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我回城?」
齊悅放下手裏的兩塊水晶,帶着幾分驚訝看向來人。
這是一群永慶府的大夫們,他們紛紛給朱大夫使眼色,如今朱大夫在齊悅這邊地位顯然舉足輕重,有什麼話讓他說再合適不過。
「是啊。」朱大夫上前說道。
「有什麼事嗎?」齊悅問道,一面看手裏的水晶,重疊分開重疊分開,看着透出紙上的字交錯變換。
「是啊,雖然大家已經做過徹底的防疫,但還是不放心,怕有什麼遺漏,再加上最近隔離的病人開始返家,所以,想讓娘子你去看一看。」朱大夫笑道。
這樣啊..
「朱大夫你去看就行了。」齊悅笑道。
「我怎麼行。」朱大夫忙搖頭說道,「再說,你去了,百姓們才好放心嘛。」
疫病過後社會穩定安撫人心的確是個問題。
齊悅點點頭,放下手裏的水晶。
「那好吧,我就去一趟。」她說道。
聽她如此說,在場的大夫們鬆了口氣,眼神歡悅。
搞什麼鬼啊,齊悅看到了心裏說道,又搖頭笑。
不過現在可以確定的是,這些人不會搞那些故意針對她的鬼。
雖然親眼看到死去的人不斷抬出醫院,已經知道會是什麼景象,但走在路上看到路邊突然冒出的那麼多墳頭,以及那如同雪片般還未散去的紙錢,不時傳來的哭聲,齊悅心裏還是很難過。
這次的發病最終得以救治活命的概率是十之有四。
明明知道怎麼救卻偏偏救不了…
齊悅深吸一口氣。
「別看了。」阿如伸手拉下車簾,看着齊悅,「你說過,我們這裏和你們那裏不一樣。那麼,你就不能要求在這裏能做到你們那裏一樣的結果。」
齊悅看着她笑了,點點頭。
「沒錯,活在當下。」她說道。
「我已經讓人和阿好說了今日回家。她一定做了滿桌子的菜等着。」阿如笑道。「二夫人肯定也會過來的。」
「是,我一定回家吃飯。不管誰請客我都不去。」齊悅也堅定的說道。
正說笑,車忽地停了。
「怎麼了?」阿如掀起車簾問道,然後她就短促的發出一聲驚呼,不說話了。
齊悅越過阿如可以看到高高的城門。
「怎麼了?」她也問道。探身看過來。
城門外站立着密密麻麻的人,這麼多人此時此刻卻異常的安靜。
齊悅愣住了。
這是什麼意思?
「齊娘子,收賭債嘍。」
不知哪個高聲喊了聲,頓時這聲音便席捲而起,震耳欲聾。
然後人群讓開,將關着王慶春的牢車呈現在齊悅面前。
「齊娘子,請下車吧。」車兩旁的大夫們激動的說道。
齊悅這才回過神。看了眼朱大夫,又看眼前沸騰的人群,有些無奈的笑。
原來叫她回來是為了這個啊…
王慶春坐在牢車裏,早沒了先前的樣子。閉着眼如同死了一般。
但是裝死是不行的,旁邊的民眾見齊悅下車,便開始用棍子狠狠的戳他。
「跪下!跪下!」他們恨恨的喊道。
王慶春被戳的裝不下去了,睜開眼。
「本官跪天地君親師,你們這些人休想!」他抓着牢車嘶聲喊道,目光落在那走近的女子身上,「休想!」
齊悅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見她走近,四周的人停止了呼喝,場面一時安靜下來。
「虧你還好意思說本官兩個字。」齊悅說道,她伸手向身後指,「什麼叫官!父母官!王慶春,你現在去看看,你的子女們都怎麼樣了!」
她這陡然提高的聲音讓周圍的人也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隨着她所指看過去。
饅頭墳,白喪棒,星星點點的遍佈。
這還是有家有親的人得以安葬,而那些無親無主的,都是一把火燒了集體葬在一個坑裏。
「王慶春,你這種人跪我,我還嫌丟人。」齊悅說道,看着站在一旁擔心被民眾毀壞囚車的營兵,「勞煩大哥,打開車門,讓他下來。」
營兵遲疑一下,便依言打開了。
王慶春被拖下來,頓時失去了依仗,看着四周憤怒的眼神,終於畏懼不已,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你不用跪我,你應該跪的是那些死去的人。」齊悅看着他一字一頓說道,「他們也許本來能有一線生機的,但是,卻葬送在你意氣之爭,王慶春,我知道,你嫉妒我,所以處處想要證明我不如你,真是可笑,嫉妒一個人也是要資格的,你以為你有這個資格嗎,你在我眼裏,算什麼啊。」
說完這句話她沒有再看王慶春一眼,越過他大步向城門而去。
是啊,輸者在贏者眼裏算什麼,自從第一次輸了之後,他其實就一直跪着,跪着仰望着這個女人,只是他心裏不肯承認罷了。
王慶春頹然倒地。
人群讓開路,看着這女子緩步而行。
「王慶春,跪!」
身後呼喝聲轟然響起,相比於一開始的那種帶着討好的興奮,此時聲音里則充滿了悲天憫己的悲憤。
跪!跪那些死去的人!
