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糧商們全部逃出并州,且轉移了所有糧食,并州城內流言愈演愈烈。
儘管官倉已放糧,可百姓們仍然惴惴不安。土生土長的百姓自然是知道并州城裏有多少官倉,存糧大約多少,夠全城人吃幾天。
正因為知道,百姓們才覺得不安。
官倉只夠全城百姓吃二十餘天,那麼,二十多天後呢?
這種仿佛生命倒計時般的恐慌,不知不覺蔓延全城。
首先受到衝擊的是刺史府在城內設立的十多處糧鋪,糧鋪按李欽載的吩咐平價賣糧,百姓們蜂擁而至,每家糧鋪外排起了長龍。
城內糧鋪出現了搶購潮,百姓們拿出了畢生的積蓄,有的甚至借錢,典當,換到錢後便日夜等候在糧鋪外。
數日之內,糧食的銷量大增,每一名百姓幾乎是傾家蕩產的買糧食,十餘家糧鋪每天不停補貨,糧食仍然供不應求。
接着便是流言四起,不知從哪裏放出的風聲,將今年的旱災無限渲染放大。
各種版本的流言繪聲繪色傳說城外已是餓殍滿地,千里赤地,并州轄下四縣旳農戶們早已攜家帶口離開故土,正朝并州逃難而來。
一旦數萬甚至數十萬流民來到并州城外,刺史府就必須要管流民們的生計,官倉的糧食定會停售,轉而賑濟流民。
所以官倉的糧食其實支撐不了二十天,城裏的百姓只能眼睜睜看着流民吃光原本屬於自己的糧食。
而新任的李刺史如果不能短期內迅速填補糧食,官倉的糧食也不可能餵飽流民,若糧食吃完,流民無米可炊,那麼必然會引發民變。
民變,便意味着攻城掠地,殺人放火。
并州城內的百姓會被流民當成敵人,無差別地殺戮殆盡。
不得不說,散播流言的人深諳人性,這些流言編造得有理有據,非常貼近事實,官倉的存糧如果放完的話,後果確實很可怕。
如此令人信服的流言,百姓們自然是信了。
於是,恐慌的氣氛如同瘟疫般散佈全城。
一大早,別駕王實賦便急沖沖趕到刺史府稟報,城裏糧鋪接連出現踩踏事件,已致仕三十餘百姓受傷。
排隊買糧的人太多,人群聚集擁擠之下,很容易發生踩踏事件。
另外就是,城內治安已現亂象,不知從哪裏混進幾股盜匪,趁着百姓購糧聚集,故意尋釁滋事,挑起矛盾,繼而發生鬥毆甚至械鬥。
不僅如此,城裏幾家殷實富戶也被盜匪闖入,搶掠了許多錢財後揚長而去。
總之,并州城已開始陷入混亂之中。
王實賦面容苦澀地道:「李刺史,歸根結底都是糧食鬧的,咱們得趕緊想辦法解決,若任由事態發展下去,不等并州存糧耗盡,城裏就先亂了。」
李欽載目光閃動,低聲道:「那幾股盜匪……可曾拿獲?」
王實賦搖頭:「并州城的治安向來不錯,下官在并州任別駕多年,尚未見過盜匪敢在城中搶掠,很不尋常。」
李欽載笑了:「恰好趕在城內人心惶惶時冒出盜匪,你相信是巧合嗎?」
王實賦神情一怔,道:「李刺史懷疑是……那伙逃出城的糧商指使?」
「不然呢?大唐清平之世,每年刑部判的案子都僅數十樁,百姓安居樂業的大治之世,盜匪如何混下去?」
王實賦苦着臉道:「不管是什麼來路,盜匪已不重要,李刺史,如今最重要的是安撫民心呀。」
李欽載想了想,道:「你把刺史府所有差役都調到糧鋪維持秩序,另外我李家部曲也有百餘,都調過去幫忙。」
王實賦遲疑道:「秩序是小事,糧食……」
李欽載笑了:「王別駕再撐幾日,會有人送糧食來的。」
王實賦兩眼一亮:「李刺史已有安排?」
李欽載正色道:「沒有,不過我打算請僧道辦場法事,祈禱上天賜我糧食,只要我心地虔誠,想必上天一定能收到我發的短訊,對我有求必應……」
王實賦:???
「李刺史,您……認真的?」
李欽載哈哈一笑,順手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忙吧,糧食的事交給我了。」
見王實賦遲疑離開,李欽載含笑獨立中庭。
良久,李欽載忽然道:「阿四。」
劉阿四應聲出現。
李欽載沉吟片刻,緩緩道:「派二三十名部曲,喬裝成客商分赴并州周邊的城池,在那些城池裏放話出去……」
「就說并州城存糧告急,刺史為此焦頭爛額,所以向諸鄰城糧商高價收糧,只要他們願意,刺史以官府的名義,每升黍米按四十文收購。」
劉阿四愣了,驚道:「四十文?每升?五少郎,您……是否貴體抱恙了?」
「覺得高了?」李欽載笑道:「當初并州糧商每升賣三十文,都被我狠狠打了一頓板子,現在我每升按四十文收購,是不是覺得我在瘋狂抽自己的臉?」
劉阿四怔忪片刻,小心地道:「雖說有點不敬,但……小人確實是這麼個意思。」
「你我腦容量不同,我也不知如何跟你解釋,照我說的去做,我自有打算。」
劉阿四隻好應是。
李欽載又道:「另外找幾個部曲喬裝成外地糧商,從官倉調撥十幾車糧食,摸黑悄悄出城,白天再進城,然後你出面代表官府以每升四十文的價格買下那十幾車糧食……」
劉阿四再次震驚:「五少郎這又是何故?」
「聽過『千金買馬骨』的典故麼?總要做做樣子,給城裏某些有心人看到,才會相信我說的話是真的。記住錢和糧食一定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交易,讓某些有心人親眼見證。」
劉阿四腦瓜子嗡嗡的,以他的智商,實在想不通五少郎這番操作的用意。
糧食是官倉的,錢是自己的,左手倒右手,等於自己當了冤大頭,花重金將官倉的糧食買下來了。
更別說公開傳出消息,讓外地糧商運糧來并州,花四十文的高價收購他們的糧食……
難不成動用官軍把外地糧商的糧食全搶了?那可就麻煩大了。
劉阿四頓時覺得深深的無力,權貴子弟的思維方式他實在是跟不上,看來他這輩子都無法指望跨越階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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