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說「夫妻情分」未免有點可笑。
可李治和武后是真有夫妻情分,至少曾經有。
只是當曾經的武媚娘被李治從感業寺接回宮,武后正式進入戰場,與王皇后蕭淑妃在後宮這方圓之地廝殺。
從那以後,愛情大約已在她的心中徹底死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權欲,和對未來深深的恐懼。
王皇后死了,蕭淑妃也死了,武后踩着她們的屍骨,站在勝利者的巔峰,拔劍茫然,心中的恐懼仍然揮之不去。
這些年後宮的廝殺,讓她看清了男人的本質,最是無情帝王心,她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會像王皇后蕭淑妃一樣,被這個男人棄如敝履。
武后終究是聰明的女人,她很清楚以色侍人遲早有色衰之日,狗男人雖好御姐這一口,但終歸是喜新厭舊的性子。
要想不被男人拋棄,必須讓自己變得重要,讓他離不開自己,這才是自保的最佳辦法。
於是她開始幫他批閱奏疏,幫他打理朝政,同時也在暗中培植屬於自己的黨羽,這股黨羽的初衷是有朝一日當他想要廢后時,朝堂上會有不一樣的聲音站出來反對他。
這個時期的她,還沒有生出太大的野心,就算是朝中有黨羽,其實也是為了自保而存在。
然而,當她發現皇后的位置已坐穩,那麼多與她為敵的人永遠消失在世上,她的野心慢慢又開始抬頭。
她變得有點狂妄了。
厭勝桉的種種操作,給學堂安插釘子,逼李欽載妥協……她不知道自己最終的目標在哪裏,但她知道必須要將更多的權力掌握在手中,只有手握權力,她才能得到安全感。
然而這一次,她終究翻車了。
她沒想到只是與李欽載的短短几句對話,能令朝夕相處的男人發如此大的火,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誅心的刀,深深地扎在她的心頭。
「你的手伸得太長了,」李治冷冷道:「朕以前對你的默許,是因為朕知道你在害怕什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你去,李義府,許敬宗,袁公瑜這些人為爾所用,朕也不反對……」
說着李治語氣一頓,盯着武后的眼睛,冷冷道:「但你越來越過分了,李景初是朕非常器重的國士,他的作用,不啻十萬控弦之士。」
「更可貴的是,李景初雖本事通天,可他從無野心,他的入仕都是朕一道聖旨強行任用的,他不願參與朝爭,甚至都不惜躲到這個偏院鄉野里過隱士般的日子。」
「人處江湖之遠,卻仍不忘憂心國事社稷,無私將滿腹學問傳之於世,為朕造出水泥,水壓機,以工代賑解救災民。」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國為民,而你,作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卻在一步一步地逼他,這是一個皇后干做的事情嗎?」
李治癒發陰沉地盯着她:「凡事千萬莫以己度人,你以為他真那麼在乎權力?你以為學堂里那點勢力他會放在眼裏?以他的能力,若真滋生了野心,不出三五年必封侯拜相,執宰天下……」
「他會那麼有耐心,等這些學子長大,為他所用?可笑至極!」
武后跪在李治面前,垂頭泣道:「陛下,是臣妾想差了,臣妾知錯。」
李治情緒有點激動,面孔泛起了潮紅,努力平復了一會兒,失望地嘆息。
「媚娘,朕知你這些年不容易,心疼你的遭遇,也願給你一些權力,容許你的一些胡作非為。朕自認已經很寬容了,你為何要一再挑釁朕的底線?」
「李景初,一個完全無害的人,都被你逼得心生退意,這不是斷朕的根基嗎?他若畏懼強權,變成一個鄉野隱士,從此不再為朕獻一計,出一謀,社稷痛失國士,後人評說,是朕的過錯,還是你的過錯?」
「大唐可容天下萬物,可容山川湖海,卻容不下一個李景初,那麼朕和兩代先帝這些年的禮賢下士,求賢若渴的姿態,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李治沉下臉,盯着武后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龐,語氣冰冷地道:「媚娘,這是最後一次。」
…………
李欽載躺在前院的躺椅上,呈一個大字型,眼睛無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
雖無隻言片語,但他的姿勢寫滿了故事。
真是有點累了,心累。
上次堂兄被構陷,李家被流言所傷,李欽載就暗暗有過決定,事情過後,一定要找個地方撒撒野。
穿越過來這幾年,李欽載一心想過幾天閒雲野鶴般的日子,可世情總不肯放過他,自己的事,家人的事,別人的事,一件接一件。
與他無關的事也不得不摻和進去,這特麼該死的人情世故。
一個活了兩輩子的男人,卻無法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錢再多,權力再大,都是一種人生悲哀。
決定了,回頭找個萬無一失的藉口,帶上婆娘和兒子,遠離長安遊山玩水去。
教書?權力?去他媽的!
