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城城內數十萬人,此次死亡數千,傷者上萬。
附近離得近的渡劫期來了兩個,元嬰期也不少,都對錦繡城施以援手,而丹碧青和他的弟子,也在傍晚的時候趕到了城內。他們給城內修士分發丹藥,替大家療傷治病,城內秩序很快就恢復過來。
王凝溪在王家地位頗高,也是錦繡城裏出了名的美人,得到了很好的照顧,但沒想到的是,丹祖會親自來看她。
她不是第一次見丹祖,丹祖容貌已是中年,依然很英俊,眉眼深邃,他平時看起來十分儒雅,臉上素來掛着溫和的笑,讓人覺得他並不是那麼神秘威嚴。然從前王凝溪都是遙遙看着丹祖,這一次是距離最近的一回。王凝溪覺得丹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就跟之前,那個女魔頭有些相似。
「你沒事吧。」丹碧青看着王凝溪,「沒事就好。」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他又問。
王凝溪看了一眼旁邊包紮得跟粽子一樣,疼得一直哼哼的喵喵,鼓起勇氣道:「我家喵喵很難受。」喵喵傷得太重了,全身骨頭都被一掌拍碎,哪怕服用了靈氣丹藥,這肉身也要許久才養得過來。
她提了要求又覺得有些失禮,正欲行禮賠罪,就見丹祖已經掏出了一粒丹藥,徑直塞到了喵喵嘴裏。
王凝溪是王家商鋪的掌柜,修為雖然差些,眼力卻是極好,她瞧那彈藥光暈,難不成是八品回春丹!卻見喵喵服下丹藥之後直接站了起來,一聲呼嘯後用力一掙,把綁在它身上的繃帶都給震碎了,隨後它用頭拱了拱王凝溪的手,接着又朝着丹碧青甩了甩尾巴。
喵喵的尾巴跟鞭子似的,甩動的時候抽得床鋪啪啪的響。
丹碧青還欲說什麼,就聽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柳飛舟抱着一具屍體闖了進來,「師父,求您救救她。」
丹碧青平日裏很疼柳飛舟,柳飛舟年紀輕輕煉丹天賦極高,對丹火的掌控能力極強,是個可造之材。而且他心地也不錯,雖然嘴巴說話不討喜,但平日裏與人相處也能看出這個人品行,丹碧青考驗過幾回,覺得柳飛舟品德也不差的。最重要的是他長相俊美,跟自己那個女兒差不多的年紀,他雖然沒有跟那個孩子相認,但他還是希望,她能夠平平安安的長大,而長大後,又能結識一個靠得住的道侶。
她是他的女兒。
還是他唯一的孩子。
所以這些年每次需要收購藥草,或是給錦繡城傳遞什麼消息,丹碧青都會派小弟子柳飛舟過去,而他又知會王家唯一知情的族老,讓他安排王凝溪出面接待。但疼歸疼,也願意滿足他的要求,但他抱個死人進來求救,這犯的是什麼傻?
堂堂丹祖的弟子,六品丹藥師,還分不清楚一個人是死是活?這人元神俱滅,神魂氣息全無,都死透了,還要如何去救?
丹碧青仔細打量這神色慌張的弟子,瞧見他一雙紅腫的眼睛,只覺心頭愕然。
這個徒弟,竟然哭過?
丹碧青瞧了一眼他懷中女子,眼角的餘光又瞄了一下王凝溪,隨後嚴肅地道:「柳飛舟,她已經死了。」
柳飛舟身後還跟着白承雨和已經甦醒了的小佈點,他們兩個站在門口,聽到這個消息,皆是渾身一震,特別是小佈點,直接哭出了聲,他抱着蘇停雲的胳膊不撒手,「師姐師姐你醒醒!」
明明丹碧青是渡劫期了,小佈點兒這會兒也渾然不覺得害怕,他扭頭瞪了丹碧青一眼,「你胡說八道,我師姐才沒死呢!掌門和師父他們一會兒就過來了,他們肯定會說師姐沒死的!」
若是死了,那刻在奇石上的名字也會變得灰暗,小佈點覺得師父他們既然還沒趕到,就證明師姐的名字還在。不然的話,他們拼了老命,也會用最快地速度趕到錦繡城來的。
「對,沒死!」白承雨也道,他直接從柳飛舟手裏奪過蘇停雲的肉身,「你師父不行,我都說了早點兒去找我大哥,你偏要留在這裏等你師父,現在好了,浪費了這麼多時間!」
說罷,白承雨抱着蘇停雲的肉身直接飛向了高空,臨走之時撂了句話,「我去找我大哥救婆婆了。」
被眾人嫌棄的丹碧青扯了扯嘴角,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人,她死了,讓這麼多人都瘋了,連他那小徒弟,都變得不正常起來。
柳飛舟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門,錦繡城的雨巷因為陣法被破壞,屋檐已經不再有雨水滴落,然此時的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他站在雨中一動不動,連有人走出來替他撐了一柄傘都渾然不覺。
許久之後,展魚他們趕到了。
「你師姐呢?」
「被白承雨帶走找高人救命了。」
「哦,那就好。」展魚抹了把汗,「可把我嚇壞了,我看奇石上名字黯了一瞬,便知道她受了重創,不過還好,人還活着就好。」
柳飛舟猛地轉頭,「還活着?」
