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讀過書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子弟,為何不會背九九歌?
因為讀書的方向不同。
蕎兒若考他們子曰詩云,這些權貴子弟們大致都會對答如流,但算學一道,在大唐其實根本不受重視,除了特別感興趣的人以外,基本不會有人學它。
九九歌起源於春秋戰國,一直流傳到如今,是因為有專門的算學人才著於書籍,刻於竹簡,並致用於民間。
諷刺的是,許多民間的工匠在造房造物時都會背幾句九九歌,因為這東西在生產建設中能用得上,反而貴族階層的子弟們不事生產,於是鮮少有人知。
被一個五歲的孩子提出的問題難住,對這些皇子和權貴子弟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而且這個五歲的孩子提出的問題其實他們都聽說過,「九九歌」在讀書人中間流傳雖不算廣,但畢竟名頭還是聽過的,大概意思也明白,甚至他們當中有幾個還能背出幾句。
可蕎兒說要他們完整地背誦,這個……很難。
站在貴族子弟的角度,算學殊為無用,無用的東西是沒人去學的,所以算學中最簡單最基礎的九九歌,也就沒人能完整背下來了。
蕎兒其實並沒想過為難他們,只是存着一種顯擺權威的心思,讓莊子裏的孩子們看看小先生的風範,讓他們看看小先生是如何與權貴子弟進行學術交流的。
尤其是交流時的不卑不亢落落大方,這樣的小先生,你們愛了嗎?
只是小先生卻沒想到,就連最基本的九九歌他們都背不出來。
不得不說,單從算學論,這群皇子和權貴子弟還真的不如蕎兒。
李欽載早就開始訓練蕎兒背九九歌了,幾天下來,蕎兒的九九歌背得滾瓜爛熟,瞭然於胸,所以蕎兒今日才有底氣提這個問題。
見一眾權貴子弟臉色難看面面相覷,蕎兒睜大了眼睛:「不會吧?不會吧?不會還有人連九九歌都背不了吧?」
愛唱反調的皇子上前一步,攥緊了拳頭怒道:「小傢伙,不要太過分!」
為首的皇子急忙拽住他,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低聲道:「皇弟不可魯莽,他是李欽載的兒子,臨來時父皇是如何交代我們的?」
要動手的皇子這才忍住了怒氣。
蕎兒淡定地站在他們面前,身後一群莊子裏的孩童卻歡呼起來。
蕎兒到底比較成熟一些,倒是沒笑沒嘲諷,不過小臉上的得意之色還是難以掩飾。
客人們鐵青着臉悶不出聲,莊子裏的孩童們拍手稱快妖魔亂舞,這場景像極了抓住唐僧的紅孩兒,就等着猴子跳出來燒他一把三味真火。
為首的皇子蹲下來,笑道:「我們以前讀的是經史,確實不曾背過九九歌,你會背嗎?」
蕎兒得意地道:「我當然會背。」
然後不等皇子說話,蕎兒便雙手背在身後,一字一句地背了起來。
「一一如一,一二如二,二二如四……」
背到九九八十一,果然一絲不差,蕎兒挺起胸脯,一臉已然掌握世間真理的傲然。
皇子苦笑,扭頭望向身後的一眾權貴子弟們。
眾人面色赧然。
蕎兒眨眼:「你們連九九歌都不會背,我爹若出題你們怕是更不會了吧?」
「令尊出題很難嗎?」
蕎兒小臉兒一皺:「很難,我聽都聽不懂。什麼雞兔同籠,什麼勻速行駛,還說將來要學萬有引力,什麼微積分……這些你們都聽說過嗎?」
眾人愈發羞赧無語,一個五歲的孩子,幾句話把他們的倨傲之氣打得稀碎。
蕎兒說的這些題目,他們豈止是沒聽過,以他們的智商,簡直連題目都不配聽。
此時眾人也都明白了,為何天子要從皇子和眾多權貴子弟中選出一批人向李欽載求學,還一再叮囑眾人要對李欽載執弟子禮,言必恭,行必慎。
為何?因為李欽載掌握的學問。
