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香殿前,宮人一片兵荒馬亂,猶如皇朝末世。
李欽載皺眉看着匆忙進出的宮人,還有臉色如喪考妣的太醫們,他的心情也越來越凝重。
雖然與李治只見過兩面,兩人不熟,但李欽載能看得出這是個不錯的皇帝。
與李治聊天時,李欽載沒感受到任何來自帝王的所謂威勢與傲慢,他眼裏的李治就像一個和善親切的鄰居大哥,沒事互相串個門,擼個串兒。
與李治聊得投機了,李欽載甚至一度忘了李治的帝王身份,他就是個平平無奇的兄長,說話和氣,不拘小節,天南海北任何事都能聊得上,而且永遠面帶微笑,眼神柔和。
心裏充滿了陽光的皇帝,誰曾見過?
李欽載覺得李治的心裏應該充滿了陽光,至少有大部分陽光。
此刻這位陽光皇帝卻昏迷不醒,李欽載也暗暗揪着心。
他不希望這位天子出任何事,與社稷和所謂的歷史意義無關。
李欽載只是純粹地不想世上失去一個和善可親且聊得來的好人。
殿內殿外仍一片忙亂,空氣中的緊張凝重氣息越來越濃郁。
殿內武皇后憤怒的叱喝咆哮聲,李欽載隔着老遠都聽到了,顯然李治的病情很危險了。
腦海里急速轉動,李欽載在努力回憶前世的知識。
前世書中所記載,李治在三十歲後確實患有風疾。
所謂「風疾」,是中醫里一個很籠統的稱謂,症狀大概是頭暈目眩,頭痛欲裂,目不能視,噁心嘔吐等等。
各種症狀其實早被後世的史學家分析出了真相。
李治患的其實是遺傳病,這種病不僅他有,他的幾位兄長,還有他的老爹李世民也有。
前世現代人口基數大了,疾病也多了,李治的這些症狀其實很多人一眼就能看清楚,他患的所謂「風疾」,其實就是高血壓。
沒錯,李家皇族的遺傳病就是高血壓,從李淵到李世民,再到李治和他的幾位兄長,還有李治的那些公主姐妹,整個家族都患有高血壓,這是史學家從史書上分析多年得出來的結論。
高血壓如果嚴重的話,確實很危險,昏迷是正常的,若救治不及時,當場死了也不意外。
李治此刻就處在一個非常危險的時刻,繼續延誤下去會發生卒中,心肌梗死等症狀,那時可就神仙難救了。
李欽載心跳陡然加速。
他想救李治,但此時天子昏迷,外臣不宜入殿面君,想救也救不了。
扭頭望向一旁沉默不語的李勣,李欽載輕聲道:「爺爺,陛下的病,孫兒或許有辦法……」
李勣兩眼一亮,隨即亮光漸漸黯淡,沉聲道:「莫胡鬧!你不懂岐黃之術,哪裏會治病,連太醫都拿風疾無可奈何,你能有什麼法子。再說那是天子,稍有不慎便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李欽載的心跳仍然很快。因為他發現自己也處於一個很危險的抉擇關頭。
理智告訴他,此時不管不問才是明哲保身,李治無論是死是活,李家的地位不會有半點影響。
可是,李治終究不該這樣死去。
歷史上的李治其實也並不長命,他死得很早。
若李治的昏迷是在某個李欽載看不到的半夜,一群太醫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李治死去,李欽載就算事後知道,也只會覺得惋惜遺憾。
可李治現在昏迷,幾乎就在李欽載眼前,他能坐視不理嗎?
