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特產確實有,而且很稀罕。
數日前李欽載在莊子裏突然想吃牛肉了,於是莊子摔死了一頭牛,這不是巧了嗎這不是。
痛快交了官府的罰金後,李欽載如獲至寶。
一頭牛數百上千斤,李家上下玩命的吃也吃不了,臨來長安前,李欽載割了數十斤牛肉。
這玩意兒雖比不了金銀珠寶,可它實惠且味美,連李治都吃得吭哧吭哧如同豬吃泔水似的,可見它有多稀罕了,用來送禮最合適。
不打算送宋森,沒別的,五少郎不爽。
宋森走後,李欽載獨自在露天的酒肆里坐了一會兒,嘴裏咂摸着低劣渾濁的米酒,入口一股子酸澀,略帶幾分酒味。
三碗酒一文錢,價錢很公道,味道卻難以形容,就是這種低劣的酒,大唐也不是任何人能消費得起的。
一文錢,換得須臾浮生閒,在熙攘的奔波中攫取片刻寧靜。
不貪心的人會得到滿足,貪心的人,不會坐下來。
端起磕了邊的粗糙陶盞,李欽載默默滿飲一盞,仍然坐在酒肆里,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此刻,他很滿足。
一直以當一條鹹魚為人生目標,可世情總是不肯放過他,穿越至今,一事接一事,他突然感到有些累了。
明明大部分時候他都在莊子裏過着懶散的日子,可他確實感到累了,說來確實有些矯情。
可他就是累了啊。
從懷裏又掏出一文錢,讓店夥計再上三盞酒。
侍立一旁的劉阿四看不下去了,湊到他身邊輕聲道:「五少郎,此處酒肆所販之酒太過低劣,不合五少郎尊貴的身份,而且劣酒多飲傷身,五少郎若有雅興,不如回國公府痛飲美酒……」
李欽載抬眼笑道:「我有多貴?」
劉阿四一滯,苦笑道:「五少郎是社稷重器,也是李家的希望,還請五少郎保重自己。」
「又是尊貴,又是重器,所以我跟金子一樣是貴金屬?」李欽載突然有些煩躁,又飲盡了一盞酒,狠狠一擦嘴:「辦完這件糟心事,我要找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做回那個跋扈的紈絝。」
「我特麼要撒撒野!」
…………
下午,李欽載端着一隻陶鍋走到太極宮門外。
覲見天子對別的朝臣來說是一件大難事,按程序走的話,首先去要禮部報備,然後便是漫長的等候,啥時候想見你,得看天子的心情。
據說貞觀年間,有一位地方官進京述職,報備禮部後,足足在驛館裏等了半年才等到李世民召見,那位官員見到李世民後,跪在面前嚎啕大哭泣不成聲,李世民還以為他覲見天顏被感動了。
誰特麼知道他其實是投訴無門啊。
李欽載顯然是個特例,太極宮對他來說基本上他想來就來,只要不是半夜翻牆進來,任何時候李治都不會拒絕見他。
不過這次見李治有點麻煩,因為李欽載端着的那隻陶鍋。
宦官領他進了宮後,內侍省主管膳食的宦官上前,客氣又堅決地要求李欽載先將陶鍋交給他。
陶鍋里自然是食物,舉凡出現在李治面前的食物,是必須要經過宦官驗毒的,跟天子的交情再深也不能例外,規矩就是規矩。
李欽載知道規矩,痛快地將陶鍋交給了宦官。
宦官一通不明覺厲的操作後,證實了陶鍋內的食物無毒,味道還很不錯,於是將陶鍋交還給他。
安仁殿內,李治懶洋洋地打着呵欠,殿內赫然還坐着一位老熟人,大舅哥崔升。
見李欽載進殿,李治精神一振,笑道:「免禮免禮,景初快上前來,朕待在這宮裏委實無聊了,你來得正好,陪朕說說話……」
話沒說完,李治吸了吸鼻子,道:「啥味兒?」
李欽載笑着舉了舉手裏的陶鍋。
味道有點熟悉,李治眼睛亮了:「鍋里莫非是……」
李欽載笑道:「是牛肉,小火慢燉了兩個時辰,肉爛汁濃,火候正合適。」
李治大喜:「美食當前,豈能無美酒?來人,上酒!上月有西域進貢的三勒漿,搬兩壇來!」
不經意看了一眼旁邊的崔升,李治又改口:「三壇!」
被當作小透明的崔升也不生氣,而是恪盡職守,面無表情地埋頭奮筆疾書。
李治一驚,急忙正襟危坐:「咳,景初,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耕牛對大唐如此稀貴,怎能食牛肉?不行不行,朕不忍也。」
影帝已開始了他的表演,身為配角的李欽載當然也要入戲,於是露出痛心之色。
「臣的莊子地勢不平,多有陡峭,前日一頭牛不慎失足摔傷,已無法下地耕作,臣萬分悲痛,不得不送了它一程,還請了道士超度它,辦得風風光光的。」
李治頓時也露出痛心之色,嘆道:「風光就好,不枉它半生辛苦。」
「陛下,它的靈魂已得到了超度,臣本來打算厚葬其身,但昨夜臣做了一個夢,那頭牛託夢來了,它在夢裏千求萬請,請臣務必要好好享用它的肉,如此才能讓它一生圓滿,來生投個人胎。」
「臣感動之下,醒來後只好將牛分烹之,含淚吃了三碗飯。」李欽載黯然嘆道。
配角太搶戲,李治這個主角明顯感到了壓力,情不自禁脫口道:「你這鬼話編得……」
隨即李治又改口:「咳,景初之言合情合理,完全沒有不妥之處,既如此,朕也淺嘗幾口,也算是幫它圓滿功德吧。」
君臣二人一搭一唱之後,同時望向一旁的崔升。
崔升不知何時已擱了筆,雙手抱胸眼睛半闔,仿佛已不屑把這些鬼話記在帝王起居錄中了。
君臣二人鬆了口氣,宦官這時也把酒端了進來。
陶鍋揭開,一股濃烈的肉香頓時瀰漫四周,李治陶醉地深吸了口氣。
正要舉箸大快朵頤,李欽載卻朝他使了個眼色,李治收到,立馬明白了含義,於是朝崔升招呼道:「崔卿也過來,你我君臣同食同飲。」
崔升行禮,淡淡地道:「陛下請便,臣職守在身,不宜與陛下同飲。」
李欽載道:「大舅哥莫矯情了,你若不下水,陛下和我都無法盡興呀。」
李治急忙點頭:「然也。」
崔升嘆了口氣,這妹夫真不能處,好事沒見他想起自己,壞事卻要拖他下水。
於是崔升走過來,用銀箸挾起一筷牛肉吃了,朝李治點頭示意,表示自己已經欣然被拖下了水,這才識趣地走回矮桌旁,蘸墨不知寫着什麼。
君臣終於鬆了口氣,於是二人痛快地喝酒吃肉。
李欽載心中卻有些疑惑,以往進宮見李治都是君臣二人天南地北瞎聊,今日無端端的讓崔升坐在殿內,是想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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