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正殿之後,蕭何仍舊感覺有些不真實。
只是看着平日裏高高在上的郡守,郡尉,郡丞,監御史,一個個都神色卑微,坐在宴席的尾席。
蕭何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
始皇帝,這個帝國最有權力的人,召見了自己。
只是福禍相依,是福還是禍,那就只有天知曉了。
穩住心神,蕭何站在大殿中央,低着頭,不敢亂看。
「陛下,蕭何帶到了。」
沛縣縣令滿臉堆笑,對着坐在大殿上方,面無表情的始皇帝陛下道。
嬴政沒有說話,而是揮了揮手。
沛縣縣令立刻心領會神,躬身一拜,然後小心翼翼的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你是蕭何?」
嬴政看着其貌不揚,站在下面的青年男子,詢問道。
「回陛下,小吏正是沛縣主吏掾蕭何。」
蕭何盡力控制自己的聲音,勉強保持鎮定,聲音沉穩道。
「你對當今天下局勢有何見解?」
嬴政開門見山,毫不遮掩。
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沒必要,也不屑轉彎抹角。
今日能夠問蕭何,便是給了他機會。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若是對方真有其才,那自己也不介意為帝國培養人才。
畢竟李斯年紀已是花甲之年,精力不再像以前那般旺盛。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引得滿堂目瞪口呆。
原本眾人就很疑惑,陛下來到沛縣之後,為何要專門召見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主吏掾。
現在看來,陛下似乎不知從哪裏得知此人的才名,所以考證一番?
尤其是坐在最右邊的李斯,目光閃爍着異樣的光芒打量着蕭何。
或許是出至多年官場歷練的直覺,這個人不一般?
多年前陛下也很欣賞一位天才,那位天才正是自己的同門師弟韓非。
這是又一個輪迴嗎?
此人能得陛下刮目相看,莫非堪比韓非之才?
蕭何滿腦子疑問,陛下是如何得知自己心懷遠大志向?
不應該啊?
雖然滿腹疑竇,但陛下沒有說,自己當然也不敢去問。
機會來了嗎?
多年來鬱郁不得志,今日陛下給了自己一個舞台,自己若不能把握住,只怕此生再也沒有比這更大的機遇了。
大秦一統天下之後,蕭何雖然身在沛縣,可也經常從四方友人口中,有意無意的探聽天下事。
尤其是身為沛縣主吏掾,對大秦律法,爛熟於胸。
「陛下雄才大略,帝國更是人才濟濟。李相制定的律法,更是面面俱到,精密無比。」
「大秦自商君變法,便定耕戰為基本國策。秦人上馬便能殺敵,下馬也能耕田。」
「可天下數百年紛爭戰亂,已經在陛下手中結束。」
「如今四海歸一,天下歸心,小吏以為耕戰制已有些不合時宜。」
蕭何頓了頓,不敢再接着說下去了。
果不其然,蕭何的話音,剛落,就引得眾臣譁然,紛紛議論。
尤其是李斯的臉色,十分難看。
為陛下獻定國安邦之策,本是他這個丞相的職責之事。
聽這蕭何的意思,是覺得自己不稱職,彼可取而代之嗎?
