一旁,同出艙門的,則為一年輕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臉頰清瘦,只是可惜那臉上,竟然出現了刀疤,毀去了一切。
「堵公——」年輕拱手而立,態度極為親近。
「而農,這燃燈塔不得不觀,乃是通州一大景。」
堵胤錫看着王夫之的臉頰,不得不嘆了口氣,暗道可惜,但又愛惜他那才華和孝心,心疼不已。
崇禎十六年,張獻忠攻陷衡州,到處鈎索名流,有不順從者則投之湘水。父親王朝聘不幸被抓。
24歲的王夫之用刀將自己的臉劃傷,並刺穿雙腕,塗上毒藥,讓創口潰爛,然後隻身去張獻忠軍營說:「我成了廢人,我爹也70多歲了,對你們沒有用,請讓我們父子相聚。」
張獻忠被其凜然之氣折服,釋放了父子二人。
國朝以來,首重才華,為官者不拘泥樣貌,但長得醜和臉上有刀疤是兩碼事,其可稱之為殘。
如此不僅有礙於觀瞻,更無官之威嚴,難以馭民,自然不可能當官了,仕途近毀。
「堵公不是要入京陛見,何來有心思游塔?」
王夫之奇道,寬鬆的衣袖,被河風吹拂,翩翩風采照人。
「潞河驛為入京前站,我不僅要再此休整,洗去風塵,還得接受禮部有起有司迎逢。」
堵胤錫輕聲道:「一應的時間安排,都由不得我,若是時間不打緊,倒是能在通州遊覽一番。」
「不過,你倒是可以去通州逗留,也不枉北上辛勞。」
「得堵公舉薦入監,夫之只覺歡喜,倒是不覺得累。」
雖然年近三十,但王夫之卻精神振奮,對於如此難得的機會,分外的珍惜。
「這本就是你應得的……」
堵胤錫搖搖頭,看着他的臉,欲言又止。
王夫之倒是輕鬆道:「能用區區皮肉,換取父親之生,此乃天底下最大的幸事,我求之不得,並無心傷。」
「伱這心態不錯。」
堵胤錫笑了笑,以手撫虛,望着運河兩岸鱗次櫛比的商鋪,不由得心情大好。
蜻蜓點水一般的烏篷小船,在擁堵的運河縫隙來回穿梭,顯露出繁華景象。
這與他印象中雖然相差甚遠,但總算是恢復了幾分元氣,恰如這大明。
一時間,他倒是頗有幾分感懷。
雖說如今海運成了趨勢,但在許多保守人眼中,運河雖然有萬般不是,但到底是風平浪靜,看得見摸得着的。
而大海則變幻莫測,傾覆之下,難以倖存。
堵胤錫雖然支持海運,但還是心有憂慮,從運河北上。
當了三年多的江蘇巡撫,一朝入京,早就在他的預想之中了。
不知這次是明升暗降為侍郎,還是升為尚書?
可惜六部無所缺,總不能去都察院吧?清流雖不錯,但實權卻不大。
對於他這樣的封疆大吏來說,一時間倒是難以適應。
進抵潞河驛後,果然禮部有司官吏早就估算了時間,在地等候。
驛站也預備了房間,充足的熱水加可口的食物,讓他掃除了疲憊。
「堵中丞,今日您請暫歇,明日啟程入京。」
巡撫身兼監察和統軍之權,照例是要掛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銜。
禮部的禮儀培訓只用了一個時辰,堵胤錫就全然接受,學得極快。
「有公報嗎?」
「您稍待,剛發了沒幾天。」驛丞客氣地笑着。
堵胤錫坐在椅子上,看着大明公報上關於朝鮮復國的消息,尤其是後面那低價購糧,通商,節制水師等事宜,感覺朝廷不夠體面。
幫人復國也不是第一次幹了,怎能這般小家子氣?
但他明白這番話不能宣之於口,已經成了公議的事,只能照做,而非埋怨。
足足看了半刻鐘,他才翻篇,見到了另一番消息:戶部尚書朱謀卸任理蕃院尚書……
「這——」
堵胤錫愣了,心頭突然就火熱起來。
站起身,他眺望着遠處的船隻,河邊的依依楊柳,心思百轉。
怎麼會那麼巧?自己被召入京,理蕃院就有了空缺。
雖說理蕃院是三個字,且後面不是部,而且院,顯得不夠正軌,權勢也小,不如一司……
但毋庸置疑的是,理蕃院尚書,卻是正二品官職,遠在他的從二品之上。
按照慣例,京官大一級,就算是升為侍郎,也只是平調,而尚書則是左遷。
「六部尚書是個難差,我資歷不足,又非潛邸之臣,即使給我個六部尚書,也難坐穩。」
「理蕃院卻正好,權力不大,官階正好,理順之後,無論是調任六部還是入閣,都可謂是水到渠成。」
越是這樣想,他心頭越是火熱。
夜間輾轉反側,直到子時才堪堪睡下。
天蒙蒙亮,堵胤錫就起床,乘坐着船隻,向西入京。
至於王夫之,則舟車勞頓,暫時在通州歇息幾天。
崇文門一過,寬敞且井然有序的外城,就讓堵胤錫心生詫異:這還是我入京考試時的那個北京嗎?
雖然心中疑惑太多,但他只能快速洗刷風塵,換了件衣裳,在皇城外等候。
年輕的宦官接引他入內,走了許久,終於來到了一處陰涼處。
八角翼亭。
皇帝正無聊的下着象棋,跟他對弈的,則是這幾天的風雲人物,戶部尚書朱謀。
「將軍——」
「陛下此招可謂是神來之筆,臣拜服。」
「你小子讓着我,別以為我不知道。」
朱誼汐笑罵道,然後嫌棄地揮了揮手,讓其滾蛋。
朱謀也不以為意,笑嘻嘻告退。
臨走時,見到堵胤錫時,也只是微微點頭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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