展魚被他發紅的眼睛盯着都嚇了一跳,「對啊,名字還在啊。」
柳飛舟一直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青石板上,坐在了水窪之中,沉默許久,他終於低低的笑出了聲。
「還活着,真好。」
直到這時,才有人敢走上前來,「柳大師,謝謝您。」
謝謝你站出來,為我們爭取了時間。
謝謝你敢站出來,救我們錦繡城。
那一點點光猶如星火燎原,將黑夜徹底點亮,將心底深處的污濁燒成灰燼,在那心田上,靜靜地開出花來。
柳飛舟起身,拍了拍小佈點地肩,「希望白承雨那大哥能有點兒真本事,把婆婆的元神找出來。」
「走,我們先在錦繡城找找看。」
展魚這才後知後覺地道:「小雲元神出竅了?她那點兒修為還敢元神出竅?遭了,現在跑哪兒去了,快找快找!」
「怎麼找啊?」
「喊喊?」
一群人走遍大街小巷地喊着一個名字,丹碧青覺得自己受到了衝擊,到底是別人傻了,還是他真的看錯了?他正要說什麼,就見王凝溪都撐了傘走了出去,一邊走一邊喊着同樣的名字。
哎,隨他們去吧。
王凝溪走到了雨巷的入口,她再次路過了那一灘血跡,被雨水沖刷過後,血跡顯得黯淡了許多,她站在原地看了許久,忽然壓低聲音喊了一聲,「女魔……」
「玉女,你在嗎?」
其實她也知道沒有人會回答她,然而此時,卻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這句話。而一直站在雨巷裏注視着她的丹碧青臉上的微笑凝滯,他靜靜站在原地,眸子裏有一閃而逝的悲傷。
只有他知道,玉女最後為何會自爆元神,為何會死在這裏。
哪怕她屠盡千萬城,她依然是個母親。
當年的事情他已經不願去回想,然不管怎樣,這個女孩子,她是無辜的。
丹碧青看着那雨巷路口撐傘的年輕女子,思緒漸漸飄遠,仿佛看到錦繡繁花之中,一個女子穿着素衣長裙,衝着他淺淺一笑。若他定力足夠,何以被女魔媚惑。若他定力不足,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說到底,認識了太多年。他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也曾天真善良過。
……
白承雨抱着蘇停雲飛快地往無量宗過去。手上的身體已經冰冷僵硬了,他越飛越急越飛越急,等到了禁天涯結界處,直接縱身一躍,抱着人跳了下去。
蘇停雲最後拼盡力氣說的是,「大白,別燒我。」
她是想告訴白承雨,千萬不能忘記大白,不能讓大白知道自己出了事,否則的話,後果難以想像。至於別燒她,她是怕大家以為她死了,像白承雨燒了任甲的屍體一樣,把她的身體給一把燒成了灰,日後她就真的沒退路了。
當時情況緊急,她拼盡全力才說出這五個字,然並沒有起到預想的效果。
白承雨素來以白夙為天,他解決不了的問題,其他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只能求助於君上。婆婆出事了,只有君上才能救她。所以他想都沒想,直接抱着蘇停雲跳下了懸崖。
……
大白最近很高興,每天都有很多東西可以玩。
它喜歡聽撥浪鼓搖動的聲音,但自個兒沒手沒腳,雖然可以從身體裏伸出擬化出來,不過反正有白夙,它才懶得搖,趴在地上聽就行了。
光趴在地上不說,它身上還穿了披風,為了穿得好看,它還故意縮小了點兒身形。免得身子太大了,披風太小。
白夙盤膝坐着,本來搓樹藤編花環的手現在握着一個撥浪鼓,搖個不停。大白腦門上那兩片葉子,也隨着撥浪鼓的鼓點聲晃動,看起來倒也有些可愛。他從來沒想過,家族的守護靈獸居然是這樣的。
聽族中長老講過,言靈獸強悍兇猛,哪怕是白家族人,也很難靠近它,除了擁有了伴生舌蘭草的族長,才能近它的身。然現在,這軟趴趴都癟了的一坨,真的是言靈嗎?他想得太認真,手上的動作停了,結果大白身子直離而起,氣勢洶洶地瞪着他。
白夙嘴角一抽,繼續搖了起來。
大白復又趴下,小心翼翼地把肚子底下的那一堆小玩意兒一一藏好,那青銅鈴鐺一不小心滾出去了,它軟嘟嘟的身子又往下壓,往外延伸出一截,把鈴鐺壓到身子底下卷了回來,小心藏好。
就在這時,懸崖邊又傳來動靜。
「啾!」
大白高興地撲了過去,然在看到落下來的到底是什麼的時候,它瞬間變成了純黑色!
大白周身漆黑如墨,一股凶煞之氣從它身上散發而出,使得那病插在懸崖底下的大鐵劍發出嗡鳴,直接斷成了兩截!
懸崖底下,遍地隨風搖擺的舌蘭草陡然靜立,隨後葉子懨懨地趴在了地上。
白夙衝出山洞,神識掃到白承雨和他抱着的屍身,頓時臉色大變。而此時的白承雨還未落地就已經僵在了空中,他雙目血紅,儼然是受了煞氣影響。白承雨喉嚨里發出壓抑的低吼聲,幾欲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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