這門學問究竟有多高深,眾人並不知道,所以進莊時他們仍帶着倨傲之色。
沒有人願意離開繁華的長安,來到這鳥不生蛋的窮鄉僻壤,只是天子有旨,眾人不得不從。
直到此刻,一個五歲大小的孩子將他們攔在村口,然後用最簡單的問題問倒了他們,不僅如此,這個孩子嘴裏還冒出一大堆聽都聽不懂的學問。
這些聽不懂的學問猶令他們感到挫敗,大受打擊。進村口時的那股子倨傲氣勢不知不覺全消失了。
皇子和權貴子弟們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他們可以看不起人,但不容許看不起學問。
為首的皇子端端正正朝蕎兒長揖一禮,肅然道:「李素節向小郎君賠禮了,剛才的事,我能否食言?此刻我們真的很想拜訪令尊。」
身後的眾人也紛紛長揖,那個愛唱反調的皇子輕哼了一聲,也不甘不願地行了一禮。
這麼多人行禮,蕎兒頓時又找到了小先生的感覺,小臉兒嚴肅起來。
「你們這樣,我很不好辦吶……」蕎兒端着架子,本來容貌與李欽載非常相似,此刻這表情這神態,簡直跟李欽載一個模子裏印出來似的,只是縮小了幾號。
「求小郎君引見,我們……嗯,給你錢好不好?很多錢。」李素節從懷裏掏出個精緻的錢袋,兩塊小碎銀塞到蕎兒手中。
蕎兒還小,對錢沒啥概念,但也知道它是個好東西。
果斷把錢塞進懷裏,蕎兒轉身跑遠了,隔老遠看着李素節等人,一臉天真地道:「你們是不是傻呀?我只是個孩子,怎麼攔得住你們見我爹呢?」
李素節等人聞言一驚,仔細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我們奉旨而來,不能不見李欽載,李欽載也不敢不見他們。
所以,剛才既求情又給錢的,被一個五歲的孩子在村口堵得差點回長安了,究竟為什麼?
蕎兒隔着老遠咯咯直笑,眾人頓時咬牙。
「這小混賬,真有他爹當年的神韻……」一名權貴子弟怒道,李欽載的名聲大家都清楚的,沒想到這么小的兒子也是個混賬。
…………
進村,順着路找到那棟莊子裏最華貴的別院,李素節等人在別院門前下了馬,遞上拜帖求見李欽載。
李欽載正在後院花園裏搓泥丸,沒錯,就是這麼童真。
泥丸是給蕎兒搓的,孩子還小,不能光學習,也要玩得開心,否則長大後再回憶童年,全都是書本和知識,那樣的回憶不足以支撐成年人度過艱困的低谷期。
泥丸搓成若干個小圓球,搓好後還不夠,要將小圓球送去陶窯里燒制,製成陶丸打磨後,便是一樣新玩具。
地上挖幾個洞,幼時打彈珠的快樂體驗一下?
上百個泥丸搓成後,李欽載站起身捶了捶老腰,這時宋管事匆匆走來稟告五少郎,外面有客求見。
李欽載的反應和蕎兒一樣,首先浮上心頭的第一感覺就是拒絕和厭煩。
父子倆都不是什麼好客的人。
「又是誰啊?我家開了客棧嗎?南來北往的阿貓阿狗都往我家跑,不見!」李欽載不耐煩地道。
宋管事為難地道:「五少郎不見怕是不行,他們說奉了天子的旨意,為首的好像還是一位皇子……」
李欽載一驚,奉旨,皇子……
想到李治離開那天對他說,過幾日有客人來,還要他多費心。
李欽載頓時明白了什麼。
這特麼的,牛不喝水強按頭呀。
自己不願去國子監教書,李治就讓學生自己找來?當皇帝的人還要不要一點體面?
「宋管事,你出去告訴他們,就說李欽載昨晚突然暴斃,屍體還新鮮冒着熱氣,府里正準備辦喪事呢,去吧,說話的時候表情悲傷一點,最好擠幾滴眼淚……」
宋管事臉色難看地道:「五少郎,……莫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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