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詹石修的立場,他當然萬分狂喜,孜然的種子猶如各種酒肆食鋪的密料。試想現在有人竟把自家的密料主動獻出,首先這得多麼讓人心驚?
更何況,邱氏獻出的,何止是一張小小的密料食方?
她獻出的是對未來整個農作物史上具有影響的東西。就像幾朝幾代以前,第一個發現蘿蔔的人,第一個種植白菜的人,第一個傳播土豆的人。
可縱觀歷史,誰又這樣傳播的徹底?
「邱氏,你為何這樣做?」縣衙,詹石修的辦公大堂里,響起了詹石修訝異的聲音。
每當詹石修看不透想不明或者很激動時,總是稱悠然為邱氏。
仿佛她仍是當年那個跪在堂下卻大膽的抬頭瞅他的女子。
「大人,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遵從事情發展的趨勢而已。」
詹石修一愣,笑了。
「可你卻加快了這種趨勢,算是一種推動。」
「是。」悠然笑着,品了口茶。
反問,「難道這不符合大人的期許?」
詹石修又是一愣。
倏爾鄭重問道:「邱氏,你對本官,有什麼要求?」
悠然倒也不客氣,鄭重道:「只有一件,萬一,將來我落難時,希望大人不要袖手旁觀。」
「只有這些?」
「只有這些!」
「……」
詹石修沉默許久,鄭重點頭,「你就是不這麼說,本官也不會做那等下作之事。」
在他看來,對邱氏袖手旁觀,便是下作之事。
二人同時點頭,像是定了契約。
詹石修又笑道:「只是,這樣一來,你公公、婆婆會願意?」
悠然低頭笑了,「多費些口舌與之周旋罷了。」
完全不當回事兒的樣子。
詹石修哈哈大笑。
「邱氏。你可知,本官已經把你的水利之法呈了上去。並且,並不僅僅以本官的名義,其中還有你。邱氏。」
「大人!這是為何?」悠然驚的站起,「我們不是說好的嗎?那是大人想出的主意。」
「我知道,也明白你的想法。」
其實,在詹石修看來,這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邱氏聰慧,愛鑽研,又膽大包天。就像這回,疏通河道,其實剛來壽安時,他詹石修何曾沒有想過?只是考慮到工程量與人工成本,他放棄了。對於這次旱災,他所做的努力,也僅僅局限於早早準備好救災糧,早早向朝廷報備。以等將來可以申請減免賦稅。
他所做的努力,僅此而已。
然而邱氏,因為她膽大心細,向來不走常規之路,硬是扯着、鼓動着自己,把這次被動的等救變成主動的自救。
而用火藥炸河道改變地勢這麼驚天的主意,也為邱氏所想!
現在看來,也只有邱氏能想,敢想!
自打邱氏第一次行為膽大異常的走進自己的視線,一步步。一樁樁到現在,詹石修對邱氏膽量的看待,不知不覺中,已經默默形成一種信奉。
他不止一次感嘆。若是邱氏為男子,該有多好!
也正因為她不是男子!所以,她就不該有如此多的曝光率,不該有如此豐富的造詣。
為何?
因為她不是男子!
所以,邱氏的擔憂與顧慮,詹石修完全理解。
「邱氏。你放心,本官只是略提,說受到你的啟發。你的絕大部分功勞,還是被本官給搶了!」
難得!詹石修如此風趣。
悠然也笑。
令悠然意外的是,詹石修突然長嘆,盯着悠然道:「邱氏,你可知,本官有多麼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在我朝的「農」字上寫下點兒篇章!」
悠然眉色凝重,驀然,似乎很理解詹石修的心情。
是啊,若不關心「農」字,豈會在意一個小小農婦無意間發現的小小蔬果?
若不關心,又豈會對一個五分理論、五分可行的梳理河道的方案選擇完全信任,並拼死一搏的執行?
若不關心,當初也不會因為土地之事而觸動權貴,被貶至此,而他也成為整個家族的不齒與污點。
悠然重重點頭。
臨走之前,悠然突然回首冷道:「大人,民婦在對待不可知或不可握之事上,最喜歡的做的,就是徐徐圖之。因為,那樣,會很有趣兒。」
悠然走了,詹石修笑了。
在那張寫着「黑白分明」的紙上,又添了「膽氣吞天」四字。
詹石修說的沒錯,悠然回到家裏,高柱與吳氏快氣瘋了。
經過教養嬤嬤一段時間的指點,悠然覺得吳氏該有一些進步,可是,她還真是高估她了。
吳氏一張口便咄咄逼人,什麼顧忌、忌憚的,也給忘了。
「菊子!我聽說,你要把紅果與孜然降價出售?」見悠然沉默,當做默認,事實上,大街小巷已經傳瘋了。
「你腦子進水啦?明明可以賺大把大把銀子的事,你居然將銀子拱手讓給別人!你簡直就是……平日裏,你挺聰明的一人吶!怎麼如今變得如此蠢笨?你說你,忙前忙後,拋頭露面,到最後,得了成果,卻要降價出售!咋,你想當大善人?免費供村民使用井水難道還不夠?你這是活活的敗家啊……」
吳氏捂着胸口,旁邊的吉祥、如意很有眼色的與她端茶,捶背。
悠然仍沉默不語,現在還不到說話的時候,高柱不發表完畢,怎麼着也「輪」不到自己。
高柱狠狠的吧嗒一口旱煙,嘆道:「這件事,你確實莽撞了。」
「你買了那麼多田地,又派人走南闖北的尋找當地特產種子,想嘗試新作法。看在三郎的面子上,我當時沒有反對,也沒說啥。就是覺得,你是個聰明人,做事肯定經過三思,才下的決心。供村民無償使用井水這件事,就算了,畢竟當時情況緊急,而且,你也為咱高家賺足了好名聲。但是,紅果和孜然降價的事,確實不妥。」
高柱的口氣,語調,要比吳氏溫和多了,但是,也更自以為是多了。
悠然並未接二人話題,轉而笑道:「前些日子,陳府、吳府的謝禮,公公與婆婆可見了?」
好好的,提謝禮作甚?
二人不解。
「我無償讓村民使用井水,可是救了這兩家不少的田產。」
「這個,我們當然知道,上水村大半的土地都是這兩家的,你當時解決了僱農的危機,也等於救了這兩家的莊稼,所以他們給我們送些謝禮,很正常!」
高柱接道。
悠然面色一笑,「在那些禮物中,難道公公沒有見到一樣十分熟悉的東西?」
悠然挑眉,「紅果醬?」
紅果醬?高柱、吳氏面面相覷,當時二人忙着核算禮物的價值,像玉雕啊,蜀錦啊……誰顧得上幾瓶子果醬。
哦……吳氏凝眉,好像當時被她隨手分給幾個兒媳了。
「好好的,陳府哪來的紅果?沒有紅果,又哪來的紅果醬?」
話已至此,再說等於廢話,悠然也不多做解釋,藉口田裏還有事等她處理,便告辭了。
高柱呆愣在原地,面色複雜,一旁的吳氏不停地搖晃他的胳膊,詢問悠然話中之意,被他一膀子甩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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