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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爸媽打過電話後,獨自走在大街上的顧淵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學校里有一些住宿生,每次從家裏回學校的時候總會眼睛紅紅地捨不得,所有人都如此熱愛着自己的家。顧淵覺得自己跟他們比也許對家的熱愛要少一些,但和橘子還有馬里奧待在一起的時候,確實有在別的地方很少能體驗到的放鬆感。
又下雨了。
從學校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陰沉沉的天空,呼吸着寒冷的空氣逐漸舒展的身體,一絲一絲地扣着清涼。
顧淵停下來,看着墨色櫥窗反射出的自己。額角上粘着被雨水打濕的劉海,身上背着一個藍黑色的書包,一臉倦容,看起來毫無少年的生氣,疲倦和茫然把心底填得滿滿的。
這個學期發生了太多的事,卿思的病倒,社團的荒廢,自我封閉的子秋,獨自走上音樂道路的齊羽,離開的池妤,還有陸思瑤……從那次在光輝遊樂園的煙火表演散場以後,一切都開始了劇烈的變化。井然有序生機勃勃的生活一下子變成了一團亂麻,被困在中央的顧淵感覺自己越來越寸步難行,最後這一個月幾乎是走一步算一步的破罐子破摔狀態。
仿佛周圍的人和事正在逐漸化為一個囚籠,把他牢牢地困在裏面。
——說起來應該是越來越臨近高考的關係,也許等考完了一切都可以解決了。
顧淵打開手裏的筆記本站在文具店門口,上面有幾行颯雅的字跡。
「格萊姆管狀水彩赭紅墨綠這種顏料幾乎不會幹但是有點貴好像只有全色的不過,用不完剩下來的可以給我」
水彩……給萊姆……啊……是這個嗎……這也……太貴了吧?!
顧淵皺着眉頭站在文具店最裏面的一個貨架前,手裏拿着一盒51色格萊美管狀水彩,標牌上面寫着的價格是五百元。
這樣一盒散發着奇怪味道的膠裝液體竟然要將近兩個三a遊戲的錢……
不過,只要能達成那個目的……這點錢……花就花了。
當把氣味濃郁的赭紅色墨綠色顏料混合好塗在眼皮上的時候,顧淵感覺自己像個十足的傻瓜,如果是十年後的自己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吧,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去嘗試,哪怕會弄得自己滿身不堪,荒誕且愚笨。成年人做事是理性的,不會浪費時間在虛無縹緲的奇蹟上。
不過,也應該是這樣吧。
青春就是一個拋光熱血的過程。
荒誕也好,愚笨也好,總會過去的。
顧淵摸了摸眼皮上的顏料,手指上立馬粘上了搗碎了的樹葉汁一樣的油彩,文堇說的還真沒錯,這種顏料不會變干變硬但是又沒那麼容易洗掉,刷在眼皮上不用擔心滴下來落進眼睛裏。
鏡子裏的自己穿着白色的襯衣,最頂上的兩顆紐扣扣錯了位置,使得領子歪斜在那裏,頭髮還算整齊,但額前的劉海上沾到了一些顏料,好在不是很多,用紙就能擦個七七八八。臉色雖然不算好看,倒也不至於是那種病態的蒼白,只是微微泛黃,在窗外透過來的逐漸變紅的陽光里,眼神看起來幽深又疲軟。
今天就是要去老校區探靈的日子。
的第三天。
「喂,我說你這個方法到底靠不靠譜啊?前兩天不是什麼都沒看到嗎?唉,為什麼我會陪你做這種愚蠢的事情啊,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怕不是會笑掉大牙啊!那我之前那麼長時間積攢起來的偉岸形象不就毀於一旦了嗎?」一旁穿了一身探靈筆記里靈探裝扮的齊羽開玩笑說。
「是你自己要來的,別說得像是我逼你來的一樣。」這句話是顧淵第三次重複。
向她說起這個計劃的當天,在電話里被女生追問了很久。
「你要去抓鬼嗎?會不會有危險啊,萬一碰到惡鬼怎麼辦啊?就是那種恐怖電影裏的惡鬼啊,你有沒有看過咒怨,真的很嚇人啊!」穿着兔子睡衣的齊羽剛洗完澡,頭髮濕噠噠地耷拉下來,像是天然美瞳一樣的雙眸清澈明亮。
「我又不是午夜十二點去,是傍晚,而且不是抓鬼是去見鬼啊。你要是想遇到惡鬼,可以去城外那個荒廢的墓地,最好是凌晨兩點半去,據說那個時間容易見到。」顧淵坐在窗邊,手裏抱着橘子,腿上趴着馬里奧,小狗的鼻子上冒着巧克力豆大小的泡泡,「你剛在洗澡嗎?這麼久沒回消息,然後突然打電話過來,喂,記得把頭髮吹乾啊,別感冒。」