嬴政伸出了大手,目光環視一周。
原本議論紛紛,交頭接耳的群臣,紛紛安靜下來,一個個低下頭,不敢迎視陛下的目光。
「繼續說。」嬴政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喜怒哀樂。
蕭何得到陛下的首肯,自然對那些抱有敵意的目光,視而不見,接着道:「五百年戰亂烽煙,早已讓神州大地遍地蒼夷。」
「律法嚴密雖好,可凡事物極必反。縝密的律法,將天下人束縛的如同牽線木偶,長此以往,必讓民心不安也。」
「而且陛下剛剛一統天下三載,六國律法雖嚴苛,但並沒有秦律全面精細。」
「秦人早已習慣秦律,然六國雖滅,人心未滅也。」
「對於秦律之嚴,山東六國遺民最能感同身受。」
「數百年戰爭,天下人無不飽受戰爭之疾苦,深受戰亂之害。」
「陛下承天之命,順民之心,橫掃六合,一統天下。小吏以為此時帝國最需要的不是快速擴張,而是修生養息,以安民心。」
「若天下,人人畏秦,則秦雖盛一時,然不足以萬世也。」
「若天下,人人慕秦,則秦雖衰一世,然必能夠永昌也。」
「陛下威震天下,德載九州,天下人對陛下又敬又畏,即便心有不滿,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可後世之君,二世皇帝,三世,四世,五世,萬世皇帝都能與陛下一般雄才大略,威震天下嗎?」
「臣聽聞醫者不自醫,渡人難渡己。君王納良諫,臣吏進忠言。」
蕭何說完,心中也是忐忑無比。
若是陛下沒有傳說中那般心胸廣闊,自己這番言論,足以論罪遭來殺身之禍了。
「大膽,狂徒,口不擇言。陛下萬壽與天齊,大秦萬年無止期。」
「陛下萬壽與天齊,大秦萬年無止期。」
隨着李斯一番呵斥,下方文武百官當即齊聲高呼。
陛下惡言死,這早非什麼秘密,這蕭何簡直瘋了,不但說陛下早晚會歸天,更言大秦會早早夭折。
所有人都紛紛開口,對着蕭何橫加指責,你一言我一語,大有一副將蕭何生吞活剝的樣子。
「夠了。」
過了一會,嬴政冷冷喝了一聲。
頓時熙熙攘攘的大殿,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望向了嬴政,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蕭何也是緊張萬分,他很清楚,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候到了。
而這個決定權,就在這個帝國至高無上的始皇帝手中。
「你覺得朕不會殺你嗎?」
嬴政聲音冷漠,眼神閃爍着危險的光芒盯着蕭何,宛如一隻隨時暴走的噬人凶獸。
聽到陛下這樣說,所有人都覺得,這個膽大包天的蕭何,徹底完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小吏雖官職低微,但仍是大秦之臣,陛下要小吏死,小吏豈敢不死乎?」
蕭何也是臉色劇變,只是很快就恢復如常,心中嘆了一口氣,對着嬴政拱手一拜道。
「喔?你不怕死?」
嬴政打量着泰然自若的蕭何,疑問道。
「怕,就不用死了嗎?」
「這神州大地,陛下要誰今日死,誰能活着看見明日的朝陽?」
蕭何苦笑道,雖這話很無奈,但卻又是血淋淋的事實。
這天下沒有人能夠違背他的意願,誰也不行。
「蕭何聽旨。」
嬴政點了點頭,並不否認蕭何之言,因為他說的就是鐵一般事實。
「罪臣在。」
蕭何有些心灰意冷,如此生不能一展平生抱負,那活着又有什麼意義?
「敕令,泗水郡沛縣主吏掾蕭何,升遷會稽郡守。」
「原郡守殷通拜上卿,至咸陽續職。」
嬴政聲音不大,可卻如同一顆旱雷,在大殿之中炸響。
「臣,拜謝陛下天恩。」
蕭何感覺自己的命運如同過山車一般波折起伏,轉瞬改變。
「陛下……」
李斯上前,剛開口,卻看到陛下冷冰冰的眼神投了過來,立刻把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本來他是想說,蕭何升遷郡守,不合規制。
畢竟郡守乃一員大員,掌管一郡之地大小事宜,不可兒戲。
可是陛下顯然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就算自己心中萬般想要反駁,可是敢說不嗎?
李斯嘆了一口氣,拱了拱手,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不敢在說話。
「這會稽郡就是你的試金石,若是你在會稽做出政績,咸陽宮必有你一席之地。」
嬴政根本不在乎滿朝文武的詫異,對着蕭何道。
「臣,必不負陛下厚望。」
蕭何再次躬身,深深一拜道。
嬴政笑了笑,他可並非糊塗,一郡之地罷了,即便蕭何心懷不軌,又能如何?
再者那會稽郡守殷通本就是舊楚貴胄,他那句大江以西全反了,深深刺痛了嬴政的心。
借這個機會,先把這個狗東西實權給廢了,給他一個沒有實權的虛職,何樂而不為?
等到了咸陽,殷通還能翻出什麼浪花?
待宰之徒罷了!
大江以西全反了大秦嗎?
那朕就把你們一個個全都收拾了,看爾等宵小之徒,還如何蹦躂?
萬里山河,朕絕不允許任何蛀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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