想到這裏,李欽載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好好準備一下,多弄幾輛馬車,滿載各種零食水果,帶上一兩百名部曲,重要的是帶夠錢,心智正常,遠離騙子,滕王就是個很典型的反面教材。
一路浩浩蕩蕩,吃吃喝喝,咱也來個「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就很潤。
李欽載突然從躺椅上彈射起來,大聲喝道:「來人,給我準備四個……不,八個豬蹄,全部要前蹄,快快!」
香葉,八角,桂皮等香料裝在小紗包里,一隻碩大的砂鍋里裝滿了水,八隻豬蹄下水燉煮兩個時辰。
夜幕降臨之時,豬蹄終於燉好,大砂鍋里的豬蹄肉已燉爛,竹箸一戳軟軟糯糯。
李欽載小心翼翼地關上門,一家三口坐在前院的廂房裏,崔婕和蕎兒使勁抽了抽鼻子,滿室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動。
「爹,我要吃,我要吃!」蕎兒揮舞着竹箸大聲道。
李欽載從砂鍋里撈出一整隻豬蹄,吹涼後塞給蕎兒,笑道:「用手抓着啃,不必在乎什麼儀態。」
蕎兒當然不會客氣,果然用手抓着,像一隻剛學會捕食的小老虎,亮出牙齒狠狠撕咬,奶凶奶凶的。
李欽載又撈出一隻豬蹄給崔婕,崔婕畢竟是世家出身,做不出用手抓着啃那麼沒形象的事,還是小心地用竹箸撕下豬蹄的表皮。
肉燉得太爛,竹箸一夾就破,挾起肉皮送入嘴裏,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崔婕兩眼大亮,脫口道:「好吃!」
李欽載哈哈一笑,也抄起一隻豬蹄,和蕎兒一樣兩手抓着啃。
崔婕吃了兩口便停下,小聲道:「夫君做的豬蹄如此美味,可有給陛下和皇后送幾隻去?」
李欽載哼了一聲道:「沒送,給伙食費了嗎?憑啥讓他們白吃?」
崔婕大驚,使勁敲了他一記:「噤聲!不要命啦,敢胡說八道。」
「夫人安心吃你的,別的事莫操心,對了,過幾日我打算編個瞎話告假,咱一家三口出門遊玩,先玩個一年半載吧。」
崔婕驚愕道:「無緣無故的,為何要出門遊玩?學堂的弟子們不管了嗎?」
她還不知道今日李欽載與武后在花園的對話,李欽載也不想解釋。
「想玩就玩,做人率性一點,再不玩咱們就老了,臨死才後悔沒見識咱大唐的大好河山,那得多遺憾呀。」
見李欽載哂然瀟灑的樣子,崔婕直覺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但李欽載不願說,她也不敢多問。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啃着豬蹄時,廂房外突然傳來李治的聲音。
「咦?好香啊,此屋為何閉門?景初難道偷偷做了啥好吃的不讓朕知道?」
房門猝不及防被推開,李治抬步走進,見一家三口每人捧着個豬蹄,三臉懵逼地看着他。
李治使勁抽了抽鼻子,不由驚怒交加,指着李欽載道:「李景初,你太過分了!」
八隻豬蹄已被三人造得乾乾淨淨,李治目光呆滯地看着空蕩蕩的砂鍋,咬牙切齒道:「不可原諒!快說,你剛才做的啥?朕也要吃,重新做一份去!」
「陛下恕罪,呃,陛下冷靜……」李欽載急忙安撫道。
李治怒不可遏:「啥金貴的東西,居然偷偷摸摸躲着朕吃,這是忠臣該幹的事兒嗎?」
崔婕臊得不行,狠狠瞪了李欽載一眼,紅着臉拉着蕎兒行禮後,一大一小匆匆告退,逃離現場。
「陛下,臣吃的是豬蹄,此物甚為粗鄙,為權貴者所鄙,故不敢獻於天子,再說,豬蹄肉多脂肪高,陛下不宜食用……」
李治幽幽道:「說來說去,你就是鬼鬼祟祟瞞着朕,不給朕美食。」
李欽載擦了擦額頭的汗,急忙道:「陛下若真想吃,臣這就給您做?」
「還等什麼,快去做,朕備上美酒,掃榻以待。」李治終於高興了。
不得不說,李治對美食真的很渴望,也不知他在太極宮裏是不是也這般德行。
豬蹄燉了兩個時辰,李治就耐心地等了兩個時辰,而且一句都沒催,生怕自己催促以後豬蹄會壞了火候。
直到李欽載將香氣撲鼻的砂鍋端上來,李治才大喜。
儀態什麼的,完全不必要了。吹涼後兩手抓着豬蹄就啃,油汁順着嘴角往下滑,光看這模樣,如果有前世的話,這貨一定是個粉絲千萬級的吃播。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5s 3.995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