「我才不會感冒。」齊羽果斷反駁,但還是從鏡子下面的抽屜里拿出了吹風機。「不過,感覺你見不到啊。我之前見到她的時候什麼也沒幹……往眼睛上塗顏料這種事,怎麼看怎麼像是呆瓜才會做的,不會是文堇她逗你玩的吧?」
「笨蛋,她這麼騙我有什麼意義嗎?難不成她還要特意蹲在那裏偷偷把我畫下來嗎?」
顧淵這樣說。
明明年齡相仿,顧淵因為臉看起來比較稚嫩會顯得比實際年齡小,但齊羽那個傢伙卻是心智上幼稚,如果不考慮逐步提升的考試成績的話,甚至讓人感覺智商在逆生長。總感覺如果不被好好照看,說不定就會被壞人拐跑了。
也許應該在「心智上幼稚」前面加個限定詞,在涉及到靈異事件的時候。
前兩天都沒能順利見到,今天再來也只是碰碰運氣而已。眼看着夕陽已經快要落山了,兩人便準備進去。因為已經是寒假,改成初中部的老校區已經鎖了門,要進去得翻牆。雖然已經有昨天前天的兩次經驗,但是昨天晚上下了雨,牆邊的爬山虎和突出的那塊轉都變得濕滑,所以還是慘不忍睹。
從牆上下來落到草叢裏的時候,兩個人的衣服都變得亂七八糟,但是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兩人只好先出去。
鑽出草叢的的時候,保安大叔的目光在顧淵和齊羽臉上停頓了幾秒,兩人大概也就知道自己的樣子實在不妙。和他們一樣被抓的另外兩個初中男生戲謔地在保安大叔身後打量他們。大叔不說話,顧淵也不是主動跟人打招呼的性格,只好半蹲着站在灌木叢里,手背被樹枝反反覆覆地摩擦,微微發熱。
還是齊羽主動上去套近乎,結果還是結結實實挨了頓痛罵,總結起來就是「你們畫成這樣是裝神還是弄鬼?」齊羽摸着後腦憨憨地笑,說是這裏的畢業生太想母校了所以回來看看,然後就聽到保安大叔說「把你們的學生證拿出來給我看一下!喲嚯……還真是高中部的……去去去,隨便轉轉就得了啊,趕緊給我回家,別在這裏礙眼。」
看到女生一直好好站在那裏聽訓,和初中那些頑劣的學生們比起來容易管很多,保安大叔氣消了一些,於是說先讓他們去轉轉,但是馬上要回去。下一秒女生就抬起頭來問自己:「我們可以去湖邊嗎就是孔子像那裏?」
「可以。」以為被訓後悔沮喪的齊羽會沮喪,沒想到她關心的只是能不能去湖邊孔子像的問題,保安大叔奇怪地打量着眼前的女生,不過一想到是來這裏翻牆都要回母校的學生,嘴角就不免輕輕傾斜出習以為常的笑,然後招手喚來站在後面一聲不吭的男生,「喂,你跟她一起走吧。」
依舊半低着頭的顧淵聽到保安大叔的話後稍微停頓了幾秒,然後看到齊羽已經走到前面,便悶頭悶腦地跟了上去。
真是狼狽啊……
——但,顧淵摸了摸額頭,隨即長抒了一口氣轉頭,看着穿得像是個私家偵探的齊羽,心裏面不自覺地有根弦鬆開了。
去湖邊要經過圖書館和長長的林蔭道,傍晚時分的路燈流轉着曖昧的光線,顧淵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齊羽,實際走在一起的時候才發現她的個子比記憶里要更高一些,兩手插在兜里戴着貝雷帽,走起路來只有腳尖粘着地面,很活潑的女生。
想起前一陣藝術節的時候為了樂隊表演整天吃不下飯睡不着覺,整個人十天不到的時間裏就瘦了好幾圈,默默地跟在後面的顧淵握了握自己的手,有那麼一瞬間,男生曾想過要不要從背後給她一個擁抱,但怎麼想都覺得不妥,不是朋友該幹的事,並為自己產生這種想法而感到羞愧。
正在他懺悔的時刻,低着頭沒注意到女生停了下來,還轉了身,由於慣性撞了上去,額頭接觸到她額頭的那一刻,顧淵觸電般馬上閃退了好幾步。
但女生沒有任何被冒犯到的表現,只是用手指着湖邊的某個方向,嘴巴長得大大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顧淵視線微微向外,若有似無地看了齊羽所指的方向一眼,然後立馬呆住了。
在產生任何有意義的實質性想法之前,傳來的卻是明亮輕快的一句:
「你們好呀。」
明媚的聲線像水,輕柔、無形,在心裏化開一成一片,涼涼淺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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