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幾位老者片刻之間,又恢復成吹鬍子瞪眼,恨不能擼起袖子打起來的模樣,宮牆牆根處的功侯、百官,面色頓時有些怪異了起來。
至於不遠處圍觀的百姓,也滿帶着好奇,紛紛踮腳側目着,將目光撒向幾位老者,以及劉盈所在的方向。
許是自家長輩憨態可掬的模樣,讓人稍感到有些臉紅,不片刻,便將三五青年從人群中走出,分別來到各自的長輩身邊。
「大人~」
「大人?」
「殿下還在一旁呢······」
被各自的家中子侄勸下來,幾位老者無不是怒目圓瞪着回過身。
待聽聞這聲稍帶些心虛的提醒,才又紛紛回過頭。
見劉盈仍舊是那副笑意盈盈,滿是和善的面容,幾位老者不由又羞澀一笑,對劉盈稍一拱手。
「殿下當面,民等失禮,失禮······」
告罪一聲,見劉盈面色仍不見絲毫不愉,最年長的那位老者稍一琢磨,便略有些僵硬的將話題轉開來。
「殿下方才言,陛下御駕親征······?」
聞言,劉盈面上頓而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嘿笑一聲,便自然地將話頭接過。
「父皇御駕親征,令小子以行太子監國之政,又以鄭國渠之整修事相托······」
劉盈話剛說到一半,就見那老者沉『嗯』一聲,連連點頭不止。
「確當如是。」
「鄭國渠,確是到了非修不可的地步。」
「去歲,老朽還曾往之一觀,見鄭國渠至蓮勺,水竟都險些流不動了?」
聽着老者自顧自發出一聲感嘆,劉盈也是面帶附和的點了點頭。
「父皇亦知鄭國渠,已至非修不可知地,遂於出征之前,令小子力主此事。」
「得父皇之令,小子自不敢怠慢,便召朝中公卿共議,乃知鄭國渠之整修,當需力役數以萬······」
聞言,老者又是一點頭,旋即滿帶滄桑的長嘆一口氣。
「唉~」
「力役數萬,確不算多啊······」
「遙想當年,始···呃,秦王政。」
趕忙將『始皇帝』改為『秦王政』,老者便似是什麼都沒發生般,繼續道:「秦王政元年,秦廷令修鄭國渠,關中民數以十萬戶,家家戶戶皆出青壯!」
「甚者,偶有男丁盛旺之戶,更出青壯二三人!」
「歲征青壯幾近百萬,於農閒之時勞三五月,如此足十歲,鄭國渠才方得建成!」
「如今,鄭國渠失修近十載,道幾全塞,以力役數萬修之,不算多,不算多·····」
聽聞老者這一番感嘆,劉盈也是面帶贊同的點點頭。
「甚是。」
「鄭國渠之整修,力役數萬,確不算多。」
「然縱不多,小子亦不敢再征力役於關中······」
將話頭悄然一轉,劉盈便滿是揪心的搖了搖頭,語調中,也隱隱帶上了些許唏噓。
「自二世即立,天下大亂,後又項羽火燒咸陽宮,章郃、司馬欣等昏王魚肉關中。」
「待父皇還定三秦,與關中民休養生息,又先征項羽暴戾,後平異姓諸侯之亂······」
「自二世至今,已往十數載;關中之民,疲勞甚極······」
「此番,陳豨又作亂於代趙,父皇御駕親征,不得已而召關中民數以十萬,或充以為軍卒,或用以為輸糧之民夫。」
說到這裏,劉盈不忘面帶苦澀的對幾位老者一笑。
「方才,諸位老者亦言,家中兒孫、子侄,隨父皇出征者甚多。」
「若此番,小子因整修鄭國渠之事,又復征力役於關中······」
將話頭適時一止,劉盈終是滿帶不忍的搖了搖頭,旋即苦澀一笑。
「小子不忍勞民過甚,亦不敢勞民過甚吶~」
言罷,劉盈不忘強自堅強的抬起頭,對四位老者一強笑。
看着劉盈分明一副窮途末路,卻仍不願徵發勞役於農戶的面容,幾位老者稍對視一番,也不由紛紛點了點頭。
「不愧為劉氏子啊······」
「光論這仁以愛民,縱比之於陛下,亦不逞多讓!」
暗自思慮間,四位老者面上,便緩緩帶上了些許堅定之色。
——如果有必要,一定要幫幫太子殿下!
畢竟再怎麼說,這修鄭國渠,最後得利的,也終還是百姓、是關中農戶。
這是好事兒!
如是想着,幾位老者便又稍一對視,還是由那位最年長者上前一步,對劉盈微一拱手。
「殿下整修鄭國渠,乃利國利民之善政,民等,謹謝殿下······」
見幾位老者費力的彎下腰,做出要躬身深拜的架勢,劉盈自又是面色惶恐的將幾位老者扶起,口中連稱不敢受。
待被劉盈扶起身,就見那老者又面帶疑惑的望向劉盈。
「殿下欲整修鄭國渠,當需力役數萬;然殿下又無意征民,這力役,當從何來?」
聽聞此問,劉盈心中,終是長出了一口氣。
——總算問到了正題!
就見劉盈稍一沉吟,旋即再次做出一個佯裝堅強的神情。
「此事,諸位老者不必擔憂。」
「小子先前,已令少府發城旦、鬼薪、隸臣妾等官奴,及廷尉詔獄、水船獄之刑徒,乃得力役三萬餘。」
面不改色的撒下『征刑徒以充力役』的小謊,就見劉盈又嘆一口氣。
「然縱如此,鄭國渠整修所需之力役,仍缺者甚多。」
「且今,天下雖定,然亦百廢待興,府庫空虛。」
「關東戰火連年,父皇更親征不臣於外,大軍糧草、輜重之耗費亦甚巨。」
「小子苦無修渠之力役,更無錢、糧之資;往旬月,實可謂心力憔悴,寢食難安······」
滿是惆悵的一番訴苦,劉盈便側過頭,望向宮牆外牆根下,面上仍帶些許驚慌的功侯百官。
「看在你們平白受驚的份兒上······」
「就便宜你們一回吧。」
如是想着,劉盈便又看了眼幾位老者,旋即側過身,朝功侯百官的方向稍一昂頭。
「朝中功侯、百官聞知小子苦力役之缺,便奏小子言:願出家中私奴,以為鄭國渠整修之力役。」
說着,劉盈又慘然一笑,朝作室門下,已經被功侯百官家中私奴擠滿的門洞一努嘴。
「功侯百官之好意,小子本已婉拒,卻不曾想,公卿竟自攜家中私奴,以至宮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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