拋開感情不論,只論功利的話,救李治也是一場豪賭,關於家業興衰的豪賭。若真能救下他,英國公全族之顯赫,可以更上一層樓。
若救不了李治,更嚴重點說,李治死在李欽載手裏,那後果……
李欽載心臟狂跳。
「爺爺,孫兒想進殿看看陛下,親眼看一看。」李欽載懇求道。
李勣斷然搖頭:「莫胡鬧!此地何地,此時何時!天子病危,臣子絕不能輕舉妄動,否則便是大逆,你非太醫,怎治得了陛下的病。」
李欽載輕聲道:「爺爺,孫兒只問您一句話,這幾個月來,孫兒可有做過一件不踏實的事?」
李勣一愣,哼了一聲道:「不曾,那又如何?」
李欽載語氣堅定地道:「這一次,也是如此。孫兒已非吳下阿蒙,就算救不了陛下,也不會害了陛下的性命,說不定會有驚喜呢,孫兒這幾個月給您的驚喜不夠多嗎?」
李勣搖頭:「這一次不行,太嚴重了,老夫承擔不起後果。」
李欽載壓低了聲音道:「孫兒有八成把握。」
「那也不行!」
「那麼,孫兒換個說法,若能成功,李家基業之興旺,可延一甲子,只要孫兒活着,天家皇族永遠要感念孫兒之恩,此恩,堪比國怍延壽。以後無論朝堂多大的風浪,咱們李家都將安然無恙。」
李勣頓時沉默了。
李家已非常顯赫了,可李勣一直心有隱憂。
樹大招風,盛極而衰,從古至今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多了,李勣也擔心李家會走上這條路。
若李欽載今日真能救陛下的性命,那麼別的不敢說,至少當今天子在有生之年,基本不會對李家動手。
這是一道保險,上了這道保險,李家便可保數十年無憂。
思忖良久,李勣眼中精光一閃,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戰場帥帳內,他是殺伐決斷的大將軍。
定了定神,李勣捋須努力平復情緒,然而捋須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跟老夫來。」李勣沉聲道。
這一刻,他選擇相信自己的親孫子。
李欽載屏息沉默地跟在李勣身後。
走到承香殿外,祖孫二人面朝殿門揖禮。
「老臣李勣攜孫兒求見天顏!」
殿內仍是一團糟,神色慌張的宮人和太醫進進出出,李勣和李欽載卻視而不見,神情鎮定地保持揖禮的姿勢。
良久,殿內忽然一靜,接着傳來武皇后的聲音。
「英國公與李少監可入殿。」
祖孫二人入殿,站在殿內垂首躬身不語。
武皇后的聲音悠悠從前方傳來:「英國公,今日陛下抱恙,何故欲覲天顏?」
李勣沉默許久,道:「內舉不避親,老臣以項上人頭作保,薦舉李欽載為陛下施術診病。」
此言一出,滿殿譁然。
太醫和宮人們都驚呆了,木然看着祖孫倆。
半晌之後,武皇后試探問道:「李少監精通醫術?」
李欽載垂頭道:「臣對醫術一竅不通。」
武皇后漸漸有了怒意:「那你何來的底氣敢為陛下診病?」
「皇后恕罪,臣雖不通醫術,但對陛下的病了如指掌。」
武皇后黛眉一豎,正要發怒,然而看了看旁邊李勣,生生將怒火忍了下去。
小混賬抽死都沒關係,但英國公的面子不能不給。
「英國公,你也跟着孫兒胡鬧?」武皇后語氣明顯不悅。
李勣嘆了口氣,道:「老臣願以項上人頭為孫兒作保,若皇后不放心,或許可允欽載與眾位太醫辯證商議。」
武皇后猶豫片刻,然後望向角落束手無策的幾位太醫。
一名太醫會意,走出來朝李欽載一揖,道:「不知李少監打算如何診治陛下的病?」
李欽載笑了笑,道:「對症風疾該用的法子,想必各位都試過了,不知可有人試過耳尖放血?」
武皇后和太醫都愣了,接着太醫勃然大怒:「胡鬧!陛下萬乘之尊,聖人之血豈敢有傷分毫?你這是大逆之言!」
李欽載冷冷道:「這位太醫,咱們現在聊的是治病,不是區分身份高低的時候,身份再高也是人,也有生老病死,陛下此時就是個病人,我拿出診病的法子,何來『大逆』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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