跪!跪這些奉你為父母官的人!
跪!跪這些賴你生的人!
齊悅微微回頭,看着王慶春被人壓着跪倒在地,有人抓着他的頭重重的磕在地上,面對城外這些新墳,面對那些尚且身穿孝衣的民眾,一下又一下。
因為王慶春還要受審,所以官府不可能讓他在這個時候就死去,很快驅散了民眾重新將他裝入囚車,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沒等通判大人等來送行,總督府的這些人押着囚車就飛快的離開了。
城門前的喧鬧還未散去。大家紛紛尋找齊悅的身影,跟了上來。
齊悅並沒有坐車,因為車還被民眾擋在門外,走起來沒那麼快。因此她步行着。人群很快追上來。
「齊娘子,城裏的千金堂什麼時候開門?」
「齊娘子。你快些回來吧,咱們好安心。」
大家紛紛說道。
齊悅一一笑答了,人多走得慢,剛走了沒半條街。前邊的人又停下來。
又怎麼了?
眾人看過去,只見不遠處的街道上拉起一個白布條幅,上面血色大字,天理何在。
天理何在!
好熟悉的話!
好熟悉的場景!
再看過去,好熟悉的人….
條幅下,一個婦人一個年輕女子並兩個半大孩子以及一個幼童一字排開跪着,穿着孝衣。
不同的是。這一次前邊沒有擺着屍體。
其實按照那些人的本意也是要擺着屍體的,但屍體已經腐爛,挖出來擺在這裏雖然震撼,但更多的是噁心嚇人。估計會嚇跑一多半的民眾,那這場面就沒那麼好的效果了,他們不能將好事變成壞事,所以這個就作罷了。
說笑聲再次消失,滿場安靜。
「你們,你們又來幹什麼!」有個老者最先反應過來,急道,「還有完沒完!說了上次的事不關齊娘子的事!你們,你們快走快走!」
好容易勸進城來,齊娘子再一急轉身走了,他們以後可怎麼辦!
人心不足不能慣着啊!
有了老者開口,更多的人反應過來也急忙的喊着,更有人跑過去要拉走這一家人。
齊悅卻是最先一步。
「你們來的正好,我正找不到你們呢!你們自己送上門了!」她大聲喊道,幾步就衝到那家人面前,「把這事給我說清楚!你們昧良心誣陷栽贓定西候世子這事沒完!」
眾人愣了下,而得到消息急匆匆趕來要第一個把齊悅接回家…不是,接去給常雲成看病的定西候也愣住了。
耳邊是那女子又一句話。
「…說,還定西侯府一個清白…」
清白!定西侯府的清白!她,她第一個要說的是這個?
定西候只覺得鼻子一酸,當場就想哭。
娘,還是你最疼我,你雖然不在了,但找好了個持家護家的兒媳婦….
齊悅這話讓眾人也回過神。
「是啊是啊,這人齊娘子說治不了那就是治不了..」
「..對對,所以並不是被延誤了…」
「沒錯,沒錯,一定是的..」
現場的人紛紛說道,完全忘了當初是怎麼篤定這件事就是延醫殺人怎麼義憤填膺的維持正義..…
此時趕過來的通判大人在人後聽了忍不住笑。
「我說的怎麼樣?從這次之後,就是齊娘子說天上月亮掉下來大家也會深信不疑。」他側頭對一旁的人說道。
這邊亂鬨鬨的,那邊一家人開始叩頭。
「是,是,是有人指使我們這樣做的!」年輕女子尖聲喊道。
此言一出,亂鬨鬨的人群安靜下來。
齊悅也楞住了。
「指使你們做什麼?」她問道,「誣陷我的醫術嗎?」
「不是。」年輕女子抬起頭,看着齊悅。
多日不見她的臉上多了兩道傷疤,神情驚恐,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嚇。
她跪行幾步向前。
「齊娘子,是有人指使我們誣陷你不成的話,就誣陷定西候世子強權霸道。」她叩頭說道,「我是受了威脅啊,齊娘子我們也是沒辦法…..」
她說罷砰砰叩頭。
什麼?
誣陷?
定西候從人群中衝出來。
「你,你說什麼?故意的?」他喊道,一臉不可置信,「故意的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我爹,我爹是自己故意弄傷的,然後叫齊娘子去診治,為的就是,就是…」年輕女子顫聲說道,氣息不穩,似乎下一刻就要斷氣一般,但到底是沒斷氣,「就是阻止齊娘子給候夫人治病讓侯夫人去死…」
此言一出,滿場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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